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李大钊 内容: 18891927字守常,河北乐亭人,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 1927年4月6日,李大钊同志在北京被捕入狱。 他受尽各种严刑拷问,始终坚守信仰、坚贞不屈。 同年4月28日,李大钊同志惨遭反动军阀绞杀,时年38岁。 李大钊也为20世纪中国的思想文化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 他留下大量著作、文稿和译著,内容涉及哲学、经济学、法学、历史学、美学、新闻学等诸多领域。 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资以乐其无涯之生。 青春春日载阳,东风解冻,远从瀛岛,返顾祖邦,肃杀郁塞之象,一变而为清和明媚之象矣;冰雪冱寒之天,一幻而为百卉昭苏之天矣。 每更节序,辄动怀思,人事万端,那堪回首,或则幽闺善怨,或则骚客工愁。 当兹春雨梨花,重门深掩,诗人憔悴,独倚栏杆之际,登楼四瞩,则见千条垂柳,未半才黄,十里铺青,遥看有色。 彼幽闲贞静之青春,携来无限之希望,无限之兴趣,飘然贡其柔丽之姿,于吾前途辽远之青年之前,而默许以独享之权利。 嗟吾青年可爱之学子乎! 彼美之青春,念子之任重而道远也,子之内美而修能也,怜子之劳,爱子之才也。 故而经年一度,展其怡和之颜,饯子于长征迈往之途,冀有以慰子之心也。 纵子为尽瘁于子之高尚之理想,圣神之使命,远大之事业,艰巨之责任,而夙兴夜寐,不遑启处,亦当于千忙万迫之中,偷隙一盼,霁颜相向,领彼恋子之殷情,赠子之韶华,俾以青年纯洁之躬,饫尝青春之甘美,浃浴青春之恩泽,永续青春之生涯,致我为青春之我,我之家庭为青春之家庭,我之国家为青春之国家,我之民族为青春之民族。 斯青春之我,乃不枉于遥遥百千万劫中,为此一大因缘,与此多情多爱之青春,相邂逅于无尽青春中之一部分空间与时间也。 块然一躯,渺乎微矣,于此广大悠久之宇宙,殆犹沧海之一粟耳。 其得永享青春之幸福与否,当问宇宙自然之青春是否为无尽。 如其有尽,纵有彭、聃之寿,甚且与宇宙齐,亦奚能许我以常享之福? 如其无尽,吾人奋其悲壮之精神,以与无尽之宇宙竞进,又何不能之有? 而宇宙之果否为无尽,当问宇宙之有无初终。 宇宙果有初乎? 曰:初乎无也。 果有终乎? 曰:终乎无也。 初乎无者,等于无初;终乎无者,等于无终。 无初无终,是于空间为无限,于时间为无极。 质言之,无而已矣,此绝对之说也。 若由相对观之,则宇宙为有进化者。 既有进化,必有退化。 于是差别之万象万殊生焉。 惟其为万象万殊,故于全体为个体,于全生为一生。 个体之积,如何其广大,而终于有限。 一生之命,如何其悠久,而终于有涯。 于是有生即有死,有盛即有衰,有阴即有阳,有否即有泰,有剥即有复,有屈即有信,有消即有长,有盈即有虚,有吉即有凶,有祸即有福,有青春即有白首,有健壮即有颓老,质言之有而已矣。 庄周有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又云:小知不如大知,小年不如大年。 夫晦朔与春秋而果为有耶,何以菌、蛄以外之有生,几经晦朔几历春秋者皆知之,而菌、蛄独不知也? 其果为无耶,又何以菌、蛄虽不知,而菌、蛄以外之有生,几经晦朔几历春秋者,皆知之也? 是有无之说,亦至无定矣。 以吾人之知,小于宇宙自然之知,其年小于宇宙自然之年,而欲断空间时间不能超越之宇宙为有为无,是亦朝菌之晦朔,蟪蛄之春秋耳! 秘观宇宙有二相焉:由佛理言之,平等与差别也,空与色也。 由哲理言之,绝对与相对也。 由数理言之,有与无也。 由《易》理言之,周与易也。 《周易》非以昭代立名,宋儒罗泌尝论之于《路史》,而金氏圣叹序《离骚经》,释之尤近精微,谓周其体也,易其用也。 约法而论,周以常住为义,易以变易为义。 双约人法,则周乃圣人之能事,易乃大千之变易。 大千本无一有,更立不定,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之谓也。 圣人独能以忧患之心周之,尘尘刹刹,无不普遍,又复尘尘周于刹刹,刹刹周于尘尘,然后世界自见其易,圣人时得其常,故云周易。 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 此同异之辨也。 东坡曰: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造物与吾皆无尽藏也。 此变不变之殊也。 其变者青春之进程,其不变者无尽之青春也。 其异者青春之进程,其同者无尽之青春也。 其易者青春之进程,其周者无尽之青春也。 其有者青春之进程,其无者无尽之青春也。 其相对者青春之进程,其绝对者无尽之青春也。 其色者差别者青春之进程,其空者平等者无尽之青春也。 推而言之,乃至生死、盛衰、阴阳、否泰、剥复、屈信、消长、盈虚、吉凶、祸福、青春白首、健壮颓老之轮回反复,连续流转,无非青春之进程。 而此无初无终、无限无极、无方无体之机轴,亦即无尽之青春也。 青年锐进之子,尘尘刹刹,立于旋转簸扬循环无端之大洪流中,宜有江流不转之精神,屹然独立之气魄,冲荡其潮流,抵拒其势力,以其不变应其变,以其同操其异,以其周执其易,以其无持其有,以其绝对统其相对,以其空驭其色,以其平等律其差别,故能以宇宙之生涯为自我之生涯,以宇宙之青春为自我之青春。 宇宙无尽,即青春无尽,即自我无尽。 此之精神,即生死肉骨、回天再造之精神也。 此之气魄,即慷慨悲壮、拔山盖世之气魄也。 惟真知爱青春者,乃能识宇宙有无尽之青春。 惟真能识宇宙有无尽之青春者,乃能具此种精神与气魄。 惟真有此种精神与气魄者,乃能永享宇宙无尽之青春。 一成一毁者,天之道也。 一阴一阳者,易之道也。 唐生维廉与铁特二家,邃研物理,知天地必有终极,盖天之行也以其动,其动也以不均,犹水之有高下而后流也。 