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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序

2025-05-09 12:10 鹄湾文草

詩歸序

春未壯時,見綴緝為詩者,以為此浮瓜斷梗耳,烏足好?然義類不深,口輒無以奪之,乃與鍾子約為古學,冥心放懷,期在必厚。亦既入之出之、參之伍之、審之克之矣,有教春者曰:「公等所為,創調也,夫變化盡在古矣。」其言似可聽。但察其變化,特世所傳《文選》《詩刪》之類,鍾嶸、嚴滄浪之語,瑟瑟然務自雕飾,而不暇求於靈迥樸潤。抑其心目中別有夙物,而與其所謂靈迥樸潤者,不能相關相對歟?夫真有性靈之言,常浮出紙上,決不與眾言伍。而自出眼光之人,專其力,壹其思,以達於古人,覺古人亦有炯炯雙眸從紙上還矚人,想亦非苟然而已。

古人大矣,往印之輒合,遍散之各足。人咸以其所愛之格、所便之調、所易就之字句,得其滯者、熟者、木者、陋者,曰:「我學之古人」,自以為理長味深,而傳習之久,反指為大家,為正宗。人之為詩,至於為大家、為正宗,馳海內有餘矣,而猶敢有妄者言之乎?嗚呼!此所以不信不悟。而有才者至欲以纖與險厭之,則亦若人之過也。夫滯、熟、木、陋,古人以此數者收渾沌之氣,今人以此數者喪精神之原;古人不廢此數者為藏神奇、藏靈幻之區,今人專借此數者為仇神奇、仇靈幻之物。而甚至以代所得名之一人,與一時所同名之數人,及人所得名之篇,與篇所得名之句,皆堅守莊誦,而不敢颺言之,不過曰:「古今人自有篤論。」夫人有孤懷,有孤詣,其名必孤行於古今之間,不肯遍滿寥廓。而世有一二賞心之人,獨為之谘嗟徬皇者,此詩品也。譬如狼煙之上虛空,嫋嫋然一線耳,風搖之,時散時聚,時斷時續;而風定煙接之時,卒以此亂星月而吹四遠。彼號為大家者,終其身無異詞,終其古無異詞,而反以此失獨坐靜觀者之心,所失豈但倍也哉!

今之為是選也,幸而有不徇名之意,若不幸而有必黜名之意,則難矣;幸而有不畏博之力,若不幸而有必勝博之力,又難矣;幸而有不隔靈之眼,若不幸而有必騖靈之眼,又難矣。法不前定,以筆所至為法;趣不強括,以詣所安為趣;詞不準古,以情所迫為詞;才不由天,以念所冥為才。恬一時之聲臭,以動古今之波瀾。波瀾無窮,而光采有主。古人進退焉,雖一字之耀目,一言之從心,必審其輕重深淺而安置之。凡素所得名之人,與素所得名之詩,或有不能違心而例收者,亦必其人之精神止可至今日,而不能不落吾手眼。因而代獲無名之人,人收無名之篇。若今日始新出於紙,而從此誦之,將千萬口;即不能保其誦之盈千萬口,而亦必古人之精神至今日而當一出,古人之詩之神所自為審定安置,而選者不知也。惟春與鍾子克慮厥始,惟春克勖厥中,惟鍾子克成厥終。《詩歸》哉!

《刻水經注批點》序

自《水經》有注,而桑氏書遂真為經矣。注行,而孤吟遙想之夫,開物寄道之士,若有所恃,以自證其山水之好:端坐深讀,若奇卉佳木,舟馬相澹;若森森磕磕,麗我瞻矚;又若塔廟碑版,光我目,蒼我思,有高人真僧迢迢待我,可舉足提杖而一往也。

予少時即知好之。聞一名家前輩,歲輒一閱,深歎其勤,求得其書觀之,筆如槁木,無復冥奧,似為考核醜記而已,私語亡友鍾子曰:「如是則是書亦可不著也。」頗與鍾子空濛蕭瑟於其中,庶幾想酈子當日作注之意。而蜀朱無易先生者,淵人也,來官我楚,揖我而坐臥乎桑、酈之間。當是時,師友淵源,通理輔性,外慕等夷,內懷悱發,真有如雷次宗所云者。於是有朱、鍾二家之選,而予評遂逸去,不復能自愛惜矣。

