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桃溪不作从容住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宋词三百首神话爱情
译文/注释
译文
桃溪奔流不肯从容留住,秋天的莲藕一断就没有连接之处。回想当时互相等候在赤阑桥,今天独自一人徘徊在黄叶盖地的荒路。
烟雾笼罩着排列耸立的山岫,青苍点点无法指数,归雁背着夕阳,红霞满天,时正欲暮。人生好象随风飘入江天的白云,离别的情绪好比雨后粘满地面的花絮。
注释
玉楼春:词牌名。词谱谓五代后蜀顾夐词起句有“月照玉楼春漏促”、“柳映玉楼春欲晚”句;欧阳炯起句有“日照玉楼花似锦”、“春早玉楼烟雨夜”句,因取以调名(或加字令)亦称《木兰花》、《春晓曲》、《西湖曲》、《惜春容》、《归朝欢令》、《呈纤手》、《归风便》、《东邻妙》、《梦乡亲》、《续渔歌》等。双调五十六字,前后阕格式相同,各三仄韵,一韵到底。
桃溪:虽说在宜兴有这地名,这里不作地名用。周济《宋四家词选》所谓“只赋天台事,态浓意远”是也。刘晨阮肇天台山故事,本云山上有桃树,山下有一大溪,见《幽明录》、《续齐谐记》。韩愈《梨花发赠刘师命》:“桃溪惆怅不能过。”魏承班《黄钟乐》词:“遥想玉人情事远,音容浑似隔桃溪。”用法均相同。
秋藕绝来无续处:“秋藕”与“桃溪”,约略相对,不必工稳。俗语所谓“藕断丝连”,这里说藕断而丝不连。
赤阑桥:这里似不作地名用。顾况《题叶道士山房》:“水边垂柳赤栏桥。”温庭筠《杨柳枝》词:“一渠春水赤栏桥。”韩偓《重过李氏园亭有怀》:“往年同在弯桥上,见倚朱栏咏柳绵,今日独来春径里,更无人迹有苔钱。”诗虽把“朱栏”“弯桥”分开,而本词这两句正与诗意相合,不仅关合字面。黄叶路点名秋景,赤阑桥未言杨柳,是春景却不说破。
列岫:陈元龙注引《文选》“窗中列远岫”,乃谢眺《郡内高斋闲望》诗。全篇细腻,这里宕开,远景如画,亦对偶,却为流水句法。类似这两句意境的,唐人诗中多有,如刘长卿、李商隐、马戴、温庭筠。李商隐《与赵氏昆季燕集》“虹收青嶂雨,鸟没夕阳天”,与此更相近。
情似雨馀粘地絮:晏几道《玉楼春》词:“便教春思乱如云,莫管世情轻似絮。”本词上句意略异,取譬同,下句所比亦同,而意却相反,疑周词从晏句变化。
全文赏析
此词以一个仙凡恋爱的故事起头,写词人与情人分别之后,旧地重游而引起的怅惘之情。整首词通篇对偶,凝重而流丽,情深而意长。
首句“桃溪”用东汉刘、阮遇仙之事典。传东汉时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于桃溪边遇二女子,姿容甚美,遂相慕悦,留居半年,怀乡思归,女遂相送,指示还路。及归家,子孙已历七世。后重访天台,不复见二女。唐人诗文中常用遇仙、会真暗寓艳遇。“桃溪不作从容住”,暗示词人曾有过一段刘阮入天台式的爱情遇合,但却没有从容地长久居留,很快就分别了。这是对当时轻别意中人的情事的追忆,口吻中含有追悔意味,不过用笔较轻。用“桃溪”典,还隐含“前度刘郎今又来”之意,切合旧地重寻的情事。
第二句用了一个譬喻,暗示“桃溪”一别,彼此的关系就此断绝,正象秋藕(谐“偶”)断后,再也不能重新连接一起了,语调中充满沉重的惋惜悔恨情绪和欲重续旧情而不得的遗憾。人们常用藕断丝连譬喻旧情之难忘,这里反其语而用其意,便显得意新语奇,不落俗套。以下两句,侧重概括叙事,揭出离合之迹,遥启下文。
“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三四两句,分承“桃溪”相遇与“绝来无续”,以“当时相候”与“今日独寻”情景作鲜明对比。赤阑桥与黄叶路,是同地而异称。俞平伯《唐宋词选释》引顾况、温庭筠、韩偓等人诗词,说明赤阑桥常与杨柳、春水相连,指出此词“黄叶路明点秋景,赤阑桥未言杨柳,是春景却不说破。”同样,前两句“桃溪”、“秋藕”也是一暗一明,分点春、秋。三四正与一二密合相应,以不同的时令物色,渲染欢会的喜悦与隔绝的悲伤。