今太阳本热常耗,以彗星来往度之递差,知地外有最轻之冈气,为能阻物,既能阻物,斯能耗热耗力。 故大宇积热力,每散趋均平,及其均平,天地乃毁。 天地且有时而毁,况其间所包蕴之万物乎? 漫云天地,究何所指,殊嫌茫漠,征实言之,有若地球。 地球之有生命,已为地质学家所明证,惟今日之地球,为儿童地球乎? 青年地球乎? 丁壮地球乎? 抑白首地球乎? 此实未答之问也。 苟犹在儿童或青年之期,前途自足乐观,游优乐土,来日方长,人生趣味益以浓厚,神志益以飞舞;即在丁壮之年,亦属元神盛涌,血气畅发之期,奋志前行,亦当勿懈;独至地球之寿,已臻白发之颓龄,则栖息其上之吾人,夜夜仰见死气沉沉之月球,徒借曜灵之末光,以示伤心之颜色于人寰,若以警告地球之终有死期也者,言念及此,能勿愀然。 虽然,地球即成白首,吾人尚在青春,以吾人之青春,柔化地球之白首,虽老犹未老也。 是则地球一日存在,即吾人之青春一日存在。 吾人之青春一日存在,即地球之青春一日存在。 吾人在现在一刹那之地球,即有现在一刹那之青春,即当尽现在一刹那对于地球之责任。 虽明知未来一刹那之地球必毁,当知未来一刹那之青春不毁,未来一刹那之地球,虽非现在一刹那之地球,而未来一刹那之青春,犹是现在一刹那之青春。 未来一刹那之我,仍有对于未来一刹那之地球之责任。 庸得以虞地球形体之幻灭,而猥为沮丧哉! 复次,生于地球上之人类,其犹在青春乎,抑已臻白首乎? 将来衰亡之顷,究与地球同时自然死灭乎,抑因地球温度激变,突与动植物共死灭乎? 其或先兹事变,如个人若民族之死灭乎? 斯亦难决之题也。 生物学者之言曰:人类之生活,反乎自然之生活也。 自妇人畏葸,抱子而奔,始学立行,胸部暴露,必须被物以求遮卫,而人类遂有衣裳;又以播迁转徙,所携食物,易于腐败,而人类遂有火食。 有衣裳而人类失其毛发矣,有火食而人类失其胃肠矣。 其趋文明也日进,其背自然也日遐,浸假有舟车电汽,而人类丧其手足矣。 有望远镜、德律风等,而人类丧其耳目矣。 他如有书报传译之速,文明利器之普,而人类亡其脑力。 有机关枪四十二珊之炮,而人类弱其战能。 有分工合作之都市生活,歌舞楼台之繁华景象,而人类增其新病。 凡此种种,人类所以日向灭种之途者,若决江河,奔流莫遏,长此不已,劫焉可逃? 此辈学者所由大声疾呼,布兹骇世听闻之噩耗,而冀以谋挽救之方也。 宗教信士则从而反之,谓宇宙一切皆为神造,维护之任神自当之,吾人智能薄弱,惟托庇于神而能免于罪恶灾厄也。 如生物家言,是为蔑夷神之功德,影响所及,将驱人类入于悲观之途,圣智且尚无灵,人工又胡能阏,惟有瞑心自放,居于下流,荒亡日久,将为人心世道之忧矣。 末俗浇漓,未始非为此说者阶之厉也。 吾人宜坚信上帝有全知全能,虔心奉祷,罪患如山,亦能免矣。 由前之说,固易流于悲观,而其足以警觉世人,俾知谋矫正背乎自然之生活,此其所长也。 由后之说,虽足以坚人信仰之力,俾其灵魂得优游于永生之天国,而其过崇神力,轻蔑本能,并以讳蔽科学之实际,乃其所短也。 吾人于此,宜如宗教信士之信仰上帝者信人类有无尽之青春,更宜悚然于生物学者之旨,以深自警惕,力图于背逆自然生活之中,而能依人为之工夫,致其背逆自然之生活,无异于顺适自然之生活。 斯则人类之寿,虽在耄耋之年,而吾人苟奋自我之欲能,又何不可返于无尽青春之域,而奏起死回生之功也? 人类之成一民族、一国家者,亦各有其生命焉。 有青春之民族,斯有白首之民族,有青春之国家,斯有白首之国家。 吾之民族若国家,果为青春之民族、青春之国家欤,抑为白首之民族、白首之国家欤? 苟已成白首之民族、白首之国家焉,吾辈青年之谋所以致之回春为之再造者,又应以何等信力与愿力从事,而克以著效? 此则系乎青年之自觉何如耳。 异族之觇吾国者,辄曰:支那者老大之邦也。 支那之民族,濒灭之民族也。 支那之国家,待亡之国家也。 洪荒而后,民族若国家之递兴递亡者,茻然其不可纪矣。 粤稽西史,罗马、巴比伦之盛时,丰功伟烈,彪著寰宇,曾几何时,一代声华,都成尘土矣。 祗今屈指,欧土名邦,若意大利,若法兰西,若西班牙,若葡萄牙,若和兰,若比利时,若丹马,若瑞典,若那威,乃至若英吉利,罔不有积尘之历史,以重累其国家若民族之生命。 回溯往祀,是等国族,固皆尝有其青春之期,以其畅盛之生命,展其特殊之天才。 而今已矣,声华渐落,躯壳空存,纷纷者皆成文明史上之过客矣。 其较新者,惟德意志与勃牙利,此次战血洪涛中,又为其生命力之所注,勃然暴发,以挥展其天才矣。 由历史考之,新兴之国族与陈腐之国族遇,陈腐者必败;朝气横溢之生命力与死灰沉滞之生命力遇,死灰沉滞者必败;青春之国民与白首之国民遇,白首者必败。 此殆天演公例,莫或能逃者也。 支那自黄帝以降,赫赫然树独立之帜于亚东大陆者,四千八百余年于兹矣。 历世久远,纵观横览,罕有其伦。 稽其民族青春之期,远在有周之世,典章文物,灿然大备,过此以往,渐向衰歇之运,然犹浸衰浸微,扬其余辉,以至于今日者,得不谓为其民族之光欤? 夫人寿之永,不过百年,民族之命,垂五千载,斯亦寿之至也。 印度为生释迦而兴,故自释迦生而印度死;犹太为生耶稣而立,故自耶稣生而犹太亡;支那为生孔子而建,故自孔子生而支那衰,陵夷至于今日,残骸枯骨,满目黤然,民族之精英,澌灭尽矣,而欲不亡,庸可得乎? 吾青年之骤闻斯言者,未有不变色裂眦,怒其侮我之甚也。 虽然,勿怒也。 吾之国族,已阅长久之历史,而此长久之历史,积尘重压,以桎梏其生命而臻于衰敝者,又宁容讳? 然而吾族青年所当信誓旦旦,以昭示于世者,不在龈龈辩证白首中国之不死,乃在汲汲孕育青春中国之再生。 吾族今后之能否立足于世界,不在白首中国之苟延残喘,而在青春中国之投胎复活。 盖尝闻之,生命者,死与再生之连续也。 今后人类之问题,民族之问题,非苟生残存之问题,乃复活更生、回春再造之问题也。 与吾并称为老大帝国之土耳其,则青年之政治运动,屡试不一试焉。 巴尔干诸邦,则各谋离土自立,而为民族之运动,兵连祸结,干戈频兴,卒以酿今兹世界之大变焉。 