友人嚴忍公,家武林,不妄交一人,獨好予輩所閱書,而與聞子將諸同志合刻全注,以為雅人資糧。夫予之所得於酈注者,自空濛蕭瑟之外,真無一物。而獨喜善長讀萬卷書,行盡天下山水,囚捉幽異,掬弄光彩,歸於一緒,以力致其空濛蕭瑟之情於世,而胸中獨抱是癖,且獨著一書而死。而世人猶執考核醜記以求之,不幸而與類書同功。嗚乎!則是書亦可不著也。

《古文瀾編》序

王聞修先生選《古文瀾編》既成,寄聲譚子元春屬序焉。元春竊謂:古人之文,不可及矣。生其後者,無可附益,不能端居無為,必將穆其瞻矚,暇其心手,出吾之幽光積氣,日與賞延。或不能無去取其間,久之成一書。而是人性情品徑,已胎骨於一書之中,因而後之讀是選者,皆曰:「某氏之書也。」則幾於取古人之文而奄有之。

夫奄有古人之文而自成一書,其事豈細也哉!徐偉長云:「六籍者,群聖相因之書也。今之學者,勤心以取之,亦足以到昭明而成博達。」斯言誠是矣。吾輩勤心,如修漏舟壞屋,必有其處,舍評選無可置力,亦無可與古人遊者。且非獨吾輩也,尼父《詩》《書》二經皆從刪,刪者選之始也。梁宋而下,有專功焉,然困於其識,局於其代,使後人望而知為梁宋以下之書,如見其所自著之書焉。故知選書者,非後人選古人書,而後人自著書之道也。學者不能勤心以取之,又勝心以居之,如劉舍人所謂「會己則嗟諷,異我則沮棄」者,往往而然。祖兩漢即奴陳隋,尊八家即退群儒,朝廟實用之言,溪山翰墨之致,甚至同年不相為語,亦其勢然也。雖然,無是理也。古今文章之道,若水瀉地,隨地皆瀉。常窟穴於忠孝人之志、幽素人之懷,是二者皆本乎自然。而文章之道,恒以自然為宗,使非貞篤恬淡之人,諷高歷賞,光影相涵,雖甚勤心,亦莫得而取之。

王先生者,固今之貞篤恬憺、有道文人也。故其讀書,不忘漢初,不輕唐後,不苟經世,不厭尋幽,始乎詔疏,訖於小品,輯為一書。先生日讀數篇,輒自喜曰:「吾上下千六百年間古文,不問為海為江,為河為溪,為谷澗為石泉,下水而皆有風生水皺,沄沄然波瀾可愛者。吾暇日編之,而常自讀,授子弟讀,授他人讀,如泛扁舟入漣漪中,蹴之使碎;又如建一閣一亭於水上,招達者數人,列坐其中,以觀其瀾之生也。謂余心樂否耶?且是瀾之妙,有時而有,有時而無,有時而安,有時而驚,有時而碧,有時而紫,豈能一端而既厥美耶?」然則讀是書者,恍然窮其際,有幽光積氣,不知所自來,則皆先生之幽光積氣也。譚子曰:「是則王先生所自著之書也。」

《東坡詩選》序

選東坡文者,更十餘家而始定焉,獨其詩尚無選。非無選也,人之言曰:「東坡詩不如文:文通而詩窒;文空而詩積;文淨而詩蕪;文千變不窮,而詩固一法,足以泥人。」夫如是,是其詩豈特不如其文而已也!

雖然,有東坡之文,亦可以不為詩;然有東坡之文而不得不見於詩者,勢也。詩或以文為委,文或以詩為委,問其原何如耳,東坡之詩,則其文之委也。吾嘗思之:使東坡之文而一人之文,則可;東坡而古今之全力也,雖欲執人從來之言,與信己一時之目,而將有所不敢。則其重東坡之文,而不敢不求之於詩者,亦勢也。故瀹其窒而通自見,芟其積而空自生,約其蕪而淨自出。日出沒於千變之中,而後窮者乃我之目,固者乃人之言,而東坡不存焉。惟求其東坡之所存,為古今之所共存者而已。

