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朱子晚年定论 内容: 答黃直卿書為學直是先要立本。 文義卻可。 且與說出正意,令其寬心玩味;未可便令考校同異,研究纖密,恐其意思促迫,難得長進。 將來見得大意,略舉一二節目,漸次理會,蓋未晚也。 此是向來定本之誤。 今幸見得,卻煩勇革。 不可苟避譏笑,卻誤人也。 答呂子約日用工夫,比復何如? 文字雖不可廢,然涵養本原,而察於天理人欲之判,此是日用動靜之間,不可頃刻間斷底事。 若於此處見得分明,自然不到得流入世俗功利權謀裏去矣。 熹亦近日方實見得向日支離之病,雖與彼中証候不同,然忘己逐物,貪外虛內之失,則一而已。 程子說「不得以天下萬物擾己,己立後自能了得天下萬物」,今自家一個箇身心,不知安頓去處,而談王說伯,將經世事業,別作一箇伎倆,商量講究,不亦誤乎? 相去遠不得面論。 書問終說不盡。 臨風嘆息而已。 答何叔京前此僭易拜稟博觀之蔽,誠不自揆。 乃蒙見是,何幸如此! 然觀來諭,似有未能遽舍之意,何邪? 此理甚明,何疑之有? 若使道可以多聞博觀而得,則世之知道者為不少矣。 熹近日因事方有少省發處,如「鳶飛魚躍」,明道以為與「必有事焉勿正」之意同者,今乃曉然無疑。 日用之間,觀此流行之體,初無間斷處,有下功夫處。 乃知日前自誑誑人之罪,蓋不可勝贖也。 此與守書冊,泥言語,全無交涉。 幸於日用間察之,知此則知仁矣。 答潘叔昌示喻「天上無不識字的神仙」,此論甚中一偏之弊。 然亦恐只學得識字,卻不曾學得上天,即不如且學上天耳。 上得天了,卻旋學上天人,亦不妨也。 中年以後,氣血精神能有幾何? 不是記故事時節。 熹以目昏,不敢著力讀書。 閒中靜坐,收斂身心,頗覺得力。 間起看書,聊復遮眼,遇有會心處,時一喟然耳! 答潘叔度熹衰病,今歲幸不至劇,但精力益衰,目力全短,看文字不得;冥目靜坐,卻得收拾放心。 覺得目前外面走作不少,頗恨盲廢之不早也。 看書鮮識之喻,誠然。 然嚴霜大凍之中,豈無些小風和日暖意思? 要是多者勝耳。 與呂子約孟子言「學問之道,惟在求其放心」;而程子亦言「心要在腔子里」。 今一向耽著文字,令此心全體,都奔在冊子上。 更不知有己,便是個無知覺不識痛癢之。 人雖讀得書,亦何益於吾事邪? 與周叔謹應之甚恨未得相見,其為學規模次第如何? 近來呂、陸門人,互相排斥。 此由各循所見之偏,而不能公天下之心,以觀天下之理。 甚覺不滿人意。 應之蓋嘗學於兩家,未知其於此看得果如何? 因話扣之,因書諭極為幸也。 熹近來亦覺向來說話,有大支離處。 反身以求,正坐自己用功亦未切耳。 因此減去文字功夫。 覺得閒中氣象甚適。 每勸學者,且亦看《孟子》「道性善」「求放心」兩章。 著實體察收拾為要。 其餘文字,且大概諷誦涵養,未須大段著力考索也。 答陸象山熹衰病日侵。 去年災患亦不少。 比來病軀,方似略可支吾。 然精神耗減,日甚一日。 恐終非能久於世者。 所幸邇來日用功夫,頗覺有力。 無復向來支離之病。 甚恨未得從容面論。 未知異時相見,尚復有異同否耳。 答符復仲聞向道之意甚勤。 向所喻義利之間,誠有難擇者。 但意所疑以為近利者,即便舍去可也。 向後見得親切。 卻看舊事,又有見未盡舍未盡者。 不解有過當也。 見陸丈回書,其言明當。 且就此持守,自見功效。 不須多疑多問,卻轉迷惑也。 答呂子約日用工夫,不敢以老病而自懈。 覺得此心操存捨亡,只在反掌之間。 向來誠是太涉支離。 蓋無本以自立,則事事皆病耳。 