卷二 蓝桥记
入话:
洛阳三月里,回首渡襄川。
忽遇神仙侣,翩翩入洞天。
裴航下第,游于鄂瘤,买舟归襄汉。同舟有樊夫人者,国色也。虽闻其言语,而无计一面,因赂侍婢袅烟,而求达诗一章。曰:
同舟胡越犹怀思,况遇天妃隔锦屏?
倘若玉京朝会去,愿随鸾鹤入青冥!
诗久不答,航数诘问。袅烟曰:“娘子见诗若不闻,如何?”航无计,因自求美醖、珍果献之。夫人乃使袅烟召航相识。及帷,但见月眉云鬓,玉莹花明,举止即烟霞外人。
航拜揖。夫人曰:“妾有夫在汉南,幸无谐谑为意!然亦与郎君有小小姻缘,他日必得为姻懿。”后使袅烟持诗一章答航。曰:
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
蓝桥便是神仙宅,何必崎岖上玉京?
航览诗毕,不晓具意。后便不复见。
航遂饰装归辇下,道经蓝桥驿,偶渴甚,遂下马求浆而饮。见一茅舍,低而隘,有老妪缉缀麻苧,航揖之,求浆。妪呼曰:“云英,擎一瓯浆来,郎君要饮!”航讶之,因忆夫人“云英”之句。俄于苇箔之中,出双玉手,授瓷瓯。航接饮之,真玉液也,觉异香透于户外。因还瓯,遽揭箔,睹一女子,华容艳质,芳丽无比,娇羞掩面蔽身,航凝视不知移步,因谓妪曰:“果愿略憩于此!”妪曰:“取郎君自便。”航谓妪曰:“小娘子艳丽惊人,愿纳厚礼娶之,可乎?”妪曰:“渠已许嫁一人,但未就耳。我今老而且病,只有此女孙。昨日神仙遗药一刀圭,但须得玉仵臼捣之百日,方可就吞。君若的欲要娶此女,但要得玉仵臼,吾即与之,亦不顾其前时许人也,其余金帛无用。”航谢曰:“愿以百日为期,待我取仵臼至。莫更许他人!”妪曰:“然。”
航遂怅恨而去。及抵京师,但以仵臼为念。若于喧哄处,高声访问玉仵臼,皆无影响。众号为“风狂”。如此月余,忽遇一货玉老翁,曰:“近得虢州药铺卞老书,言他有玉杵臼要货。闻郎君恳求甚切,吾当为书而荐导之。”航愧谢,珍重持书而去,果获玉桁臼,遂持归,至蓝桥昔日妪家。
妪大笑曰:“有如此之信上,吾岂爱惜一女子,而不酬其劳哉!”女微笑曰:“虽付如此,然更用捣药百日,方可结姻。”妪于襟带解药,令航捣之。航昼捣而夜息,夜则妪收桁臼于内室。航又闻杵声,因窥之,有玉兔持杵,雪光耀室,可鉴毫芒。于是,航之意愈坚。
百日足,妪吞药,曰:“吾入洞,为裴郎具帷帐。”遂挈女行,谓航曰:“但少留此。”须臾,车盖来迎。俄见大第,锦绣帷帐,珠翠耀目。仙童、侍女引航入帐就礼讫,航拜妪感谢。乃引见诸亲宾,皆神仙中人,后有一女子,鬟髻,衣霓裳,称是妻之姊。航拜讫,女曰:“裴郎不忆鄂渚同舟而抵襄汉乎?”航问左右,言:“是小娘子之姊云翘夫人,刘纲天师之妻,已是高真,为玉皇女史。”
妪遂遣航将妻入玉峰洞中,琼楼珠室而居之,饵以绛雪瑶英之丹,逍遥自在,超为上仙。正是:
玉室丹书著姓,长生不老人家。
明世宗嘉靖年间短篇小说集。是最早见诸文字的话本选集。原名为《六十家小说》。洪楩编集,因清平山堂原本是作者的斋名,又书版中多镌有“清平山堂”字样,后马廉在出版影印本时,始冠以《清平山堂话本》之名。《清平山堂话本》共编为六集,名为《雨窗》、《长灯》、《随航》、《欹枕》、《解闲》、《醒梦》,每集各分上下卷,每卷五篇,每篇演一故事,共六十篇,今存二十九篇,为日本内阁文库库藏十五篇,马廉发现之《雨窗》、《欹枕》二集残本十二篇;阿英发现之翡翠轩和梅杏争春残本二篇。《清平山堂话本》是宋元时期说话艺人表演时的“底本”,内容以宋元话本为主,是话本中的“小话”(相对于讲历史故事的“平话”而言),但也有少数文言作品。其内容或是描写市民的婚姻恋爱生活,或描写新兴商人的经商活动,从不同侧面揭示出封建社会城市生活的面貌和状况,反映出市民的生活状态、思想意识和审美情趣。其优秀篇章为《快嘴李翠莲记》,以喜剧的形式塑造出一个聪明伶俐、快人快语、不守封建礼法、不为传统所容的青年妇女形象。另一篇《张子房慕道记》把揭露目标直接指向封建最高统治者,也是一篇比较好的作品。由于作品未经过文人加工润饰,其艺术上略显粗糙,但多数作品情节曲折,故事性强,语言生动活泼,富于生活气息。本书在话本小说的发展中占有重要地位,很多作品为冯梦龙修改编集收入“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