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湘人

【作者：贺铸】

厌莺声到枕，花气动帘，醉魂愁梦相伴。

被惜余薰，带惊剩眼。

几许伤春春晚。

泪竹痕鲜，佩兰香老，湘天浓暖。

记小一江一 风月佳时，屡约非烟游伴。

须信鸾弦易断。

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

认罗袜无踪，旧处弄波清浅。

青翰棹舣，白苹洲畔。

尽目临皋飞观。

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

【鉴赏】

此为伤离怀人之作。词中以典雅华丽、蕴藉凝炼的语言和动荡开合、严密浑然的结构，先由景到情，复由情到景，一波三折，回旋往复，浑成深厚，有飞扬顿挫、一咏三叹之妙。李攀龙评比词曰：词虽婉丽，意实展转不尽，诵之隐隐如奏清庙朱弦，一唱三叹。上片起首三句，由室外而室内，由写景而入抒情，迷一离 惝恍，哀感顽艳。厌字下接以四字对句，写室外充满生机之盎然春意，极细腻，极柔媚。莺声恰恰而到枕，花香一温一 而动帘，春一光 明媚，欣欣生意，本应使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现冠不合常理之厌字，立刻化欢乐之景而为悲哀之情，变柔媚之辞而为沉痛之语。哀愁无端，一字传神，为全篇定调。故明代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评曰：厌字嶙峋。第三句具体描写厌字之神理。魂而曰醉，则借酒浇愁，已非一时：梦而曰愁，则梦魂萦绕，无非离绪。醉、愁一交一 织，充斥胸臆，作者此时，欲不厌春景，又将何如！

接下来三句写室内景物，透露醉魂愁梦之由。余薰谓昔日欢会之余香，剩眼指腰中革带空出的孔眼。词人以一惜字写出睹物思人、物是人非之悲哀，以一惊字写出朝思暮愁、形削骨立之憔悴。几许句为上片词意之枢细。伤春总上，春晚启下，刻意伤春而春一色 已晚，其中既有韶华易逝、春意阑珊之悲哀，亦暗含与恋人往日共度春一光 而今不可复得之痛苦，情感颇为复杂，语气极其沉重。

泪竹三句亦景亦情，情景一交一 融，意谓一派浓暖的暮春天气里，湘妃斑竹，旧痕犹鲜，屈子佩兰，其香已老，所出徒为愁人提一供触景伤情的材料而已。歇拍以记字领起，再由景到情，拍合旧事，振起上片。此二句紧承前之的层层铺垫和渲染，收束上片荡气回肠之愁情，于平实的叙述中寄寓沉重的哀伤。

过片抒情，前两句承上启下，直抒胸臆。鸾弦易断，好事难终；云和再鼓，曲终人远。上句借弦断喻自己与情人 的分离，然而心中未始不残存着鸾胶再续的一线希望；下句化用钱起曲终人不见，一江一 山数峰青（《省试湘灵鼓瑟》）句意，言这一线希望顿时破灭。须信和奈两个虚词一承一转，把郁积心头的落寞和绝望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认字以下，直至尽目临皋飞观，都是望中所见。以眼前之景达曲终人远之情，情中置景，细腻熨贴。词人登临皋飞观而望远，则洲畔白苹萋萋，一江一 边画舫停泊，即目皆为旧日景物，然而昔时双双携手水边弄波之旧处，却再也见不到心上人轻盈的体态。

结拍构思奇特，非同凡响。不解句，上应鸾弦易断、曲终人远，以加倍笔法，深化此时凄婉欲绝的心情。伊人一去，不仅相见无期，而且杳无间信，使人愁肠百结，肝胆俱裂。幸有一句，强颜自一慰，愈见辛酸，些许一温一 情与欣喜之中，带有无限的凄凉和感伤，使人从燕归人远，燕双人孤的意象中莸得深沉的感慨与回味。

《蓼园词选》评此词意致浓腴，得《一騷一》、《辨》之遗。张文潜称其乐府妙绝一世，幽索如屈宋，悲壮如苏、李，断推此种。此乃深透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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