然則不自知其窒與?不自知其積與蕪與?曰:奚而不知也!《六經》成而詩為一體,詩之處經中也,大地山嶽之有水也,水以妙大地山嶽;而搖大地山嶽,碎之以為水,吾知其不能。有古文於此,截其字句,變其音節,而謂之詩,可乎?然以此而冀其詩文之為二事,工詩文之為兩人,又不可。江海之內,冰水之間,嗚呼,難言之矣。唯東坡知詩文之所以異,唯東坡知其異而異之,而幾於累其同,則文中所不用者,詩有時乎或用;文中所有餘於味者,或有時不足於詩亦似東坡之欲其如是,而後之人不必深求者也。蓋嘗為之說曰:文如萬斛泉,不擇地而出;詩如泉源焉,出擇地矣。文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詩則行之時即止,雖止矣其行未已也。文了然於心,又了然於手口;詩則了然於心,猶不敢了然於口,了然於口,猶不敢了然於手者也。請以是而求東坡之詩文,庶幾焉。

斯選也,袁中郎先生有閱本存於家,予得之其子述之,而合諸夙昔之所見增減焉。述之奇士,吾友也,知不罪我矣。

袁中郎先生續集序

公安袁述之,行其先中郎續集,而屬予序。其言曰:「先子不可學。學先子者,辱先子者也。子不為先子者,實是先子知己,惟子可以敘先子。」予愛述之,而敬其言,受稿於裝,歷辰、湘、湖、岳殆遍,日察公之用心:其議不待人發,而其才不難自變;其識已看定天下所必趨之壑,而其力已暗割從來所自快之情。予因思古今真文人,何處不自信?亦何嘗不自悔?當眾波同瀉、萬家一習之時,而我獨有所見,雖雄裁辨口,搖之不能奪其所信。至於眾為我轉,我更覺進,舉世方競寫喧傳,而真文人靈機自檢,已遁之悔中矣。此不可與鈍根浮器人言也。

往公之哭江進之也,有悔其詩文妙理生前未商語;後寄黃平倩劄,有悔其《瓶花》詩文俱有痕跡語。夫公之妙於悔,何待公言哉?細心讀《破硯集》,又似悔《瀟碧》矣;細心讀《嵩華遊稿》,又似悔《破硯》矣。今察公續稿,其文章中卓大而堅實者,又似為古今人俱下一悔腳也。楊子悔少作,其意甚美;而觀其晚作,又似不知悔不必悔者。予益以此歎公之根器識力,有大過乎人者焉。

續集出,其卓大堅實之文,出自痛快俊穎之手,吾願學公者從是悟文章之道。若舍其大者不言,而於所為翰墨遊戲、易於觸目者,則賞之不去口,傳之不崇朝,而法之不遺力也,又未免令述之累息欷歔,而獨以予為知己矣。

《蔡清憲公全集》序

元春固得親以詩文逮事清憲公、北面稱弟子者,公亦時以上德古懷,引元春於詩文之內外,又似獨相期許,開其亶率,與為朋友商究之言,故元春亦稍稍知詩文涯際。嗚乎,今不可作矣!

元春日以退,無以與於鴻壯淵窅之觀,顧嘗端居深念:古今文人,卑者無足論,即興會標舉,踔厲風發,聲爛爛然,自謂名下士,吾為之慚甚;俊異文雅,芳流不歇,便自以為不俗之人,吾為之慚甚。山谷老人謂大節不奪者,乃真不俗;而司馬仲達望武侯葛巾毛扇,指麾三軍,乃以名士稱之。嗚乎,世固安有名士與不俗之人哉?惟吾敬夫先生,始可以盡瘁為名士,始可以山嶽之性拔去俗根。而亦必真如先生名貴不俗,始能使詩文之氣充滿天地之間,而決不至隨荒煙野草而散去。故元春竊以為公之可及不可及者凡有六,德業詩文,水乳和合。請得而深論之。

夫人少而好學、老而不衰者多矣,然皆掇拾附益,必以歲時。公十齡以往,書史上口觸目皆如重閱。嘗借人奇書數十卷,燭下取讀,曉而還之。其敏可及,其勤不可及也。目下十行者,思力屭贔,率無暇想。公作古文、詩歌、章奏、箋啟、檄移、科條,日可百餘通,數小史不給,朝屬草,申酉成書。而公優遊尚自如,山水書畫,幽其神緒。其辦可及,其閑不可及也。公忠孝友愛,出於自然。一生冰霜滿抱,千頭橘,八百桑,非其所有。救世心切,如夙生負涕泣欲償,一字一句,如佛說法。其慈可及,其誠不可及也。既為國家經緯人,治一切邊腹夷險,可為不可為,無不功歸人、罪歸己,至於星隕而不化。任彥升之序王文憲曰:「道在廟廊,理擅民宗。」先生有焉。而日妙思經書,如寒流淵人,窺深領奧,窮其要眇,以入無際。我輩下帷終日,獲者鱗爪耳。其肆可及,其微不可及也。鴻儒大方,喜談源派,兩漢、八大家,熟人聽聞,不自振精魂,如貧落子侈稱先世門閥。予每讀公詩文,海潮泉眼,瀉注無方。其古可及,其獨不可及也。世之作者,光焰過多,才每足以震物,權每足以彩毫,具曰予聖,斯亦可矣。而公與寡取篤,形神在友,墜己千仞之峻,慕人一壑之幽。誰為為之?誰令聽之?其高可及,其虛不可及也。凡為若說者不勝書,將一書之而已,亦猶諡法,但節以一惠,而以為清憲耳。清憲足以盡先生乎!