遥望喜马拉亚山之巅,恍见印度革命之烽烟一缕,引而弥长,是亦欲回其民族之青春也。 吾华自辛亥首义,癸丑之役继之,喘息未安,风尘澒洞,又复倾动九服,是亦欲再造其神州也。 而在是等国族,凡以冲决历史之桎梏,涤荡历史之积秽,新造民族之生命,挽回民族之青春者,固莫不惟其青年是望矣。 建国伊始,肇锡嘉名,实维中华。 中华之义,果何居乎? 中者,宅中位正之谓也。 吾辈青年之大任,不仅以于空间能致中华为天下之中而遂足,并当于时间而谛时中之旨也。 旷观世界之历史,古往今来,变迁何极! 吾人当于今岁之青春,画为中点,中以前之历史,不过如进化论仅于考究太阳、地球、动植各物乃至人类之如何发生、如何进化者,以纪人类民族国家之如何发生、如何进化也。 中以后之历史,则以是为古代史之职,而别以纪人类民族国家之更生回春为其中心之的也。 中以前之历史,封闭之历史,焚毁之历史,葬诸坟墓之历史也。 中以后之历史,洁白之历史,新装之历史,待施绚绘之历史也。 中以前之历史,白首之历史,陈死人之历史也。 中以后之历史,青春之历史,活青年之历史也。 青年乎! 其以中立不倚之精神,肩兹砥柱中流之责任,即由今年今春之今日今刹那为时中之起点,取世界一切白首之历史,一火而摧焚之,而专以发挥青春中华之中,缀其一生之美于中以后历史之首页,为其职志,而勿逡巡不前。 华者,文明开敷之谓也,华与实相为轮回,即开敷与废落相为嬗代。 白首中华者,青春中华本以胚孕之实也。 青春中华者,白首中华托以再生之华也。 白首中华者,渐即废落之中华也。 青春中华者,方复开敷之中华也。 有渐即废落之中华,所以有方复开敷之中华。 有前之废落以供今之开敷,斯有后之开敷以续今之废落,即废落,即开敷,即开敷,即废落,终竟如是废落,终竟如是开敷。 宇宙有无尽之青春,斯宇宙有不落之华,而栽之、培之、灌之、溉之、赏玩之、享爱之者,舍青春中华之青年,更谁与归矣? 青年乎,勿徒发愿,愿春常在华常好也,愿华常得青春,青春常在于华也。 宜有即华不得青春,青春不在于华,亦必奋其回春再造之努力,使废落者复为开敷,开敷者终不废落,使华不能不得青春,青春不能不在于华之决心也。 抑吾闻之化学家焉,土质虽腴,肥料虽多,耕种数载,地力必耗,砂土硬化,无能免也,将欲柔融之,俾再反于丰壤,惟有一种草木为能致之,为其能由空中吸收窒素肥料,注入土中而沃润之也。 神州赤县,古称天府,胡以至今徒有万木秋声、萧萧落叶之悲,昔时繁华之盛,荒凉废落至于此极也! 毋亦无此种草木为之文柔和润之耳。 青年之于社会,殆犹此种草木之于田亩也。 从此广植根蒂,深固不可复拔,不数年间,将见青春中华之参天蓊郁,错节盘根,树于世界,而神州之域,还其丰壤,复其膏腴矣。 则谓此菁菁茁茁之青年,即此方复开敷之青春中华可也。 顾人之生也,苟不能窥见宇宙有无尽之青春,则自呱呱堕地,迄于老死,觉其间之春光,迅于电波石火,不可淹留,浮生若梦,直菌鹤马蜩之过乎前耳。 是以川上尼父,有逝者如斯之嗟;湘水灵均,兴春秋代序之感。 其他风骚雅士,或秉烛夜游;勤事劳人,或重惜分寸。 而一代帝王,一时豪富,当其垂暮之年,绝诀之际,贪恋幸福,不忍离舍,每为咨嗟太息,尽其权力黄金之用,无能永一瞬之天年,而重留遗憾于长生之无术焉。 秦政并吞八荒,统制四海,固一世之雄也,晚年畏死,遍遣羽客,搜觅神仙,求不老之药,卒未能获,一旦魂断,宫车晚出。 汉武穷兵,蛮荒慑伏,汉代之英主也,暮年咏叹,空有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奈老何之慨。 最近美国富豪某,以毕生之奋斗,博得$式之王冠,衰病相催,濒于老死,则抚枕而叹曰:苟能延一月之命,报以千万金弗惜也。 然是又安可得哉? 夫人之生也有限,其欲也无穷,以无穷之欲,逐有限之生,坐令似水年华,滔滔东去,红颜难再,白发空悲,其殆人之无奈天何者欤! 涉念及此,灰肠断气,灰世之思,油然而生。 贤者仁智俱穷,不肖者流连忘返,而人生之蕲向荒矣,是又岂青年之所宜出哉? 人生兹世,更无一刹那不在青春,为其居无尽青春之一部,为无尽青春之过程也。 顾青年之人,或不得常享青春之乐者,以其有黄金权力一切烦忧苦恼机械生活,为青春之累耳。 谚云: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万金买爵禄,何处买青春? 岂惟无处购买,邓氏铜山,郭家金穴,愈有以障翳青春之路俾无由达于其境也。 罗马亚布达尔曼帝,位在皇极,富有四海,不可谓不尊矣,临终语其近侍,谓四十年间,真感愉快者,仅有三日。 权力之不足福人,以视黄金,又无差等。 而以四十年之青春,娱心不过三日,悼心悔憾,宁有穷耶? 夫青年安心立命之所,乃在循今日主义以进,以吾人之生,洵如卡莱尔所云,特为时间所执之无限而已。 无限现而为我,乃为现在,非为过去与将来也。 苟了现在,即了无限矣。 昔者圣叹作诗,有何处谁人玉笛声之句。 释弓年小,窃以玉字为未安,而质之圣叹。 圣叹则曰:彼若说我所吹本是铁笛,汝何得用作玉笛? 我便云:我已用作玉笛,汝何得更吹铁笛? 天生我才,岂为汝铁笛作奴儿婢子来耶? 夫铁字与玉字,有何不可通融更易之处。 圣叹顾与之争一字之短长而不惮烦者,亦欲与之争我之现在耳。 诗人拜轮,放浪不羁,时人诋之,谓于来世必当酷受地狱之苦。 拜轮答曰:基督教徒自苦于现世,而欲祈福于来世。 非基督教徒,则于现世旷逸自遣,来世之苦,非所辞也。 二者相较,但有先后之别,安有分量之差。 拜轮此言,固甚矫激,且寓风刺之旨。 以余观之,现世有现世之乐,来世有来世之乐。 现世有现世之青春,来世有来世之青春。 为贪来世之乐与青春,而迟吾现世之乐与青春,固所不许。 而为贪现世之乐与青春,遽弃吾来世之乐与青春,亦所弗应也。 人生求乐,何所不可,亦何必妄分先后,区异今来也? 耶曼孙曰:尔若爱千古,当利用现在。 昨日不能呼还,明日尚未确实。 尔能确有把握者,惟有今日。 今日之一日,适当明晨之二日。 斯言足发吾人之深省矣。 盖现在者吾人青春中之青春也。 青春作伴以还于大漠之乡,无如而不自得,更何烦忧之有焉。 