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七章 汴京陷落以後 内容: 在崔立的指使下,汴京向蒙古投降了。 官員、士兵、老百姓一概投降了。 投降的保住了生命,其餘一概由蒙古軍安排。 好問不是向耶律楚材上書投誠過嗎? 在汴京混亂之中,上書的人可能是上千上萬,耶律楚材不一定都看到,而且即使看到,也不一定都管得著。 萬人如海一身藏,誰能保證當時的前途。 平心而論,蒙古對於投降的人,還是有一定的紀律的。 這一次的降民,大多數是送到聊城,聽候安排。 好在相距不遠,只有隨衆且到聊城,聽候分配。 好問還是得到照顧的,有《學東坡移居八首》,録四首:誰謂我屋寬,寢處無復餘。 誰謂我屋小,十口得安居。 南榮坐諸郎,課誦所依於。 西除著僮僕,休沐得自如。 老我於其間,兀兀窮朝晡。 起立足欠伸,偃卧可展舒。 窗明火焙暖,似欲忘囚拘。 屋前有隙地,客舍不可無。 花欄及菜圃,次第當耘鋤。 東野載家具,家具少於車。 我貧不全貧,尚有百本書。 壬辰困重圍,金粟論升勺。 明年出青城,瞑目就束縛。 毫釐脱鬼手,攘臂留空橐。 聊城千里外,狼狽何所託。 諸公頗相念,餘粒分鳧鶴。 得損不相償,抔土填巨壑。 一冬不製衣,繒纊如紙薄。 一日僅兩食,強半雜藜藿。 不羞蓬纍行,粗識瓢飲樂。 敵貧如敵寇,自信頗亦慤。 兒啼飯籮空,堅陣為屢却。 滄溟浮一葉,渺不見止泊。 五窮果何神,為戲乃爾虐。 舊隱嵩山陽,筍蕨豐饋餉。 新齋淅江曲,山水窮放浪。 乾坤兩茅舍,氣壓華屋上。 一從陵谷變,歸顧無復望。 樵漁憶往還,風土夢閑曠。 怳如悟前身,姓改心不忘。 去年住佛屋,盡室寄尋丈。 今年僦民居,卧榻礙盆盎。 静言尋禍本,正坐一出妄。 青山不能隱,俯首入羈鞅。 巢傾卵隨覆,身在顔亦強。 空悲龍髯絶,永負魚腹葬。 置錐良有餘,終身志懲創。 國史經喪亂,天幸有所歸。 但恨後十年,時事無人知。 廢興屬之天,事豈盡乖違。 傳聞入讎敵,只以興罵譏。 老臣與存亡,高賢死兵飢。 身死名亦滅,義士為傷悲。 哀哀淮西城,萬夫甘伏屍。 田横巨擘耳,猶為談者資。 我作南冠録,一語不敢私。 稗官雜家流,國風賤婦詩。 成書有作者,起本良在茲。 朝我何所營,暮我何所思。 胸中有茹噎,欲得快吐之。 濕薪烟滿眼,破硯冰生髭。 造物留此筆,吾貧復何辭。 這些詩是乙未年(1235)作,是金亡後的第二年,這年好問自聊城遷冠氏,去年住佛屋,盡室寄尋丈,他還是在拘留中。 今年僦民居,卧榻礙盆盎,看來他已經自由了。 不過在此詩中,他的思想没有轉變,空悲龍髯絶,他還是繫心女真的。 完顔一族的盤據中原,在好問當時的思想裏,是認為是應當如此,從八百年以後的今日看,這就完全不必了,何況他與耶律楚材的那封信,也并不是如此想的。 這一年,好問有《後芳華怨》一首:江南破鏡飛上天,三五二八清光圓。 豈知汴梁破來一千日,寂寞菱花仍半邊。 白沙漫漫車轆轆,鯤雞弦中杜鵑哭。 塞門憔悴人不知,枉為珠娘怨金谷。 樂府初唱娃兒行,彈棋局平心不平。 只今雄蜂雌蝶兩不死,老眼天公如有情。 白玉搔頭緑雲髮,玫瑰面脂透肉滑。 春風著人無氣力,不必相思解銷骨。 洛花絶品姚家黄,揚州銀紅一國香。 千圍萬繞看不足,雨打風吹空斷腸。 丹砂萬年藥,金印八州督,不及秦宫一生花裏活。 長門曉夕壽相如,儘著千金買消渴。 [1]當然,這首詩的背景是不清楚的,但是作詩的年月很清楚。 汴京之破,在好問一生是關鍵性的,很可能他在這首詩中,記載了他一生的升沉。 汴京不破,金源不亡,憑著遺山的族姓,要在政治上有很大的成就是不可能的。 楊雲翼的才能,始終只能提供一些政治的認識,何況好問只是一個文人? 但是他的成就要向王若虚靠攏,還是盡有可為的。 丹砂金印,不及秦宫,此中原有難言之隱了。 在這段時期中,蒙古和金的戰事久已結束,但是蒙古和宋的戰事正在繼起中。 好問有好幾首詩,還在訴説兵戈撞擊、骨肉分離的悲哀。 得侄搏信二首今日鄜州侄,知從虎穴還。 百年陰德在,幾日鬢毛斑。 隔闊家仍遠,羈棲食更艱。 誰憐西北夢,依舊繞秦關。 虢驛傳家信,坤牛玩吉占。 團圓知有望,悲喜亦相兼。 過眼書重展,伸眉酒屢添。 關河動高興,百繞望清蟾。 十二月六日二首倀鬼跳梁久,群雄結構牢。 天機不可料,世網若為逃。 白骨丁男盡,黄金甲第高。 閶門隔九虎,休續楚臣騷。 