先生死,弟仁夫梓其集,未數卷,亦死,其婿林子觀曾搜而梓之。予因語林子:子之心苦矣,未遺餘力矣。還先生以日星河嶽之觀,開天下以元始玄化之域,是吾子之功也夫!而竊不敢忘公昔者一語:公來郢中,與元春夜半論文,以為自愛其詩文者貴少,愛人之詩文者貴嚴。必嚴而作者之精神始見,必少而觀者之精神與作者始合。且吾輩終日獻酬人事,神明如珠,豈能從萬斛泉中,湧出滔滔莽莽,趁筆而為之?豈能自滿作者之意,而何以接天下後世之眼?子他日為我精選數十篇,令其可傳足矣。夫以先生鴻壯淵窅之學,鼓吹經史,自存稿外,但能罔羅一字之遺,爭相傳寶,如玉匣金碗,復出人間,是何忍復議刪選?雖然,元春不敢忘也。全而搜之固難,有而擇之甚易。子為其難,吾為其易,吾兩人各職一事,以告哀逝者,使光靈復棲止故處焉耳。若夫詩古文之氣,挾其道德經綸,以充滿天地,梓不梓,亦非所輕重也,又何論選不選哉!

《徐中丞集》序

春從事於詩文者也。往見歐陽子有言:「唐《四庫書目》、班固《藝文志》,其所列著書之士,多者百餘篇,少者三、四十篇,而散亡不存一二。雖以文章之麗、言語之工,營營汲汲以終其身,而卒無異於飄眼之草木、過耳之好鳥,未嘗不爽然喪其嗜古之志。」然而歐公之文,流傳千古,無一篇失者,則嘗思之:彼多者百餘篇,而不存一二;少者或一二篇,而亦足以傳,皆命也。意篇章之業,或賴道德以久,或附經濟以見,或風期才華之美,各有所因,而流於人間與?抑在己無意於必存,而居其後者,從旁而收掇之。此自前人道德、經濟、風期才華之力,默鼓動於其中,而雖一字片語,自不得而淪墜與?

中丞徐惟得先生,我之所自出也,宏才雅量,整儀高懷,為海內鸞凰者五十餘年,未嘗沾沾於詩文,而古今之詩文,若不外於是者,此何故也哉?公仲子乾之,嘗欲春序其遺稿。未幾,乾之歿,公之孫申前請焉,予淒然久之。

嘗記公之言曰:「吾在儀曹時,居閑寡務,與王敬美、孫月峰諸公,切劘為古學,頗知古人之意。後屠長卿以才豔誨妒,而不腆君苗之硯,亦坐是而焚。人生在世,上則性命不易之理,次則民物有用之學,焉用是招尤之言為哉?」而又以春之嗜古也,壹似欲摧折其盛氣,如歐公之於徐無黨者。今公去春十餘年,而春猶耽戀楮墨,若蜣之喜思。又竊以為性命之理、民物之學,未有出於搜討之外者,恨當時未以是復公。而今日者,猶幸序公之集得一言之。

因私語公之孫曰:「予既無以窺公,汝從旁收掇,使人想見公之道德、經濟、風期才華,而有能庶幾其一二者,此孝子慈孫之志事也。」予向者亦以此告乾之矣。

《選語石居集》序

閩唐梅臣先生初至襄,延見屬吏師儒之屬。睹謁有羅學博,竟陵人也,因問竟陵譚子。譚子方匿跡遠墟,久不掛於壇坫,學博心竊訝之,曰:「安從知是人也?」已而投一集,曰:「為我示譚子,選而序之。勿多,多弗傳也;勿譽,譽弗益也。」學博傳斯語以至譚子,譚子笑曰:「唐先生如是,安得不問譚子乎!」予所以遠跡,不求掛文人齒牙者,凡以為談詩者量多而親讇,元春性翹劣,無以塞其望。且吾師友皆散逝,古道不可以望人,寧甘兀兀撅株枸耳。今使君乃若是,起而披其集。