烦忧既解,恐怖奚为? 耶比古达士曰:贫不足恐,流窜不足恐,囹圄不足恐,最可恐者,恐怖其物也。 美之政雄罗斯福氏,解政之后,游猎荒山,奋其铁腕,以与虎豹熊罴相搏战。 一日猎白熊,险遭吞噬,自传其事,谓为不以恐怖误其稍纵即逝之机之效,始获免焉。 于以知恐怖为物,决不能拯人于危。 苟其明日将有大祸临于吾躬,无论如何恐怖,明日之祸万不能因是而减其毫末。 而今日之我,则因是而大损其气力,俾不足以御明日之祸而与之抗也。 艰虞万难之境,横于吾前,吾惟有我、有我之现在而足恃。 堂堂七尺之躯,徘徊回顾,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惟有昂头阔步,独往独来,何待他人之援手,始以遂其生者? 更胡为乎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哉? 惟足为累于我之现在及现在之我者,机械生活之重荷,与过去历史之积尘,殆有同一之力焉。 今人之赴利禄之途也,如蚁之就膻,蛾之投火,究其所企,克致志得意满之果,而营营扰扰已逾半生,以孑然之身,强负黄金与权势之重荷以趋,几何不为所重压而僵毙耶? 盖其优于权富即其短于青春者也。 耶经有云:富人之欲入天国,犹之骆驼欲潜身于针孔。 此以喻重荷之与青春不并存也。 总之,青年之自觉,一在冲决过去历史之网罗,破坏陈腐学说之囹圄,勿令僵尸枯骨,束缚现在活泼泼地之我,进而纵现在青春之我,扑杀过去青春之我,促今日青春之我,禅让明日青春之我。 一在脱绝浮世虚伪之机械生活,以特立独行之我,立于行健不息之大机轴。 袒裼裸裎,去来无罫,全其优美高尚之天,不仅以今日青春之我,追杀今日白首之我,并宜以今日青春之我,豫杀来日白首之我,此固人生惟一之蕲向,青年惟一之责任也矣。 拉凯尔曰:长保青春,为人生无上之幸福,尔欲享兹幸福,当死于少年之中。 吾愿吾亲爱之青年,生于青春死于青春,生于少年死于少年也。 德国史家孟孙氏,评骘锡札曰:彼由青春之杯,饮人生之水,并泡沫而干之。 吾愿吾亲爱之青年,擎此夜光之杯,举人生之醍醐浆液,一饮而干也。 人能如是,方为不役于物,物莫之伤。 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 自我之青春,何能以外界之变动而改易,历史上残骸枯骨之灰,又何能塞蔽青年之聪明也哉?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乃示以去累除忧之道,有曰: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 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 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舟车。 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 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 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 此其谓道,殆即达于青春之大道。 青年循蹈乎此,本其理性,加以努力,进前而勿顾后,背黑暗而向光明,为世界进文明,为人类造幸福,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资以乐其无涯之生。 乘风破浪,迢迢乎远矣,复何无计留春望尘莫及之忧哉? 吾文至此,已嫌冗赘,请诵漆园之语,以终斯篇。 (原载《新青年》第二卷第一号,1916年9月1日)新的! 旧的! 宇宙进化的机轴,全由两种精神运之以行,正如车有两轮,鸟有两翼,一个是新的,一个是旧的。 但这两种精神活动的方向,必须是代谢的,不是固定的;是合体的,不是分立的,才能于进化有益。 中国人今日的生活全是矛盾生活,中国今日的现象全是矛盾现象。 举国的人都在矛盾现象中讨生活,当然觉得不安,当然觉得不快,既是觉得不安不快,当然要打破此矛盾生活的阶,另外创造一种新生活,以寄顿吾人的身心,慰安吾人的灵性。 矛盾生活,就是新旧不调和的生活,就是一个新的,一个旧的,其间相去不知几千万里的东西,偏偏凑在一处,分立对抗的生活。 这种生活,最是苦痛,最无趣味,最容易起冲突。 这一段国民的生活史,最是可怖。 欲研究一国家或一都会中某一时期人民的生活,任取其生活现象中的一粒微尘而分析之,也能知道其生活全部的特质。 一个都会里一个人所穿的衣服,就是此都会里最美的市场中所陈设的;一个人的指爪上的一粒炭灰,就是由此都会里最大机械场的烟突中所飞落的。 既同在一个生活之中,刹刹尘尘都含有全体的质性,都着有全体的颜色。 我前岁在北京过年,刚过新年,又过旧年。 看见贺年的人,有的鞠躬,有的拜跪,有的脱帽,有的作揖,有的在门首悬挂国旗,有的张贴春联,因而起了种种联想。 想起黄昏时候走在街头,听见的是更夫的梆子丁丁的响,看见的是站岗巡警的枪刺耀耀的亮。 更夫是旧的,巡警是新的。 要用更夫,何用巡警? 既用巡警,何用更夫? 又想起我国现已成了民国,仍然还有甚么清室。 吾侪小民,一面要负担议会及公府的经费,一面又要负担优待清室的经费。 民国是新的,清室是旧的,既有民国,那有清室? 若有清室,何来民国? 又想起制定宪法。 一面规定信仰自由,一面规定以孔道为修身大本。 信仰自由是新的,孔道修身是旧的。 既重自由,何又迫人来尊孔? 既要迫人尊孔,何谓信仰自由? 又想起谈论政治的。 一面主张自我实现,一面鼓吹贤人政治。 自我实现是新的,贤人政治是旧的。 既要自我实现,怎行贤人政治? 若行贤人政治,怎能自我实现? 又想起法制习俗。 一面立禁止重婚的刑律,一面许纳妾的习俗。 禁止重婚的刑律是新的,纳妾的习俗是旧的。 既施刑律,必禁习俗;若存习俗,必废刑律。 