朱漆栏杆的小桥,以它明丽温暖的色调,烘托往日情人相候时的温馨旖旎和浓情蜜意;而铺满黄叶的小路,则以其萧瑟凄清的色调渲染了今日独寻时的寂寞悲凉。由于是“独寻黄叶路”的情况下回忆过去,“当时相候赤阑桥”的情景便分外值得珍重流连,而“今日独寻黄叶路”的情景也因美好过去的对照而愈觉孤孑难堪。今昔之间,不仅因相互对照而更见悲喜,而且因相互交融渗透而使感情内涵更加复杂。既然“人如风后入江云”,则所谓“独寻”,实不过旧地重游,记忆中追寻往日的缱绻温柔,孤寂中重温久已失落的欢爱而已,但毕竟寂寞怅惆中还有温馨明丽的记忆,还能有心灵的一时慰藉。今昔对比,多言物是人非,这一联却特用物非人杳之意,也显得新颖耐味。“赤阑桥”与“黄叶路”这一对诗歌意象,内涵已经远远越出时令、物色的范围,而成为一种象征。
换头“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两句,转笔宕开写景:这是一个晴朗的深秋的傍晚。烟霭缭绕中,远处排立着无数青翠的山峦。夕阳的余辉,照映空中飞雁的背上,反射出一抹就要黯淡下去的红色。两句分别化用谢朓诗句“窗中列远岫”与温庭筠诗句“鸦背夕阳多”,但比原句更富远神。它的妙处,主要不景物描写刻画的工丽,也不景物本身有什么象征涵义;而于情与景之间,存着一种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联系,使人读来别具难以言传的感受。那无数并列不语的青嶂,与“独寻”者默默相对,更显出了环境的空旷与自身的孤孑;而雁背的一抹残红,固然显示了晚景的绚丽,可它很快就要黯淡下去,消逝一片暮霭之中了。
结拍“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两句,收转抒情。随风飘散没入江中的云彩,不但形象地显示了当日的情人倏然而逝、飘然而没、杳然无踪的情景,而且令人想见其轻灵缥缈的身姿风貌。雨过后粘着地面的柳絮,则形象地表现了主人公感情的牢固胶着,还将那欲摆脱而不能的苦恼与纷乱心情也和盘托出。这两个比喻,都不属那种即景取譬、自然天成的类型。而是刻意搜求、力求创新的结果。但由于它们生动贴切地表达了词人的感情,读来便只觉其沉厚有力,而不感到它的雕琢刻画之迹。“情似雨馀粘地絮”,是词眼,全词所抒写的,正是这种执着胶固、无法解脱的痴顽之情。
此词纯用对句,从而创造了一种与内容相适应的凝重风格。整首词于排偶中,仍具动荡的笔墨,凝重之外而兼流丽风姿。《白雨斋词话》评此词云:“美成词有似拙实工春,如玉楼春结句云:”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上言人不能留,下言情不能已。呆作两臂,别饶姿态,都不病其板,不病其纤,此中消息难言。”以这段话评价此词的工巧深沉和灵活轻捷,应该是精当的。
写作背景
词是周邦彦元祐四年(1089)自庐州府教授离任时所作。词人将别桃溪,回想起从前的旖旎生活,内心无限惆怅,颇是难舍。
周邦彦(1056-1121)北宋著名词人。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官历太学正、庐州教授、知溧水县等。少年时期个性比较疏散,但相当喜欢读书,宋神宗时,写《汴都赋》赞扬新法,徽宗时为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最高音乐机关)。精通音律,曾创作不少新词调。作品多写闺情、羁旅,也有咏物之作。格律谨严,语言曲丽精雅,长调尤善铺叙。为后来格律词派词人所宗。作品在婉约词人中长期被尊为“正宗”。旧时词论称他为“词家之冠”或“词中老杜”,是公认“负一代词名”的词人,在宋代影响甚大。有《清真居士集》,已佚,今存《片玉集》。
1家世生平