是月也,雪郊枯岸,手龜坼如淘河漁人。喜極兼忭,輒永夜獨坐,研朱凝水,親炙硯鼎鐺間,為下點不休。所逢豔驚目、秀可餐、風神肅肅、忠孝迸裂者,歌之聲出籬外,絕不知有寒夜,小婢送酒至手邊,亦不知取暖。而或有應付雜收、熟如無物、眼不驚怪、入手芒斷者,亦竟不能為使君踟躕。回顧卷帙上丹銘之痕,如古木槎枒可怪,則因而念之:夫詩文之道,上無所蒂,下無所根,必有良質美手,吟想鮮集,足以通神悟靈。而又有硯潔思深,惕惕於毫芒之內者,與之觀其恒,通其變,探心昭忒,庶幾一遇之而不敢散。然則今者使君令譚子職選,譚子欣然選之而不辭者,豈非所謂遇之而不散者乎?多也,諂也,斯散矣。

予入冬閱《方秋崖集》,喜其《詠梅》有云:「古心不為世情改,老氣了非流俗徒。三讀離騷多楚怨,一生知己是林逋。」是詩也,可以贈梅臣。而梅臣詩中,又有「拙吏津頭不嗜錢,浮囊布被恒夷然。論交結客清尋研,碩人逸叟中流連」,日在吾口中吟諷不去。遂覺秋崖、梅臣二老,來往雪天,手眼之間,不知何以遇?又不知何以不散?使君治襄多暇,為我祀杜二、孟六,招其詩魂,一問其故,恐亦無以舉似也。

《河洛人文》序

吳興潘昭度學憲,家藏萬卷書,有森挺之才。其為古今文辭,皆簡潔深健,不喜為一切衰世苟且之言。故其視學中州也,亦務於才之疏以達、圜以閎、廉以深者求焉。若四時之氣,獨夏與冬有未宜於中州者。曰:「吾將以行救也。」予盡視其文,莫不有森挺之意,散於其中,而衰世苟且之習,似遙望其界而不敢入。

公既觀察閩中,屬予友孟誕先寓書,俾序其牘。其中強半秋售,公甚快之,而尤谘嗟愛惜於未遽俊者,是其意用以師表一世有餘矣。

予嘗歎古道之不可復也,莫甚乎師友之間,以一日偶然之升沉,而忽變其愛敬之初心。售則曰:「吾卜之如是。」不售,咄咄曰:「敗矣哉,汝之負我也!」入而揖,禮貌衰。久之騑其文,不使與俊者齒。師倦友怠,冷燠侵人。嗚乎,衡文者固將為數十年得奇士偉人耳!非外身命、忘爵賞、齊得失,不足稱奇士偉人。而衡文者乃以一旦之逢不逢,冷燠素所望為奇人偉士者,驅而納於喪我徇物之途,所養非所用,君子憂焉。一切衰世苟且之言與事,俱從此生矣。昭度是刻所以云救也。

亡友鍾子伯敬,往閩督學,方公孟旋送之曰:「君此行須辦三十年精神,使此三十年間所用道德功業文章,皆出君門下,勿徒愛戀一榜中耀目也。」予最服其言。但有一言未質諸孟旋:「使得一奇士偉人,坎絺纏身,一生道德功業文章,無一見於世,鼎也不可以拄,識鼎者焉可悔哉!三十年中,亦不可無此一恨。」昭度性淵奇,無世味,予故附質之。

《弔忠錄》序

中丞楊公大洪,以擊魏簹二十四罪逮繫詔獄,榜笞刺剟,一身無餘而死。當是時也,天下之人腹悲膽寒而不敢言。其後二年,今上深褒其忠,褫奸人以慰貞魂。郡伯胡公於毀巢卵翼之,又從而建祠祠之。海內知與不知,歌詠嘉樂,甚至稗官之家,編為小說傳奇之部,鐫成圖像。其於常山之血、侍中之發,若已成金鐵星斗,不可朽壞。男子在世,此為大快,而國人哀之,猶為賦《黃鳥》。