以上所说不过一时的杂感,其余类此者尚多。 最近又在本志上看见独秀先生与南海圣人争论,半农先生向投书某君棒喝。 以新的为本位论,南海圣人及投书某君最少应生在百年以前。 以旧的为本位论,独秀、半农最少应生在百年以后。 此等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思想,竟不能不凑在一处,立在同一水平线上来讲话,岂不是绝大憾事? 中国今日生活现象矛盾的原因,全在新旧的性质相差太远,活动又相邻太近。 换句话说,就是新旧之间,纵的距离太远,横的距离太近;时间的性质差的太多,空间的接触逼的太紧。 同时同地不容并存的人物、事实、思想、议论,走来走去,竟不能不走在一路来碰头,呈出两两配映、两两对立的奇观。 这就是新的气力太薄,不能努力创造新生活,以征服旧的过处了。 我常走在前门一带通衢,觉得那样狭隘的一条道路,其间竟能容纳数多时代的器物:也有骆驼轿,也有上贴借光二哥的一轮车,也有骡车、马车、人力车、自转车、汽车等,把二十世纪的东西同十五世纪以前的汇在一处。 轮蹄轧轧,汽笛呜呜,车声马声,人力车夫互相唾骂声,纷纭错综,复杂万状,稍不加意,即遭冲轧,一般走路的人,精神很觉不安。 推一轮车的讨厌人力车、马车、汽车,拉人力车的讨厌马车、汽车,赶马车的又讨厌汽车。 反说回来,也是一样。 新的嫌旧的妨阻,旧的嫌新的危险。 照这样层级论,生活的内容不止是一种单纯的矛盾,简直是重重叠叠的矛盾。 人生的径路,若是为重重叠叠的矛盾现象所塞,怎能急起直追,逐宇宙的大化前进呢? 仔细想来,全是我们创造的能力缺乏的原故。 若能在北京创造一条四通八达的电车轨路,我想那时乘坐驼轿、骡车、人力车等等的人,必都舍却这些笨拙迂腐的器具,来坐迅速捷便的电车,马路上自然绰有余裕,不像那样拥挤了。 即有寥寥的汽车、马车、自转车等依旧通行,因为与电车纵的距离不甚相远,横的距离又不像从前那样逼近,也就都有容头过身的道路了,也就没有互相嫌恶的感情了,也就没有那样容易冲突的机会了。 因此我很盼望我们新青年打起精神,于政治、社会、文学、思想种种方面开辟一条新径路,创造一种新生活,以包容覆载那些残废颓败的老人,不但使他们不妨害文明的进步,且使他们也享享新文明的幸福,尝尝新生活的趣味,就像在北京建造电车轨道,输运从前那些乘驼轿、骡车、人力车的人一般。 打破矛盾生活,脱去二重负担,这全是我们新青年的责任,看我们新青年的创造能力如何? 进! 进! 进! 新青年! 守常先生要新青年创造新生活,这话固是绝对不错。 但是我的意思,要打破矛盾生活,除了征服旧的,别无他法。 那些残废颓败的老人,似乎不必请他们享受新文明的幸福,尝新生活的趣味;因为他们的心理,只知道牢守那笨拙迂腐的东西,见了迅速捷便的东西,便要气得三尸神炸,七窍生烟,狗血喷头的骂我们改了他的老样子。 我们何苦把辛辛苦苦创造成功的幸福去请他们享受,还要看他们的脸,受他们的气呢? 守常先生! 你道我这话对不对! 玄同附记(原载《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1918年5月15日)庶民的胜利我们这几天庆祝战胜,实在是热闹得很。 可是战胜的,究竟是那一个? 我们庆祝,究竟是为那个庆祝? 我老老实实讲一句话,这回战胜的,不是联合国的武力,是世界人类的新精神。 不是那一国的军阀或资本家的政府,是全世界的庶民。 我们庆祝,不是为那一个或那一国的一部分人庆祝,是为全世界的庶民庆祝。 不是为打败德国人庆祝,是为打败世界的军国主义庆祝。 这回大战,有两个结果:一个是政治的,一个是社会的。 政治的结果,是大主义失败,民主主义战胜。 我们记得这回战争的起因,全在大主义的冲突。 当时我们所听见的,有什么大日尔曼主义咧,大斯拉夫主义咧,大塞尔维主义咧,大主义咧。 我们东方,也有大亚细亚主义大日本主义等等名词出现。 我们中国也有大北方主义大西南主义等等名词出现。 大北方主义大西南主义的范围以内,又都有大主义等等名词出现。 这样推演下去,人之欲大,谁不如我? 于是两大的中间有了冲突,于是一大与众小的中间有了冲突,所以境内境外战争迭起,连年不休。 大主义就是专制的隐语,就是仗着自己的强力蹂躏他人欺压他人的主义。 有了这种主义,人类社会就不安宁了。 大家为抵抗这种强暴势力的横行,乃靠着互助的精神,提倡一种平等自由的道理。 这等道理,表现在政治上,叫作民主主义,恰恰与大主义相反。 欧洲的战争,是大主义与民主主义的战争。 我们国内的战争,也是大主义与民主主义的战争。 结果都是民主主义战胜,大主义失败。 民主主义战胜,就是庶民的胜利。 社会的结果,是资本主义失败,劳工主义战胜。 原来这回战争的真因,乃在资本主义的发展。 国家的界限以内,不能涵容他的生产力。 所以资本家的政府想靠着大战把国家界限打破,拿自己的国家做中心,建一世界的大帝国,成一个经济组织,为自己国内资本家一阶级谋利益。 俄、德等国的劳工社会,首先看破他们的野心,不惜在大战的时候,起了社会革命,防遏这资本家政府的战争。 联合国的劳工社会,也都要求平和,渐有和他们的异国的同胞取同一行动的趋势。 这亘古未有的大战,就是这样告终。 这新纪元的世界改造就是这样开始。 资本主义就是这样失败,劳工主义就是这样战胜。 世间资本家占最少数,从事劳工的人占最多数。 因为资本家的资产,不是靠着家族制度的继袭,就是靠着资本主义经济组织的垄断,才能据有。 这劳工的能力,是人人都有的,劳工的事情,是人人都可以作的。 所以劳工主义的战胜,也是庶民的胜利。 民主主义劳工主义既然占了胜利,今后世界的人人都成了庶民,也就都成了工人。 我们对于这等世界的新潮流,应该有几个觉悟。 第一,须知一个新命的诞生,必经一番苦痛,必冒许多危险。 有了母亲诞孕的劳苦痛楚,才能有儿子的生命。 这新纪元的创造,也是一样的艰难。 这等艰难,是进化途中所必须经过的,不要恐怕,不要逃避的。 第二,须知这种潮流,是只能迎,不可拒的。 我们应该准备怎么能适应这个潮流,不可抵抗这个潮流。 