又聞講授亦頗勤勞。 此恐或有未便。 今日正要情源正本,以察事變之幾微。 豈可一向汩溺於故紙堆中,使精神昏弊,失後忘前,而可以謂之學乎? 與吳茂實近來自覺向時功夫,止是講論文義。 以為積集義理,久當自有得力處。 卻於日用功夫,全少檢點。 諸朋友往往亦只如此做功夫,所以多不得力。 今方深省而痛懲之。 亦欲與諸同志勉焉。 幸老兄徧以告之也。 答張敬夫熹窮居如昨,無足言者。 自遠去師友之益,兀兀度日,讀書反己,固不無警省處。 終是旁無疆輔,因循汩沒。 尋復失之。 近日一種向外走作,心悅之而不能自已者,皆準止酒例。 戒而絕之,似覺省事。 此前輩所謂,下士晚聞道,聊以拙自修者。 若擴充不已,補復非前,庶其有日。 舊讀《中庸慎獨》、《大學誠意毋自欺》處,常苦求之太過。 措詞煩猥。 近日乃覺其非。 此正是最切近處,最分明處。 乃舍之而談空於冥漠之間,其亦誤矣。 方竊以此意痛自檢勒,懍然度日,惟恐有怠而失之也。 至於文字之間,亦覺向來病痛不少。 蓋平日解經,最為守章句者。 然亦多是推衍文義,自做一片文字。 非惟屋下架屋,說得意味淡薄。 且是使人看者,將註與經,作兩項功夫做了。 下梢看得支離。 至於本旨,全不相照。 以此方知漢儒可謂善說經者,不過只說訓詁,使人以此訓詁,玩索經文。 訓詁經文,不相離異,只做一道看了,直是意味深長也。 答呂伯恭道間與季通講論,因悟向來涵養功夫全少,而講說又多疆探。 必取尋流逐末之弊,推類以求。 眾病非一,而其源皆在此。 恍然自失,似有頓進之功。 若保此不懈,庶有望於將來。 然非如近日諸賢,所謂頓悟之機也。 向來所聞誨諭,諸說之未契者,今日細思,脗合無疑。 大抵前日之病,皆是氣質躁妄之偏。 不曾涵養克治,任意直前之弊耳。 答周純仁閒中無事,固宜謹出。 然想亦不能一併讀得許多。 似此專人來往勞費,亦是未能省事,隨寓而安之病。 又如多服燥熱藥,亦使人血氣偏勝,不得和平。 不但非所以衛生,亦非所以養心。 竊恐更須深自思省,收拾身心,漸令向裡,令寧靜閒退之意勝,而飛揚燥擾之氣消。 則治心養氣,處事接物,自然安穩。 一時長進,無復前日內外之患矣。 答竇文卿為學之要,只在著實操存,密切體認,自己身心上理會。 切忌輕自表襮,引惹外人辯論,枉費酬應,分卻向裏功夫。 答呂子約聞欲與二友俱來,而復不果,深以為恨。 年來覺得日前為學,不得要領。 自做身主不起,反為文字奪卻精神。 不是小病。 每一念之,惕然自懼,且為朋友憂之。 而每得子約書,輒復恍然。 尤不知所以為賢者謀也。 且如臨事遲回,瞻前顧後,只此亦可見得心術影子。 當時若得相聚一番,彼此極論,庶幾或有剖決之助。 今又失此機會,極令人悵恨也。 訓導後生,若說得是,當極有可自警省處,不會減人氣力。 若只如此支離,漫無流紀,則雖不教後生,亦只見得展轉迷惑,無出頭處也。 答林擇之熹哀苦之餘,無他外誘。 日用之間,痛自斂飭。 乃知敬字之功,親切要妙乃如此。 而日前不知於此用力,徒以口耳浪費光陰。 人欲橫流,天理幾滅。 今而思之,怛然震悚。 蓋不知所以措其躬也。 又此中見有朋友數人,講學其間,亦難得樸實頭負荷得者。 因思日前講論,只是口說。 不曾實體於身。 故在己在人,都不得力。 今方欲與朋友說,日用之間,常切點檢。 氣習偏處,意欲萌處,與平日所講,相似與不相似,就此痛著工夫,庶幾有益。 陸子壽兄弟,近日議論,卻肯向講學上理會。 其門人有相訪者,氣象皆好。 但其間亦有舊病。 此間學者,卻是與渠相反。 初謂只如此講學,漸涵自能入德。 