予以為百身之贖,不如一言之知。中丞所不惜府怨梯禍,奮身一擊,頭與玉俱碎者,祇是「顧命」二字盤梗於衷,死不擇音耳。光宗遺命:「輔皇太子要緊!」熹宗臨朝,亦問:「胡子官安在?」唐人有云:「布衣一言相為死,何況聖主恩如天。」變負之臣,肥義以為死不容誅。死不容誅者,死不得所也。楊公勁氣一往,為風為霆;而不知痛癢之人,必坐之以沽名。且謂逆簹後來之禍,公激成之,真所謂好議論而不樂成人之美者也。

予嘗言:士君子胸中不可無愚拙人事。如石工刻子瞻諸公為黨人,不願鐫「安民」二字;石孝忠感李之恩,傷其功不見於天下,推倒《平淮西碑》。一以好德之良,一以不平之氣。然兩人俱目不知書,無禍福生死、計較安危亂其胸中,故與聖賢豪傑無異。而世之黨逆簹以下石楊公者,其視此何如哉?不愚不拙,遂至於此,楊公必屍視而憫笑之矣。

《弔忠錄》刻成,因為書此,以報辛、程二君焉。

《楚才錄》序

督學師金壇虞公,來視楚士。科、歲二試既竣,脫穎之士萃焉,於是刻《卯辰穎秋賦》。撤棘,士以賓見,皆公嘗試嚌啜,知其才之可俊者,於是刻錄科卷。新天子御極,士由里選,公益勁於弩末,務為蒸變雲霞,以告成功,於是刻選士卷而公是時已擢為冏卿矣。其將別楚也,猶日夜枕籍士子之文,徘徊摩娑不忍釋,復合而梓之,使人問序元春。

憶元春首見賞於錢塘葛公;賴閩周公復疆起為諸生;其以恩貢上京也,為秣陵顧公;今復歸楚,出公門牆,公本以第一人見期。是其於四師也,俱不敢一日忘,而竊有以賀公之遭也。楚年來鐸司時分時合,江、湘之煙中斷,嵾、衡之雲不屬,即前三師亦有遺恨。而公之來楚,復合為一,始有以見楚才之全,而察其風氣精魄之所在。足之所歷,目之所到,與山川相吞吐,天與人俱若應之。而公以一年之中,盡收明經、孝廉之俊,復古鄉舉里選之科,豈可不謂之奇也哉!

夫公之於士也,無舊譜,無常格,無我相,而後楚人之才,欲留為不盡;居之以豁達,竦之以精嚴,引之以高深,行之以變化,而後楚人之才,又樂為之盡。今其試牘具在:始甲之,既乙之,而終甲之者有矣;前學使者甲之,而今或甲之、或乙之者有矣;兩試自乙之,而後乃大甲之者有矣。士人面目忽易,若出於神,若出於鬼,觀聽者亦若雜行於星日風霆之中,而務勉為文章。非三楚才不足以發公心眼,而非公之神奇博大,不足以揉楚才而窮其際。

嘗怪宋玉有言:「天下之美人莫如楚國,楚國莫如臣里,臣里莫如東家之子。」此言何其隘也!彼美無涯,良媒獨難。使有汲汲皇皇之懷,搜幽剔寒者,為之蹇修,吾知江皋之佩、湘靈之瑟,皆南國絕豔也,何矜一東家之子乎?

《長安古意社》序

予來京師,僦居城外寺。柏二株,鸞一隻,送聲遞影,常若空虛。暇則如退院僧,不常接城中人,書亦罕至。自以為雖非學問所得,然躁心名根退去四五,往往有不負師友處。

一日,步至城東,值桐鄉錢仲遠、山陰張葆生、平湖馬遠之、武進惲道生、公安袁田祖、興化李小有、閬中徐公穆,飲正暢。予久不見奇士,怦怦心動,徙倚難去。小有、田祖者,舊社友也;公穆數年前邀予住峨眉未果,予甚感其意;庚申歲,予在西湖看兩山紅葉,葆生、遠之先後舟相尋,予適去,然猶躡予葉上履跡,皆可徑稱故人;而仲遠之交俠,道生之筆墨,與予久相聞,初得見。盡日六七人相勞苦。長安塵沙多,米貴,諸君皆來覓作官,人不能滿。持一觥酒遍讚客曰:「有貴交遊乎?」謝無有。曰:「時事何如?」皆曰:「無從聞也。」於是樂甚。酒半酣,問年齒少長,忽下拜,兄己而弟人。

是日覺有古意,令譚子授筆記其事。記成無所附,附以他文字,人若干首,刻焉,題為《長安古意社》。因想盧尉有《長安古意篇》,盛稱香車寶馬,挾彈探丸,徒與麗人冶客爭郊外巷中之豔者,視此孰為古意耶?