人类的历史,是共同心理表现的纪录。 一个人心的变动,是全世界人心变动的征兆。 一个事件的发生,是世界风云发生的先兆。 一七八九年的法国革命,是十九世纪中各国革命的先声。 一九一七年的俄国革命,是二十世纪中世界革命的先声。 第三,须知此次平和会议中,断不许持大主义的阴谋政治家在那里发言,断不许有带大主义臭味,或伏大主义根蒂的条件成立。 即或有之,那种人的提议和那种条件,断归无效。 这场会议,恐怕必须有主张公道、破除国界的人士占列席的多数,才开得成。 第四,须知今后的世界,变成劳工的世界。 我们应该用此潮流为使一切人人变成工人的机会,不该用此潮流为使一切人人变成强盗的机会。 凡是不作工吃干饭的人,都是强盗。 强盗和强盗夺不正的资产,也是一种的强盗,没有什么差异。 我们中国人贪惰性成,不是强盗,便是乞丐,总是希图自己不作工,抢人家的饭吃,讨人家的饭吃。 到了世界成一大工厂,有工大家作、有饭大家吃的时候,如何能有我们这样贪惰的民族立足之地呢? 照此说来,我们要想在世界上当一个庶民,应该在世界上当一个工人。 诸位呀! 快去作工呵! (原载《新青年》第五卷第五号,1918年10月15日)再论问题与主义适之先生:我出京的时候,读了先生在本报31号发表的那篇论文,题目是《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就发生了一些感想。 其中有的或可与先生的主张互相发明,有的是我们对社会的告白。 现在把他一一写出,请先生指正! 一 主义与问题我觉得问题与主义,有不能十分分离的关系。 因为一个社会问题的解决,必须靠着社会上多数人共同的运动。 那么我们要想解决一个问题,应该设法使他成了社会上多数人共同的问题。 要想使一个社会问题,成了社会上多数人共同的问题,应该使这社会上可以共同解决这个那个社会问题的多数人,先有一个共同趋向的理想、主义,作他们实验自己生活上满意不满意的尺度(即是一种工具)。 那共同感觉生活上不满意的事实,才能一个一个的成了社会问题,才有解决的希望。 不然,你尽管研究你的社会问题,社会上多数人,却一点不生关系。 那个社会问题,是仍然永没有解决的希望;那个社会问题的研究,也仍然是不能影响于实际。 所以我们的社会运动,一方面固然要研究实际的问题,一方面也要宣传理想的主义。 这是交相为用的,这是并行不悖的。 不过谈主义的人,高谈却没有甚么不可,也须求一个实验。 这个实验,无论失败与成功,在人类的精神里,终能留下个很大的痕影,永久不能消灭。 从前信奉英国的Owen的主义的人,和信奉法国Fourier的主义的人,在美洲新大陆上都组织过一种新村落、新团体。 最近日本武者小路氏等,在那日向地方,也组织了一个新村。 这都是世人指为空想家的实验,都是他们的实际运动中最有兴味的事实,都是他们同志中的有志者或继承者集合起来组织一个团体在那里实现他们所理想的社会组织,作一个关于理想社会的标本,使一般人由此知道这新社会的生活可以希望,以求实现世界的改造的计划。 Owen派与Fourier派在美洲的运动,虽然因为离开了多数人民去传播他们的理想,就像在那没有深厚土壤的地方撒布种子的一样,归于失败了。 而Noyes作《美国社会主义史》却批评他们说,Owen主义的新村落,Fourier主义的新团体,差不多生下来就死掉了。 现在人都把他们忘了。 可是社会主义的精神,永远存留在国民生命之中。 如今在那几百万不曾参加他们的实验生活,又不是Owen主义者,又不是Fourier主义者,只是没有理论的社会主义者,只信社会有科学的及道德的改造的可能的人人中,还有方在待晓的一个希望,犹尚俨存。 这日向的新村,有许多点像那在美洲新大陆上已成旧梦的新村。 而日本的学者及社会,却很注意。 河上肇博士说:他们的企图中所含的社会改造的精神,也可以作方在待晓的一个希望,永存在人人心中。 最近本社仲密先生自日本来信也说:此次东行在日向颇觉愉快。 可见就是这种高谈的理想,只要能寻一个地方去实验,不把他作了纸上的空谈,也能发生些工具的效用,也会在人类社会中有相当的价值。 不论高揭什么主义,只要你肯竭力向实际运动的方面努力去作,都是对的,都是有效果的。 这一点我的意见稍与先生不同,但也承认我们最近发表的言论,偏于纸上空谈的多,涉及实际问题的少,以后誓向实际的方面去作。 这是读先生那篇论文后发生的觉悟。 大凡一个主义,都有理想与实用两面。 例如民主主义的理想,不论在那一国,大致都很相同。 把这个理想适用到实际的政治上去,那就因时、因所、因事的性质情形,有些不同。 社会主义,亦复如是。 他那互助友谊的精神,不论是科学派、空想派,都拿他来作基础。 把这个精神适用到实际的方法上去,又都不同。 我们只要把这个那个的主义,拿来作工具,用以为实际的运动,他会因时、因所、因事的性质情形生一种适应环境的变化。 在清朝时,我们可用民主主义作工具去推翻爱新觉罗家的皇统。 在今日,我们也可以用他作工具,去推翻那军阀的势力。 在别的资本主义盛行的国家,他们可以用社会主义作工具去打倒资本阶级。 在我们这不事生产的官僚强盗横行的国家,我们也可以用他作工具,去驱除这一班不劳而生的官僚强盗。 一个社会主义者,为使他的主义在世界上发生一些影响,必须要研究怎么可以把他的理想尽量应用于环绕着他的实境。 所以现代的社会主义,包含着许多把他的精神变作实际的形式使合于现在需要的企图。 这可以证明主义的本性,原有适应实际的可能性,不过被专事空谈的人用了,就变成空的罢了。 那么,先生所说主义的危险,只怕不是主义的本身带来的,是空谈他的人给他的。 二 假冒牌号的危险一个学者一旦成名,他的著作恒至不为人读,而其学说却如通货一样,因为不断的流通传播,渐渐磨灭,乃至发行人的形象、印章,都难分清。 亚丹斯密史留下了一部书,人人都称赞他,却没有人读他。 马查士留下了一部书,没有一个人读他,大家却都来滥用他。 英人邦纳(Bonar)氏早已发过这种感慨。 况在今日群众运动的时代,这个主义,那个主义多半是群众运动的隐语、旗帜,多半带着些招牌的性质。 