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十五回 起沉疴刚传喜信 择日期又种恶因 内容: 话说忏因从梁家出来,才走到观前街,只见米府家人名阿福的,迎面走来,见了忏因,忙抢行几步,打了一个拱,垂手立在一旁说道:老太爷打发小的迎上来,等师父去回信呢! 忏因点了点头问道:你知道四小姐今日也吃了些什么没有? 阿福道:老太爷吩咐小的到这里来的时候,四小姐已起来了,坐在老太爷旁边,却不知道吃了些什么没有。 这事若不是何奶妈嘴快,四小姐怎的会生起病来? 也不怪老太爷气得把何奶妈开发了。 忏因道:与何奶妈有甚相干? 何奶妈便不说,难道就能隐瞒住吗? 阿福道:何奶妈的婆婆,在梁家当姨娘,平日常来看何奶妈的。 老太爷一生气,也再不许那姨娘上门了。 忏因道:何奶妈既经开发,她婆婆自然不会再来,也用不着老太爷不许。 不过老太爷是这么一来,对四小姐是更显得无微不至,只是教我过意不去。 便是四小姐以后在米府,也不好做人。 阿福道:四小姐在米府的话,师父倒可放心,她最是得人心,老太爷痛爱她是不待说;就是老爷大少奶奶,以及几位小姐,都没一个不是真心和她好。 小的们背后听的话,是最能为凭的。 丫头老妈子都有三十多个,从没听有人背后说四小姐半个坏字;倒是我家出了阁的大小姐、二小姐和没出阁的三小姐,她们丫头老妈子背地里,不是说这个性子大,便是说那个难伺候。 唯有四小姐,虽则是外来的,却大家都敬重她,就是何奶妈嘴快,也是一片好心,想把事情说给四小姐听,好使四小姐求老太爷出头,帮王公子的忙。 谁知四小姐听了,并不向老太爷说,独自忍在心里着急,没几日便急出病来。 及至老太爷再四盘问,如意才将何奶妈的话,从头至尾地说出来。 四小姐仍是咬紧牙关不说什么。 老太爷想了一夜的主意,所以请师父来,借着化缘,去梁家指引一条道路。 说话时,已到了米府门首。 忏因是来过多次的,一直走入内室,恰巧见着如意,便问老太爷现在哪里。 如意道:老太爷和三小姐、四小姐、少奶奶四个人,正在水阁里打牌呢! 忏因点头道:四小姐如何就能坐着陪老太爷打牌哩? 如意笑道:老太爷说四小姐坐着闷闷不乐的样子,恐怕又闷出毛病来,天气又是热得厉害,因此到水阁子里打牌。 一则乘凉,一则替四小姐解闷。 忏因一边跟着如意往里走,一边叹道:你小姐不知几生修到,一点渊源也没有,凭空得一个这般痛惜她的人。 这种遭际,也好算是古今罕有的了。 如意道:莫说小姐,就是我这伺候小姐的,也享受的和小姐不差什么。 随说随进了花园门。 如意指着池子里的荷花道:再过半月,这个池子就好看了。 此时的荷花还不曾开,这园里的荷花,在无锡是很有名的,每年到了盛开的时候,老太爷定要传几个班子进来,唱几天几夜的戏。 本城的绅士以及亲戚六眷,都来玩赏。 三五日后,就把花园的后门开发,听凭外人进来游览,每年都是如此。 忏因虽来过米府多次,只是不曾进花园游览,因她是清修了多年的人,对于这些繁华地方,怎肯流连,懈了自己的道念。 如意虽在旁边指手画脚地说,她只低着头走路。 如意见忏因是一双很瘦小的脚,花园里的地,又都是用鹅卵石铺砌的,一步一步的,很像走得吃力,忙笑着说道:看我有多笨,这池边有现成的小艇子,一会儿就摇到水阁了,为什么要害得你老人家苦苦地走呢? 忏因连连摇手道:走走没要紧,这水里不是当耍的,你一个小妮子,哪里会得驾船? 没得弄翻了,掉在水里,才是没趣呢! 如意大笑道:你老人家只管放心,好好的一只船,怎么会弄翻了,掉下水去哩! 你老人家只道我不会驾船吗? 这里一家上下几十人,在女人里面,还只我一个驾着走得快呢! 刚才老太爷和四小姐他们去水阁,老太爷坐的船,就是我驾的。 三小姐和少奶奶两个驾一只,我一个人驾一只,我这船上,还多坐了一个人,毕竟还是我这船先到。 三小姐就怪少奶奶不会摇桨,少奶奶就怪三小姐下错了篙,弄得那船在水中打磨旋。 你老人家只管放胆坐着,歪都不会歪一下,只一会儿就到了。 走路得从假山爬上爬下,你老人家脚小,如何走得? 忏因从梁家出来,一双脚本早已走得有些痛了,只要坐船没有危险,自是很愿意。 如意见忏因肯坐船,即笑嘻嘻地跑到池边,解了一只小艇,自己先跳了上去,用篙抵住,不许艇子离开了岸。 忏因将要下船,如意说道:你老人家下来的时候,随即须将身体蹲下,这船身太小,有些晃动,免得受了惊吓。 忏因依着话下船,果然船身只略动了动,船上合面安着两把靠椅,忏因坐下来,如意一篙将船点开。 掉转船头,收了竹篙,提起一片桨来,慢慢地摇动,那船便从荷叶丛中,如穿梭一般地向前走去。 平平稳稳的,果是歪都不歪一下。 才行了一箭之地,只见一只小艇,从对面荷丛里穿了出来。 艇中三个花枝一般的少女,每人手中拿着一片二尺多长的小桨,争着向水里划动;一个须眉如雪的老头儿,手中执着一把雕毛扇,一面闲摇着,一面望着三个少女嘻嘻地笑。 如意已笑着喊道:师父,你老人家见着么,老太爷和四小姐,他们都坐船来了。 若依你老人家的走路,不又错过了吗? 