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卷一百一 袁盎晁错列传第四十一 内容: 袁盎者,楚人也,字丝。 父故为群盗,徙处安陵。 高后时,盎尝为吕禄舍人。 及孝文帝即位,盎兄哙任盎为中郎。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 上礼之恭,常自送之。 袁盎进曰:“陛下以丞相何如人? ”上曰:“社稷臣。 ”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 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刘氏不绝如带。 是时绛侯为太尉,主兵柄,弗能正。 吕后崩,大臣相与共畔诸吕,太尉主兵,适会其成功,所谓功臣,非社稷臣。 丞相如有骄主色。 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 ”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已而绛侯望袁盎曰:“吾与而兄善,今儿廷毁我1盎遂不谢。 及绛侯免相之国,国人上书告以为反,徵系清室,宗室诸公莫敢为言,唯袁盎明绛侯无罪。 绛侯得释,盎颇有力。 绛侯乃大与盎结交。 淮南厉王朝,杀辟阳侯,居处骄甚。 袁盎谏曰:“诸侯大骄必生患,可适削地。 ”上弗用。 淮南王益横。 及棘蒲侯柴武太子谋反事觉,治,连淮南王,淮南王徵,上因迁之蜀,监车传送。 袁盎时为中郎将,乃谏曰:“陛下素骄淮南王,弗稍禁,以至此,今又暴摧折之。 淮南王为人刚,如有遇雾露行道死,陛下竟为以天下之大弗能容,有杀弟之名,柰何? ”上弗听,遂行之。 淮南王至雍,病死,闻,上辍食,哭甚哀。 盎入,顿首请罪。 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 ”盎曰:“上自宽,此往事,岂可悔哉! 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此不足以毁名。 ”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 ”盎曰:“陛下居代时,太后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不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 夫曾参以布衣犹难之,今陛下亲以王者脩之,过曾参孝远矣。 夫诸吕用事,大臣专制,然陛下从代乘六乘传驰不测之渊,虽贲育之勇不及陛下。 陛下至代邸,西向让天子位者再,南面让天子位者三。 夫许由一让,而陛下五以天下让,过许由四矣。 且陛下迁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过,有司卫不谨,故病死。 ”于是上乃解,曰:“将柰何? ”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 ”于是文帝立其三子皆为王。 盎由此名重朝廷。 袁盎常引大体慷慨。 宦者赵同以数幸,常害袁盎,袁盎患之。 盎兄子种为常侍骑,持节夹乘,说盎曰:“君与斗,廷辱之,使其毁不用。 ”孝文帝出,赵同参乘,袁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 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馀人载1于是上笑,下赵同。 赵同泣下车。 文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 袁盎骑,并车揽辔。 上曰:“将军怯邪? ”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今陛下骋六騑,驰下峻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柰高庙、太后何? ”上乃止。 上幸上林,皇后、慎夫人从。 其在禁中,常同席坐。 及坐,郎署长布席,袁盎引却慎夫人坐。 慎夫人怒,不肯坐。 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 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 适所以失尊卑矣。 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 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 陛下独不见‘人彘’乎? ”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 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然袁盎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调为陇西都尉。 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 迁为齐相。 徙为吴相,辞行,种谓盎曰:“吴王骄日久,国多奸。 今苟欲劾治,彼不上书告君,即利剑刺君矣。 南方卑湿,君能日饮,毋何,时说王曰毋反而已。 如此幸得脱。 ”盎用种之计,吴王厚遇盎。 盎告归,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车拜谒,丞相从车上谢袁盎。 袁盎还,愧其吏,乃之丞相舍上谒,求见丞相。 丞相良久而见之。 盎因跪曰:“愿请间。 ”丞相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与长史掾议,吾且奏之;即私邪,吾不受私语。 ”袁盎即跪说曰:“君为丞相,自度孰与陈平、绛侯? ”丞相曰:“吾不如。 ”袁盎曰:“善,君即自谓不如。 夫陈平、绛侯辅翼高帝,定天下,为将相,而诛诸吕,存刘氏;君乃为材官蹶张,迁为队率,积功至淮阳守,非有奇计攻城野战之功。 且陛下从代来,每朝,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受采之,未尝不称善。 何也? 则欲以致天下贤士大夫。 上日闻所不闻,明所不知,日益圣智;君今自闭钳天下之口而日益愚。 夫以圣主责愚相,君受祸不久矣。 ”丞相乃再拜曰:“嘉鄙野人,乃不知,将军幸教。 ”引入与坐,为上客。 盎素不好晁错,晁错所居坐,盎去;盎坐,错亦去:两人未尝同堂语。 及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晁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案袁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闻,晁错谓丞史曰:“夫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计谋。 ”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 今兵西乡,治之何益! 且袁盎不宜有谋。 ”晁错犹与未决。 人有告袁盎者,袁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者,愿至上前口对状。 窦婴入言上,上乃召袁盎入见。 晁错在前,及盎请辟人赐间,错去,固恨甚。 袁盎具言吴所以反状,以错故,独急斩错以谢吴,吴兵乃可罢。 其语具在吴事中。 使袁盎为太常,窦婴为大将军。 两人素相与善。 逮吴反,诸陵长者长安中贤大夫争附两人,车随者日数百乘。 及晁错已诛,袁盎以太常使吴。 吴王欲使将,不肯。 欲杀之,使一都尉以五百人围守盎军中。 袁盎自其为吴相时,有从史尝盗爱盎侍儿,盎知之,弗泄,遇之如故。 人有告从史,言“君知尔与侍者通”,乃亡归。 袁盎驱自追之,遂以侍者赐之,复为从史。 及袁盎使吴见守,从史适为守盎校尉司马,乃悉以其装赍置二石醇醪,会天寒,士卒饥渴,饮酒醉,西南陬卒皆卧,司马夜引袁盎起,曰:“君可以去矣,吴王期旦日斩君。 ”盎弗信,曰:“公何为者? ”司马曰:“臣故为从史盗君侍儿者。 ”盎乃惊谢曰:“公幸有亲,吾不足以累公。 ”司马曰:“君弟去,臣亦且亡,辟吾亲,君何患1乃以刀决张,道从醉卒隧直出。 司马与分背,袁盎解节毛怀之,杖,步行七八里,明,见梁骑,骑驰去,遂归报。 吴楚已破,上更以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袁盎为楚相。 尝上书有所言,不用。 袁盎病免居家,与闾里浮沈,相随行,斗鸡走狗。 雒阳剧孟尝过袁盎,盎善待之。 安陵富人有谓盎曰:“吾闻剧孟博徒,将军何自通之? ”盎曰:“剧孟虽博徒,然母死,客送葬车千馀乘,此亦有过人者。 且缓急人所有。 夫一旦有急叩门,不以亲为解,不以存亡为辞,天下所望者,独季心、剧孟耳。 今公常从数骑,一旦有缓急,宁足恃乎1骂富人,弗与通。 诸公闻之,皆多袁盎。 袁盎虽家居,景帝时时使人问筹策。 梁王欲求为嗣,袁盎进说,其后语塞。 梁王以此怨盎,曾使人刺盎。 刺者至关中,问袁盎,诸君誉之皆不容口。 乃见袁盎曰:“臣受梁王金来刺君,君长者,不忍刺君。 然后刺君者十馀曹,备之1袁盎心不乐,家又多怪,乃之棓生所问占。 还,梁刺客后曹辈果遮刺杀盎安陵郭门外。 晁错者,颍川人也。 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先所,与雒阳宋孟及刘礼同师。 以文学为太常掌故。 错为人峭直刻深。 孝文帝时,天下无治尚书者,独闻济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馀,老不可徵,乃诏太常使人往受之。 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 还,因上便宜事,以书称说。 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家令。 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数上书孝文时,言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 书数十上,孝文不听,然奇其材,迁为中大夫。 当是时,太子善错计策,袁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 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 错常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伤。 内史府居太上庙壖中,门东出,不便,错乃穿两门南出,凿庙壖垣。 丞相嘉闻,大怒,欲因此过为奏请诛错。 错闻之,即夜请间,具为上言之。 丞相奏事,因言错擅凿庙垣为门,请下廷尉诛。 上曰:“此非庙垣,乃壖中垣,不致于法。 ”丞相谢。 罢朝,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乃先请,为儿所卖,固误。 ”丞相遂发病死。 错以此愈贵。 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地,收其枝郡。 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集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却。 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皆諠譁疾晁错。 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别疏人骨肉,人口议多怨公者,何也? ”晁错曰:“固也。 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错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归矣1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及吾身。 ”死十馀日,吴楚七国果反,以诛错为名。 及窦婴、袁盎进说,上令晁错衣朝衣斩东市。 晁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军为将。 还,上书言军事,谒见上。 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 ”邓公曰:“吴王为反数十年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非在错也。 且臣恐天下之士噤口,不敢复言也1上曰:“何哉? ”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彊大不可制,故请削地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 计画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于是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 邓公,成固人也,多奇计。 建元中,上招贤良,公卿言邓公,时邓公免,起家为九卿。 一年,复谢病免归。 其子章以脩黄老言显于诸公间。 太史公曰:袁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慷慨。 遭孝文初立,资适逢世。 时以变易,及吴楚一说,说虽行哉,然复不遂。 好声矜贤,竟以名败。 晁错为家令时,数言事不用;后擅权,多所变更。 诸侯发难,不急匡救,欲报私雠,反以亡躯。 语曰:“变古乱常,不死则亡。 ”岂错等谓邪! 发布时间:2025-05-25 16:04:54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1100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