既然带着招牌的性质,就难免招假冒牌号的危险。 王麻子的刀剪得了群众的赞许,就有旺麻子等来混他的招牌;王正大的茶叶得了群众的照顾,就有汪正大等来混他的招牌。 今日社会主义的名辞,很在社会上流行,就有安福派的社会主义跟着发现。 这种假冒招牌的现象,讨厌诚然讨厌,危险诚然危险,淆乱真实也诚然淆乱真实。 可是这种现象,正如中山先生所云新开荒的时候,有些杂草毒草,夹杂在善良的谷物花草里长出,也是当然应有的现象。 王麻子不能因为旺麻子等也来卖刀剪,就闭了他的剪铺。 王正大不能因为汪正大等也来贩茶叶,就歇了他的茶庄。 开荒的人,不能因为长了杂草毒草,就并善良的谷物花草一齐都收拾了。 我们又何能因为安福派也来讲社会主义,就停止了我们正义的宣传? 因为有了假冒牌号的人,我们愈发应该一面宣传我们的主义,一面就种种问题研究实用的方法,好去本着主义作实际的运动,免得阿猫、阿狗、鹦鹉、留声机来混我们,骗大家。 三 所谓过激主义《新青年》和《每周评论》的同人,谈俄国的布尔扎维主义的议论很少。 仲甫先生和先生等的思想运动、文学运动,据日本《日日新闻》的批评,且说是支那民主主义的正统思想。 一方要与旧式的顽迷思想奋战,一方要防遏俄国布尔扎维主义的潮流。 我可以自白,我是喜欢谈谈布尔扎维主义的。 当那举世若狂庆祝协约国战胜的时候,我就作了一篇《Bolshevism的胜利》的论文,登在《新青年》上。 当时听说孟和先生因为对于布尔扎维克不满意,对于我的对于布尔扎维克的态度也很不满意(孟和先生欧游归来,思想有无变动,此时不敢断定)。 或者因为我这篇论文,给《新青年》的同人惹出了麻烦,仲甫先生今犹幽闭狱中,而先生又横被过激党的诬名,这真是我的罪过了。 不过我总觉得布尔扎维主义的流行,实在是世界文化上的一大变动。 我们应该研究他,介绍他,把他的实象昭布在人类社会,不可一味听信人家为他们造的谣言,就拿凶暴残忍的话抹煞他们的一切。 所以一听人说他们实行妇女国有,就按情理断定是人家给他们造的谣言。 后来看见美国New Republic登出此事的原委,知道这话果然是种谣言,原是布尔扎维克政府给俄国某城的无政府党人造的。 以后展转传讹,人又给他们加上了。 最近有了慰慈先生在本报发表的俄国的新宪法、土地法、婚姻法等几篇论文,很可以供我们研究俄事的参考,更可以证明妇女国有的话全然无根了。 后来又听人说他们把克鲁泡脱金氏枪毙了,又疑这话也是谣言。 据近来欧美各报的消息,克氏在莫斯科附近安然无恙。 在我们这盲目的社会,他们那里知道Bolshevism是什么东西,这个名辞怎么解释? 不过因为迷信资本主义、军国主义的日本人把他译作过激主义,他们看过激这两个字很带着些危险,所以顺手拿来,乱给人戴。 看见先生们的文学改革论,激烈一点,他们就说先生是过激党。 看见章太炎、孙伯兰的政治论,激烈一点,他们又说这两位先生是过激党。 这个口吻是根据我们四千年先圣先贤道统的薪传。 那扬子为我,是无君也。 墨子兼爱,是无父也。 无父无君,是禽兽也的逻辑,就是他们惟一的经典。 现在就没有过激党这个新名辞,他们也不难把那旧武器拿出来攻击我们。 什么邪说异端哪,洪水猛兽哪,也都可以给我们随便戴上。 若说这是谈主义的不是,我们就谈贞操问题,他们又来说我们主张处女应该与人私通。 我们译了一篇社会问题的小说,他们又来说我们提倡私生子可以杀他父母。 在这种浅薄无知的社会里,发言论事,简直的是万难,东也不是,西也不是。 我们惟有一面认定我们的主义,用他作材料,作工具,以为实际的运动;一面宣传我们的主义,使社会上多数人都能用他作材料、作工具,以解决具体的社会问题。 那些猫、狗、鹦鹉、留声机,尽管任他们在旁边乱响,过激主义哪,洪水猛兽哪,邪说异端哪,尽管任他们乱给我们作头衔,那有闲工夫去理他! 四 根本解决根本解决这个话,很容易使人闲却了现在不去努力,这实在是一个危险。 但这也不可一概而论。 若在有组织有生机的社会,一切机能都很敏活,只要你有一个工具,就有你使用他的机会,马上就可以用这工具作起工来。 若在没有组织没有生机的社会,一切机能,都已闭止,任你有什么工具,都没有你使用他作工的机会。 这个时候,恐怕必须有一个根本解决,才有把一个一个的具体问题都解决了的希望。 就以俄国而论,罗曼诺夫家没有颠覆,经济组织没有改造以前,一切问题,丝毫不能解决。 今则全部解决了。 依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社会上法律、政治、伦理等精神的构造,都是表面的构造。 他的下面,有经济的构造作他们一切的基础。 经济组织一有变动,他们都跟着变动。 换一句话说,就是经济问题的解决,是根本解决。 经济问题一旦解决,什么政治问题、法律问题、家族制度问题、女子解放问题、工人解放问题,都可以解决。 可是专取这唯物史观(又称历史的唯物主义)的第一说,只信这经济的变动是必然的,是不能免的,而于他的第二说,就是阶级竞争说,了不注意,丝毫不去用这个学理作工具,为了人联合的实际运动,那经济的革命,恐怕永远不能实现,就能实现,也不知迟了多少时期。 有许多马克思派的社会主义者,很吃了这个观念的亏。 天天只是在群众里传布那集产制必然的降临的福音,结果除去等着集产制必然的成熟以外,一点的预备也没有作,这实在是现在各国社会党遭了很大危机的主要原因。 我们应该承认:遇着时机,因着情形,或须取一个根本解决的方法,而在根本解决以前,还须有相当的准备活动才是。 以上拉杂写来,有的和先生的意见完全相同,有的稍相差异,已经占了很多的篇幅了。 如有未当,请赐指教。 以后再谈吧。 李大钊寄自昌黎五峰胡适在本文篇末的附记:我要做的《再论问题与主义》,现在有守常先生抢去做了,我只好等到将来做《三论问题与主义》吧。 胡适(原载《每周评论》第三十五号,1919年8月17日)编者附:此文是对胡适1919年7月20日在《每周评论》第三十一号上发表的《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的辩驳。 