《鹄湾文草》是明末著名文人谭友夏之《谭友夏合集》中的文集部分,以明崇祯初年沈春泽刻本为底本。《鹄湾文草》是其创建的“竟陵体”的代表作之一,其文体杂书信、序、游记、墓志铭、文传等。“竟陵体”倡导一种“幽深孤峭”风格,文风求新求奇,不同凡响,刻意追求字意深奥,雕琢字句,求新求奇,语言佶屈,形成艰涩隐晦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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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秦诸子,皆自成一家学术,后世群书,其不能归入经史者,强附子部,名似而实非也。若分类各冠其首,愈变愈歧,势难统摄。今画周秦诸子聚列于首,以便初学寻览,汉后诸家,仍依类条列之。此类若周秦诸子,及唐以前..

    5 书目答问 2025-09-02
  • 卷三•農三

    密雲稅口說予既入西山,覽檀柘大鍾諸勝,遂循獨石邊牆,沿檀白二河東至密雲,意欲敬瞻東陵。入界百餘里,借宿民家,路近青椿,山中無民居可借宿,乃返。沿途皆高嶺巨石,山間有小溪,溪旁安設水磨不下三十座,皆磨柏..

    7 齐民四术 2025-08-28
  • 九章録要卷三

    欽定四庫全書九章録要卷三松江屠文漪撰方田法古九章一曰方田以御田疇界域今其書不𫝊特據所見近世之書芟其繁謬補其缺遺以意隸之云爾方田長方田求積步 方田謂正方四面等者法以方自乗得積長方謂兩長兩廣各等者法以長乗..

    15 九章录要 2025-08-27
  • 農候雜占卷三

    福州梁章鉅撰男恭辰校刊晴雨春雨乙卯,夏糴貴。夏雨丁卯,秋糴貴。秋雨辛卯,冬糴貴。冬雨癸卯,春糴貴。 《開元占經》引《黃帝要經》春雨甲子,赤地千里。夏雨甲子,乘船入市。秋雨甲子,禾頭生耳。冬雨甲子,牛羊..

    10 农候杂占 2025-08-26
  • 卷三 孟子

    孟子性善之界说 孟子道性善尤重扩充 孟子与佛 孟子与庄子 孟子与三民主义一 孟子与三民主义二 孟子与荀子 孟子之神权民本主义 孟子与劳农主义之许行 孟子七篇之起讫 孔孟治学之法 孟子与论语 孟子文体孟子所谓性善者..

    18 古籍举要 2025-08-25
  • 卷三 北山经

    北山经之首,曰单狐之山,多机木①,其上多华草②。漨(fēng)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水,其中多芘(茈)石、文石③。 ①机木:即桤(qī)木树,长得像榆树,把枝叶烧成灰撒在稻田中可作肥料用。②华草:不详何草。③茈石..

    15 山海经 2025-08-24
  • 畿輔通志卷三十九

    兵制馬蘭口鎮〈原設叅將一員順治六年改設都司十八年増設副將左右二營康熈元年都司裁雍正元年副將改設總兵官增設中軍逰擊一員二年將遵化營之大安口鮎魚闗改隷又増設窄道子把總一員屬左營轄將薊州營之黄崖口將軍闗改隷..

    15 雍正畿辅通志 2025-08-19
  • 畿輔通志卷三十八

    兵制成周之制天子之六軍皆取於六鄉其餘甸稍縣都之師大都以備守衛其有征伐雖各以師從而大司馬所帥六鄉之賦為多徵以甘誓之召六卿管子之參國五鄙則是乃三代之通制也唐之府兵通天下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在闗中者二百六..

    12 雍正畿辅通志 2025-08-19
  • 畿輔通志卷三十七

    鹽政課額額徵綱引課銀三十四萬七千二百五兩三錢八分一毫計引七十四萬四千四百五引每引應徵銀四錢六分六釐四毫二絲額徵大宛兩縣分銷餘引課銀一萬六千四百七十兩六錢八分九釐四毫六絲計引三萬五千三百一十三道每引應徵..