不謂末流之弊,只成說話。 至於人倫日用最切近處,亦都不得毫毛氣力,此不可不深懲而痛警也。 答梁文叔近看《孟子》,見人即道性善,稱堯、舜。 此是第一義。 若於此看得透,信得及,直下便是聖賢。 便無一毫人欲之私,做得病痛。 若信不及,孟子又說個第二節功夫。 又只引成覸、顏淵、公明儀三段說話。 教人如此發憤,勇猛向前。 日用之間,不得存留一毫人欲之私在這裏。 此外更無別法。 若於此有個奮迅興起處,方有田地可下功夫。 不然,即是畫脂鏤冰,無真實得力處也。 近日見得如此。 自覺頗得力,與前日不同。 故此奉報。 答潘叔恭學問根本,在日用間,持敬集義功夫。 直是要得念念省察。 讀書求義,乃其間之一事耳。 舊來雖知此意,然於緩急之間,終是不覺有倒置處,誤人不少,今方自悔耳。 答林充之充之近讀何書? 恐更當於日用之間,為人之本者,深加省察,而去其有害於此者為佳。 不然,誦說雖精,而不踐其實,君子蓋深恥之。 此固充之平日所講聞也。 答何叔景李先生教人,大抵令於靜中體認大本未發時氣象分明。 即處事應物,自然中節。 此乃龜山門下相傳指決。 然當時親炙之時,貪聽講論。 又方竊好章句訓詁之習。 不得盡心於此。 至今若存若亡,無一的實見處。 辜負教育之意。 每一念此,未嘗不愧汗沾衣也。 又熹近來尤覺頭昏憒,無進步處。 蓋緣日前偷墮苟簡,無深探力行之志。 凡所論說,皆出入口耳之餘。 以故全不得力。 今方覺悟。 欲勇革舊習,而血氣已衰。 心志亦不復疆。 不知終能有所濟否? 又向來妄論「持敬」之說,亦不自記其云何。 但因其良心發現之徵,猛省提撕,使心不昧,則是做功夫底本領。 本領既立,自然下學而上達矣。 若不察良心發見處,即渺渺茫茫,恐無下手處也。 中間一書,論必有是焉之說,卻儘有病。 殊不蒙辨詰,何邪? 所喻多識前言往行,固君子之所急也。 熹向來所見,亦是如此。 近因反求未得箇安穩處,卻始知此未免支離。 如所謂因諸公以求程氏,因程氏以求聖人,是隔幾重公案。 曷若默會諸心,以立其本,而其言之得失,自不能逃吾之鑒邪? 欽夫之學,所以超脫自在,見得分明,不為言句所桎梏,只為合下入處親切。 今日說話,雖未能絕無滲漏,終是本領。 是當非吾輩所及,但詳觀所論,自可見矣。 答林擇之所論顏、孟不同處,極善極善。 正要見此曲折,始無窒礙耳。 比來想亦只如此用功。 熹近只就此處,見得向來未見底意思。 乃知存久自明,何待窮索之語,是真實不誑語。 今未能久,已有此驗。 況真能久邪? 但當益加勉勵,不敢少弛其勞耳。 答楊子直學者墮在語言,心實無得,固為大病。 然於語言中,罕見有究竟得徹頭徹尾者。 蓋資質已是不及古人,而功夫又草草。 所以終身於此,若存若亡,未有卓然可恃之實。 近因病後,不敢極力讀書,閒中卻覺有進步處。 大抵孟子所論,求其放心,是要訣爾。 與田侍郎子真吾輩今日,事事做不得。 只有向裏存心竅理,外人無交涉。 然亦不免違條礙貫。 看來無著力處。 只有更攢近裏面,安身立命爾。 不審比日何所用心? 因書及之。 深所欲聞也。 答陳才卿詳來示,知日用功夫,精進如此,尤以為喜。 若知此心此理,端的在我,則參前倚衡,自有不容舍者。 亦不待求而得,不待操而存矣。 格物致知,亦是因其所已知者推之,以及其所未知。 只是一本源,無兩樣功夫也。 與劉子澄居官無修業之益。 若以俗學言之,誠是如此。 若論聖門所謂德業者,卻初不在日用之外。 只押文字,便是進德修業地頭。 不必編綴異聞,乃為修業也。 近覺向來為學,實有向外浮泛之弊。 