此后,胡适又于8月31日第三十七号的《每周评论》上发表《三论问题与主义》《四论问题与主义》,继续坚持与发挥目己的观点。 李大钊不久即陆续写出用马克思主义回答中国社会根本性问题的文章。 如《物质变动与道德变动》《由经济上解释中国近代思想变动的原因》等。 现代的女权运动二十世纪是被压迫阶级底解放时代,亦是妇女底解放时代;是妇女寻觅伊们自己的时代,亦是男子发现妇女底意义的时代。 凡在力的法则支配之下的,都是被压迫的阶级;凡对此力的法则的反抗运动,都是被压迫阶级底解放运动。 妇女屈服于男子力的法则之下,历时已经很久,故凡妇女对于男子的力的法则的反抗,都为女权运动。 这种运动,历史中包含甚多,名之曰革命并不过分。 妇女要想达到伊们完全解放的目的,非组织一个世界的大联合不可。 这个指导的责任落在高嘉仙族(Caucasian Race)妇女底肩上,尤以北美合众国的妇女为先驱,在伊们运动之下,世界基督教禁酒联合会妇女国际会议国际妇女参政联合会这些团体相继成立。 就在白人所居的乡土,亦有多处女权运动才见萌芽。 在东亚,在非洲,妇女底羁绊依然未全打破。 但在此等地方,妇女的时代亦渐发见曙光了。 女权运动底国际的组织如下:妇女国际会议以各妇女国民会议底主席职员组成。 一国底妇女俱乐部,为施行一定的普通政纲都可以加入一个国民会议。 第一个国民会议,一八八八年成立于北美合众国。 随后在坎拿大、法国、瑞典、英伦、丹麦、荷兰、澳洲、瑞士、义大利、奥国、诺威、匈牙利等国均有了这类的组织。 这妇女国际会议所代表的妇女数目,尚无统计。 彼底会员大约将近千万人,国民会议只许以团体加入,不许以个人加入。 构成妇女国际会议的各国民会议的会长,专以伊们的主席职员的资格列席。 妇女国际会议是一个促进有组织的国际的女权运动的永久机关,这是一八八八年在华盛顿成立的。 妇女参政运动是女权运动的另一形态,亦同样地依国际的形式组织起来。 但对于女权运动是完全独立的,妇女参政是为有组织的妇女所提出的最急进的要求,后来在各国为急进的女权论者所拥护。 伊们认妇女参政是女权运动底入门,由此可以达于更远大的目的。 所以国民会议会员底大部分,不能在一切情形之下都把妇女参政加入伊们的政纲。 然至一九〇四年六月九日,国际会议在柏林关于此点已有可决了。 国际妇女参政联合会在华盛顿成立后,不久在柏林亦有一个代表八国的妇女参政同盟发生。 这个同盟所代表的八国,是北美合众国、威多利亚、英伦、日尔曼、瑞典、诺威、丹麦与荷兰。 这个同盟与联合会联络起来,从此以后妇女参政运动便成了女权运动中最昌盛的部分。 这曾声言过要在五年终再召集第二次会议的国际妇女参政联合会,在一九〇五年至一九〇九年间已经开了三次会议(一九〇六年在Copenhagen,一九〇八年在Am sterdam,一九〇九年在伦敦),会员扩张到二十一国(北美合众国、澳洲、南非洲、坎拿大、大不列颠、日尔曼、瑞典、诺威、丹麦、荷兰、芬兰、俄罗斯、匈牙利、奥大利、比利时、义大利、瑞士、法国、勃加利亚、塞尔维亚、冰岛)。 第一次的会长是加特夫人(Mrs. Carrie Chapmae Catt)。 女权运动底主要的要求在各国都是相同,此等要求可大别为四:(一)属于教育者:享受与男子同等的教育的机会;(二)属于劳工者:任何职业选择的自由,与同类工作的同等报酬;(三)属于法律者:民法上,妻在法律前应与以法律的人格的完全地位并民法上的完全权能。 刑法上,所有歧视妇女的一切条规完全废止。 公法上,妇女参政权;(四)属于社会的生活者:须承认妇女之家庭的、社会的工作的高尚价值与把妇女排出于各种男子活动的范围以外生活的缺陷、粗粝、偏颇与单调。 各国底女权运动,都是发源于中流阶级,劳动妇女底运动比较的后起。 但女权运动与劳动妇女底运动,并不含有敌对的意味,而且有互相辅助的必要。 在澳洲、在英伦、在北美合众国,这两种运动全无敌对的形迹。 但在阶级争斗剧烈的国家,中流阶级的妇女运动与劳动阶级的妇女运动决然分离。 这是因为中流阶级的妇女没有彻底的觉悟的原故。 中流阶级底妇女应该辅助劳工妇女底运动。 这个道理,与美国劳工团体宣言赞助妇女参政运动的道理全是一样。 因为多数劳工妇女在资本阶级压制之下,少数中流阶级的妇女断不能圆满达到女权运动的目的。 反之劳工妇女运动若能成功,全妇女界的地位都可以提高。 此外,劳工妇女的运动亦不该与劳工男子的运动互相敌对,应该有一种阶级的自觉,与男子劳工团体打成一气,取一致的行动。 苏俄劳农政治下妇女享有自由独立的量,比世界各国的妇女都多,就是一个显例。 第三国际的执行委员会,于一九二〇年指定Clara Zetkin为妇女共产党的国际的书记,计划着开一国际共产党劳工妇女会,示全世界劳工阶级妇女以正当的道路,以矫正大战开始后一九一五年在Berne开的第一次国际妇女大会的错误。 这又为女权运动开一新纪元。 一个公正的愉快的两性的关系,全靠男女间的相依、平等与互相辅助的关系,不靠妇女的附属与男子的优越。 男女各有各的特性,全为对等的关系,全有相与补足的地方。 国际的女权运动和国际的劳工妇女运动的起源就在全世界对于此等原理的漠视。 生活上职业的要求,使妇女有教育的修养的必要。 女子教育机会的扩张似乎比承认参政权还要紧。 Canon Gare劝告英国工人道:除非你得了知识,一切为正义公道的热情都归乌有。 你可以成为强有力与骚乱,你可以获得一时的胜利,你可以实行革命,你若把知识仍遗留于特权阶级的手中,你将仍旧被践踏于知识的脚下,因为知识永远战胜愚昧。 这几句痛言,我借以奉告世界上未曾解放而方将努力作解放运动的妇女,特别是中国今日的妇女。 (《民国日报》副刊《妇女评论》第二十五期,1922年1月18日) 发布时间:2025-06-11 17:46:09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1421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