周邦彦,钱塘人。神宗时为太学生,因歌颂新法被擢为太学正,累官庐州教授、知溧水县等。他少年时期个性比较疏散,但相当喜欢读书,宋神宗时,他写了一篇《汴都赋》,赞扬新法,徽宗时为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周邦彦晚年与蔡京同党刘昺过从甚密名节有污。精通音律,曾创作不少新词调。作品多写闺情、羁旅,也有咏物之作。格律谨严,语言曲丽精雅。长调尤善铺叙。描写闺怨之作则多哀愁靡艳。为后来格律派词人所宗。旧时词论称他为“词家之冠”“词中老杜”。有《清真居士集》,后人改名为《片玉集》。周邦彦被尊为婉约派的集大成者和格律派的创始人,开南宋姜夔、吴文英格律词派先河。周邦彦的集子有杨泽民、方千里、陈允平三家和词,今存《片玉词》10卷,《彊邨丛书》本;另有《清真集》2卷,集外词1卷,《四印斋所刻词》本。
周邦彦喜爱音乐,能自度曲,制乐府长短句,词韵清蔚,传于世。(《宋史》卷四百四十四《文苑传》)
周邦彦词名《片玉集》,有汲古阁《宋六十家词》本,《西泠词萃》本。又名《清真集》,有四印斋所刻词本,郑文焯校刊本。又陈元龙注《片玉集》,有武进陶氏涉园景《宋金元明本词续本》,归安朱氏《彊村丛书》本。
2代表作品
瑞龙吟·章台路
风流子·枫林凋晚叶
风流子·新绿小池塘
兰陵王·柳
隔浦莲近拍·中山县圃姑射亭避暑作
苏幕遮·燎沉香
齐天乐·绿芜凋尽台城路
六丑·蔷薇谢后作
夜飞鹊·别情
满庭芳·风老莺雏
花犯·粉墙低
大酺·春雨
渡江云·晴岚低楚甸
应天长·条风布暖
玉楼春·桃溪不作从容住
蝶恋花·早行
少年游·并刀如水
解连环·怨怀无托
忆旧游·记愁横浅黛
拜星月慢·夜色催更
关河令·秋阴时晴渐向暝
解语花·上元
过秦楼·水浴清蟾
氐州第一·波落寒汀
尉迟杯·离恨
绕佛阁·暗尘四敛
西河·金陵怀古
瑞鹤仙·悄郊原带郭
浪淘沙慢·晓阴重
浣溪沙·雨过残红湿未飞
夜游宫·叶下斜阳照水
点绛唇·台上披襟
烛影摇红·芳脸匀红
蓦山溪·湖平春水
少年游·朝云漠漠散轻丝
3人物评价
陈匪石:周邦彦集词学之大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凡两宋之千门万户,清真一集,几擅其全,世间早有定论矣。
陈廷焯:词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苏、秦之终,后开姜、史之始,自有词人以来,不得不推为巨擘。
陈振孙:清真词多用唐人诗语,檃括入律,浑然天成;长调尤善铺叙,富艳精工,词人之甲乙也。(《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
陈郁:美成自号清真,二百年来,以乐府独步。贵人、学士、市儇、妓女,皆知美成词为可爱。(《藏一话腴》)
刘肃:周美成以旁搜远绍之才,寄情长短句,缜密典丽,流风可仰。其征辞引类,推古夸今,或借字用意,言言皆有来历,真足冠冕词林,欢筵歌席,率知崇爱。(陈元龙集注本《片玉集序》)
张炎:古之乐章、乐府、乐歌、乐曲,皆出于雅正。粤自隋、唐以来,声诗闲为长短句,至唐人则有《尊前》、《花间》集。迄于崇宁,立大晟府,命周美成诸人讨论古音,审定古调。沦落之后,少得存者,由此八十四调之声稍传。而美成诸人又复增演慢曲、引、近,或移宫换羽,为三犯、四犯之曲,按月律为之,其曲遂繁。美成负一代词名,所作之词,浑厚和雅,善于融化诗句,而于音谱且闲有未谐,可见其难矣。(《词源》卷下)
沈义父:凡作词当以清真为主。盖清真最为知音,而无一点市井气,下字运意,皆有法度,往往自唐、宋诸贤诗句中来,而不用经、史中生硬字面,此所以为冠绝也。(《乐府指迷》)
彭孙遹:美成词如十三女子,玉艳珠鲜,政未可以其软媚而少之也。(《金粟词话》)
周济:美成思力,独绝千古,如颜平原书,虽未臻两晋,而唐初之法,至此大备。后有作者,莫能出其范围矣。读得清真词多,觉他人之作,都不十分经意。钩勒之妙,无如清真。他人一钩勒便薄,清真愈钩勒愈浑厚。(《介存斋论词杂著》)
刘熙载:周美成词,或称其无美不备。余谓论词莫先论品。美成词信富艳精工,只是当不得一个贞字。是以士大夫不肯学之,学之则不知终日意萦何处矣。周美成律最精审,史邦卿句最警炼,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周旨荡而史意贪也。(《艺概》卷四)