不惟自誤,而誤人亦不少。 方別尋得一頭緒,似差簡約端的。 始知文字言語之外,真別有用心處。 恨未得面論也。 浙中後來事體,大段支離乖僻。 恐不止似正似邪而已。 極令人難說。 只得惶恐,痛自警省。 恐未可專執舊說,以為取舍也。 與林擇之熹近覺向來乖謬處不可縷數,方惕然思所以自新者,而日用之間,悔吝潛積,又已甚多。 朝夕惴懼,不知所以為計。 若擇之能一來輔此不逮,幸甚! 然講學之功,比舊卻覺稍有寸進。 以此知初學得些靜中功夫,亦為助不小。 答呂子約示喻日用功夫,如此甚善。 然亦且要見一大頭腦分明,便於操捨之間,有用力處。 如實有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裡。 不是謾說求其放心,實卻茫茫無把捉處也。 子約復書云:「某蓋嘗深體之。 此箇大頭腦,本非外面物事。 是我元初本有底。 其曰『人生而靜』,其曰『喜怒哀樂之未發』,其曰『寂然不動』,人汨汨地過了日月,不曾存息,不曾實見此體段,如何會有用力處? 程子謂『這箇義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 百姓日用不知。 此所以君子之道鮮』。 此箇亦不少,亦不剩。 只是人看他不見。 大抵信得此話。 及其言於勿忘勿助長間認取者,認乎此也。 認得此,則一動一靜,皆不昧矣。 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端之著也。 操存久則發現多。 忿懥、憂患、好樂、恐懼,不得其正也。 放捨甚則日滋長。 記得南軒先生謂『驗厥操捨,乃知出入,乃是見得主腦,於操捨間,有用力處』之實話。 蓋苟知主腦不放下,雖是未能常常操存,然語默應酬間,歷歷能自省驗。 雖其實有一物在我手裡,然可欲者,是我底物。 不可放失。 不可欲者,非是我物,不可留藏。 雖謂之實有一物,在我手裡,亦可也。 若是謾說,既無歸宿,亦無依據。 縱使彊把捉得住,亦只是襲取。 夫豈是我原有底邪? 愚見如此。 敢望指教。」朱子答書云:「此段大概甚正當親切。」答吳德夫承喻仁字之說,足見用力之深。 熹意不欲如此坐談,但直以孔子、程子所示求仁之方,擇其一二切於吾身者,篤志而力行之。 動靜語默間,勿令間斷。 則久久自當知味矣。 去人欲,存天理,且據所見去之存之。 功夫既深,則所謂似天理而實人欲者,次第可見。 今大體未正,而便察及細微。 恐有放飯流啜,而問無齒決之譏也。 如何如何? 答或人中和二字,皆道之體用。 舊聞李先生論此最詳,後來所見不同,遂不復致思。 今乃知其為人深切。 然恨己不能盡記其曲折矣。 如云「人固有無所喜怒哀樂之時,然謂之未發則不可,言無主也」,又如先言慎獨,然後及中和。 此亦嘗言之。 但當時既不領略,後來又不深思。 遂成蹉過。 辜負此翁耳。 答劉子澄日前為學,緩於反己。 追思凡百,多可悔者。 所論註文字,亦坐此病。 多無著實處。 回首茫然。 計非歲月功夫,所能救治。 以此愈不自快。 前時猶得敬夫伯恭,時惠規益。 得以自警省。 二友云亡。 耳中絕不聞此等語。 今乃深有望於吾子澄。 自此惠書,痛加鐫誨。 乃君子愛人之意也。 发布时间:2025-05-20 14:19:29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1002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