    13 雍正畿辅通志 2025-08-19
  • 畿輔通志卷三十六

    鹽政鹽者民生所頼而自漢以後尤闗國計滄瀛幽青四州設官置竈至後魏始見於史自宋以前鹽法與諸道同宋太祖以山後十六州入於遼推恩河朔特許通商至明法始詳備直𨽻鹽運使舊治河間府長蘆故縣洪武初稱北平河間鹽運使後乃改稱長..

    11 雍正畿辅通志 2025-08-19
  • 畿輔通志卷三十五

    倉厫正定府豐盈倉在府治東南一里共倉厫九十間預備倉在府治東正定縣預備倉在縣治東南獲鹿縣官倉在縣治東倉房五十六間預備倉在兵備道東南倉房四十間學倉在儒學内鎮寜驛倉在本驛内社倉十七處明嘉靖三十四年知縣趙惟勤建..

    12 雍正畿辅通志 2025-08-19
  • 畿輔通志卷三十四

    倉厫周公之法倉人掌粟入之藏以待邦用有餘則藏之以待歲䘲而頒之遺人掌邦之委積以待施惠王畿之内鄉里門闗郊里野鄙縣都無地不有委積遺人巡而比之以待時頒故百用皆便而旱潦無虞聖人慮事之詳愛民之深如此我皇上御極以來勤..

    14 雍正畿辅通志 2025-08-19
  • 畿輔通志卷三十三

    田賦本朝順治十八年田賦總數順天府田土計四萬七千四百九十三頃五十畝七分九釐九毫零田賦銀一十萬六千三百四十九兩九錢四分九釐九毫籽粒四十三石七斗四升五合豆五千八十三石五斗二合〈㑹典〉永平府田土計一萬三千八百..

    19 雍正畿辅通志 2025-08-19
  • 畿輔通志卷三十二

    田賦昔禹則三壤成賦中邦冀州之賦獨居上上周官職方幽州榖宜三種并州榖宜五種今京畿之地正古冀州之域而分之則為幽并者也禹貢稱厥田惟中中而銍秸米粟獨詳於甸服漢唐以後則漕轉以給京師而畿内之粟米無徵焉葢地衆民聚廩禄..

    14 雍正畿辅通志 2025-08-19
  • 畿輔通志卷三十一

    户口本朝順治十八年丁徭總數順天府人丁一十萬四千三百九十二丁徭銀二萬九千一百四十二兩九錢三分〈㑹典〉永平府人丁九萬三千五百九十一丁徭銀一萬八千一百兩二錢一分〈同上〉保定府人丁四十一萬七千八百二丁徭銀四萬..

    14 雍正畿辅通志 2025-08-19
  • 畿輔通志卷三十

    户口賦以田科役由方制力役之徵舊矣周官制役之法任以地之媺惡辨以國野之逺近均以嵗之上下而實則以家為率也顧其為役甚煩或於鄉或於官或於兵佗若追胥守政治城郭溝渠涂巷共牛馬車輦委輸六鄉皆然而大司徒掌稽國中及四郊都..

    19 雍正畿辅通志 2025-08-19
  • 畿輔通志卷三

    詔諭皇上諭㫖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初二日諭户部皇考御極六十餘年澤周兆姓恩洽人心凡巡幸所經州縣小民無不除道清塵趨事恐後古北口一路為我皇考每年行幸之地農工商賈皆得瞻仰天顔親承膏澤今聞皇考賓天民心不知如何悲痛此..

    19 雍正畿辅通志 2025-08-18
  • 卷三之首

    钦定四库全书几何论约卷三之首柘城杜知耕撰界説十则一界凡圜之径线等或从心至圜界线等为等圜如甲乙戊己两径等或丁丙辛庚从心至圜界等即两圜等二界凡直线切圜界过之而不与界交为切圜线甲乙在圜外为切圜线若丙丁入圜内..

    15 几何论约 2025-08-18
  • 卷三附

    钦定四库全书数学钥卷三附柘城杜知耕撰分法一则命分设银四十两三人分之求毎人应分银数法曰置银为实以人数除之得一十三两余一不尽则以法为分母以不尽之一为分子命为一十三两又三分两之一解曰三分两之一即三钱三分三三..

    20 数学钥 2025-08-18
  • 卷三下

    钦定四库全书数学钥卷三下柘城杜知耕撰衰分【诸分附】一则合率差分设有银一百二十一两一钱七分五厘买稻麦菽三等粮买稻一分每斗价九分二厘麦二分毎斗价八分五厘菽三分每斗价三分六厘求三色粮各若干法曰置共银为实另二..

    17 数学钥 2025-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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