冯煦:陈氏子龙曰:“以沉挚之思,而出之必浅近,使读之者骤遇之如在耳目之前,久诵之而得隽永之趣,则用意难也。以儇利之词,而制之必工炼,使篇无累句,句无累字,圆润明密,言如贯珠,则铸词难也。其为体也纤弱,明珠翠羽,犹嫌其重,何况龙鸾?必有鲜妍之姿,而不藉粉泽,则设色难也。其为境也婉媚,虽以惊露取妍,实贵含蓄不尽,时在低回唱叹之馀,则命篇难也。”张氏纲孙曰:“结构天成,而中有艳语、隽语、奇语、豪语、苦语、痴语、没要紧语,如巧匠运斤,毫无痕迹。”毛氏先舒曰:“北宋词之盛也,其妙处不在豪快而在高健,不在艳冶而在幽咽。豪快可以气取,艳冶可以言工,高健幽咽,则关乎神理,难可强也。”又曰:“言欲层深,语欲浑成。”诸家所论,未尝专属一人,而求之两宋,惟片玉、梅溪,足以备之。周之胜史,则又在浑之一字,词至于浑而无可复进矣。(《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
王国维: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惟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倡伎之别。(《人间词话》卷上)
王国维:以宋词比唐诗,则东坡似太白,欧、秦似摩诘,耆卿似乐天,方回、叔原则大历十子之流,南宋惟一稼轩可比昌黎,而词中老杜,非先生不可。读先生之词,于文字之外,须更味其音律。今其声虽亡,读其词者,犹觉拗怒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会相宣,清浊抑扬,辘轳交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清真先生遗事》)
4作品风格
周邦彦,婉约词之集大成者,继承前人,吸收提炼,发扬光大,为婉约词的发展作出了贡献。“北宋婉约作家,周最晚出,熏沐往哲,涵泳时贤,集其大成”(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词典.前言》)。周邦彦创出整饬字句的格律派之风,使婉约词在艺术上走向高峰。
周邦彦虽然早期也有潦倒奔走之日,但仕途一直处于上升状态,逐步做到知府,直至成为宋徽宗设立的大晟府的“音乐官员”,上宠下捧,过着舒适的“专业创作”生活;虽生逢北宋之末,但国家破灭的惨变发生在其身后。
周邦彦所做的,暗合着文艺发展的规律,从重内容到重形式。身为婉约词人的他,词的内容既被苏轼翻新到极致,他必然要在形式上出奇制胜。他本人精音乐,又搞过“专业创作”,因此能精雕细琢,研音炼字,在审订词调方面做了不少精密的整理工作,扩展了音乐领域,在填词技巧上有不少新创举。他更能自己度曲,创造了《六丑》等新词牌。总之,他继承了柳永、秦观等人成就,开了格律派的先河,为词的艺术形式作出了贡献。
周邦彦词在技巧上确实高出一筹。过去、现在、未来的景象相交错,技法多变却又前后照应,结构严密而又委婉曲折。
周邦彦词中出现的沉郁清愁,遂以写漂亮的忧郁使心灵获得一种微妙的愉悦。这些作品中透露的忧伤,用雅丽的词句排列组合着,形成一股流动的淡淡愁绪,绝不过激,就如低度美酒,让人微醉,但又不致激动人的神思。这种似雨馀粘地的情絮,固然琢磨出高妙的技巧,但要将思想感情提升到一个高度,却是一个障碍,所以后世人眼中只见其格律华美,少谈其思想内容,是必然的——大概,他的清愁沉郁只是其精美形式赖以树立的手段罢了!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周邦彦这一名句正形象地说明了他自己的词风——疏荷小立的一份“清圆”意味。然而,他身处的时期,是北宋末年,国力衰弱,内忧外困,在上者昏庸,在下者抗争,在外者犯境:周邦彦死前一年,方腊起义;死后六年,宋徽宗被俘,北宋沦亡。可以说,曾长期担任要员的周邦彦是国家衰亡的见证者,但本应十分敏感的词人却于末世沉浸在“清圆”的自在悠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