海内兵猶滿,天涯歲又新。 龍移失魚鱉,日食鬥麒麟。 草棘荒山雪,烟花故國春。 聊城今夜月,愁絶未歸人。 蔡州戰役結束的時候,本來還有一些太平的希望,但是接下就是洛陽之戰,蒙古和宋人之間重新燃起了戰火。 殺、殺、殺,無怪好問有白骨丁男盡之歎了。 自己的一家呢,一時還談不到重回故鄉,事實上,遺山也没有想到要回故鄉。 聊城住過四年,他已經住慣了。 這一年他又去濟南一次,有《濟南行記》:歲乙未秋七月,予來河朔者三年矣,始以故人李君輔之之故而得一至焉。 因次第二十日間所游歷,為行記一篇,傳之好事者。 初至齊河,約杜仲梁俱東,并道諸山南與泰山接,是日以陰晦不克見。 至濟南,輔之與同官權國器置酒歷下亭故基。 此亭在府宅之後,自周齊以來有之。 水西亭之下,湖曰大明,其源出於舜泉,其大占城府三之一,秋荷方盛,紅緑如繡,令人渺然有吴兒州渚之想。 大概承平時,濟南樓觀,天下莫與為比。 喪亂二十年,惟有荆榛瓦礫而已。 西北孤峰五:曰匡山世傳李白嘗讀書於此;曰粟山;曰藥山曰鵲山。 曰華不注,太白詩云:昔歲游歷下,登華不注峰。 茲山何峻秀,青翠如芙蓉。 此真華峰寫照詩也。 大明湖由北水門出,與濟水合,彌漫無際。 遥望此山,如在水中,蓋歷下城絶勝處也。 華峰之東有卧牛山,正東百五十里,鄒平之南有長白山,范文正公學舍在焉,故又謂之黌堂嶺。 東十里,有南北兩妙山,兩山之間有閔子騫墓。 西南大佛頭嶺,下有寺。 千佛山之西有函山,長二十里所,山有九十谷,泰山之北麓也。 泰山去城百里而近,特為函山所礙,天晴登北渚,則隱隱見之。 歷山去城四五里許,山有碑云:其山修廣,出材不匱。 今但兀然一丘耳。 西南少斷,有蠟山。 由南山而東,則連亙千里,與海山通矣。 爆流泉在城之西南,泉,濼水源也。 山水匯于渴馬崖,洑而不流,近城出而為此泉,好事者曾以穀糠驗之,信然。 往時漫流纔没脛,故泉上湧,高三尺許。 今漫流為草木所壅,深及尋丈,故泉出水面纔二三寸而已。 近世有太守改泉名檻泉,又立檻泉坊,取詩義而言,然土人呼爆流如故。 爆流字又作趵突,曾南豐云然。 這一年他有《與張仲傑郎中論文》一首:文章出苦心,誰以苦心為? 正有苦心人,舉世幾人知。 工文與工詩,大似國手棋。 國手雖漫應,一著存一機。 不從著著看,何異管中窺。 文須字字作,亦要字字讀。 咀嚼有餘味,百過良未足。 功夫到方圓,言語通眷屬。 只許曠與夔,聞弦知雅曲。 今人誦文字,十行誇一目。 閼顫失香臭,瞀視紛紅緑。 毫釐不相照,覿面楚與蜀。 莫訝荆山前,時聞刖人哭。 遺山有時敍述到自己在鄧州和汴州時的交游,真是不勝感慨。 他有《九日讀書山用陶詩露淒暄風息,氣清天曠明為韻賦十首》,録四首:宇宙有此山,閲世過鳥疾。 何人不此游,名姓寧復識? 茲辰世所重,前代多盛集。 柴桑有故事,二謝留俊筆。 并數孟與桓,此外誰記憶。 人生百年内,踏地皆陳跡。 獨惟我輩人,興懷念今昔。 山林與皋壤,自古長太息。 賞心古難并,暮景日易費。 故人成此游,尊酒重相慰。 新詩互酬唱,清談見滋味。 鯢方偃蹇,蛙黽共騰沸。 懸險劇褒斜,清渾雜涇渭。 争教十圍腹,滿貯憂與畏。 情親到真率,寧復轉喉諱。 鄭重伯雅生,藉汝聊吐氣。 往年在南都,閑閑主文衡。 九日登吹臺,追隨盡名卿。 酒酣公賦詩,揮灑筆不停。 蛟龍起庭户,破壁春雷轟。 堂堂髯御史,痛飲益精明。 亦有李與王,玉樹含秋清。 我時最後來,四座頗為傾。 今朝念存没,壯心徒自驚。 (注:閑閑指趙秉文。 髯御史指雷淵,字希顔。 李名欽止,字獻卿。 王名涯,字仲澤。)我在正大初,作吏淅江邊。 山城官事少,日放淅江船。 菊潭秋華滿,紫稻釀寒泉。 甘腴入小苦,幽光出清妍。 歸路踏明月,醉袖風翩翩。 父老遮我留,謂我欲登仙。 一别半山亭,回頭餘十年。 江山不可越,目斷西南天。 (注:半山亭在内鄉縣,好問有《半山亭招仲梁飲》七言詩一首。 正大初,好問往來内鄉、南陽、鄧州間,見前。)注:[1]  本詩在原稿中兩見,其一在正大二年汴梁破前,似不確,今存後録者,仍以太宗七年作為近是。 发布时间:2025-05-20 15:46:44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1003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