忏因没回答,米成山已看见了,远远地向忏因点头打招呼。 真是来桡去楫,迅速非常,一瞬眼两艇就碰了头。 米成山向如意道:快把艇子掉过头来,我们仍是到里面房间去谈话的好。 水阁里蚊子太多,咬得人冒火,竟不如房里干净。 如意随即将艇子掉过头来,两个艇子,一前一后的,不一会儿,便到了刚才下船的地方。 米成山望着陈珊珊道:我有她两人搀扶,你到那边搀扶你的娘去吧! 陈珊珊点头应是,即跨过忏因船中,扶着忏因上岸。 米成山已有少奶奶和三小姐扶着上岸了,一行人来到米成山的房里,米成山开口向忏因问道:我们商议要说的话,都说过了么? 忏因即将到梁家的情形,详细述了一遍,米成山拈着胡须点头道:他们若是依着我的话办,一点儿事也没有了。 无怀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怕什么? 难道没有父亲,便不能自立么? 且等他入赘之后,上京应试的时分,我可多写几封信,多托几个在京的官儿,暗中照顾照顾他。 明说是我的孙女婿,不怕功名没他的份儿。 三小姐在旁问道:若是梁家不依爷爷的话办,又将如何呢? 米成山哈哈笑道:哪有的话,他们于今正愁没有路可走,有人指引他一条大路,岂有不照着走的道理? 你们听着吧,不出一个月,王无怀必已在张家做娇客了。 珊珊的事,只好从容,总得在应试以后才行。 忏因起身合掌道:爷爷是这么格外成全小孩子,看小孩子将来拿什么报答爷爷? 少奶奶在旁笑道:要报答爷爷吗? 这是很容易的事,等王公子应试点了状元,四妹去做了状元娘子,生出一个小状元来了的时候,是免不了要染许多红蛋送人的。 那时多孝敬爷爷几个红蛋就得哪! 爷爷是最欢喜吃人家红蛋的。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只陈珊珊羞得一张脸通红。 因靠紧少奶奶坐着,即伸手在少奶奶臂膊上,用力揪了一下,揪得少奶奶跳起来,指着珊珊的脸笑道:大家请看四妹这副脸,不是已变成了红蛋吗? 少奶奶这一指笑,更把个陈珊珊羞得哭了起来。 米成山连忙起身走过来,故意喝了少奶奶一声道:你是做阿姐的人,怎的倒欺负起小妹妹来了? 你这妮子的良心,真是不好。 旋说旋抚摩陈珊珊的头道:好孩子,不要听她,只当她是在这里放屁。 少奶奶也笑着向珊珊赔不是道:四妹不要听我的话,只当我在这里放屁,我的良心本来就不大好。 四妹将来染红蛋的时候,少染几个,连蛋壳儿都不要送给我吃。 说着忽叫了声哎呀道:我又在这里放屁了,还是什么红蛋,红蛋。 米成山掉过头来,望着少奶奶说道:你这东西,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和小孩子一般的顽皮,你看,弄得你妹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你的趣味又在哪里呢? 这个少奶奶,是米成山的长孙媳妇,山西巡抚萧湛棠的女儿。 容貌又整齐,性情又和顺,平日伶牙俐齿的,最得米成山的欢心。 她知道米成山爱惜珊珊,她也就对珊珊特别的亲热。 她到米家来的妆奁极阔,萧湛棠因她年小好玩,托人买了许多值钱的西洋玩具做嫁奁。 珊珊虽已成人,却仍不脱小孩子脾气,见了这些不曾见过的玩具,件件都是爱不释手。 少奶奶为体米成山的意,凡是珊珊心爱的,都送给珊珊玩弄;因此两人亲密得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她明知道珊珊害羞,有意说出这些话,使珊珊着急,只没想到一急就哭了出来。 当下受了米成山的责备,也深悔自己说话太没遮拦,随即走到珊珊面前,握了珊珊的手笑道:四妹怎这般信人哄,我有意哄着你耍了,好意思就认真吗? 不要气了,我们两个人翻茶盘去吧! 说着拉了珊珊要走,三小姐笑道:前日翻茶盘,翻下雨来了,又要翻茶盘,我们还是到园里打秋千去吧! 珊珊还坐着没动,忏因已起身将珊珊拉到门外,悄悄地说道:我儿,你住在人家,怎的也是这般使性子,就是受些儿委屈,也得忍耐些儿。 莫说她们对你,都很不错,你于今也这么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起来,像个什么样子呢? 还不快把眼泪揩干,陪姐姐和嫂子去玩。 才见你这妮子,越大越成小孩子了。 正说着少奶奶和三小姐已跟了出来,忏因便停口不说了。 回身进房,又和米成山谈论了一会儿,米成山劝忏因不用着虑梁家不依他的计划。 忏因道谢了几句,即告辞回观音庵去了。 米成山随时派人打听梁家的动静,暂且放下这边,后文自有交代。 如今且说张凤笙自送周发廷去后,回房故意大声对夫人说道:王亲家倒也罢了,性情虽然执拗,你前晚劝他的话,他却听了,昨日果然打发人到了梁家,将无怀接了回去,这也罢了。 夫人不知是假,开口问道:老爷怎生知道,已将无怀接回家去了呢? 张凤笙道:刚才不是周老医生在这里对我说的吗? 啊! 是了,你不在跟前。 夫人高兴答道:好吗! 虎毒不食儿,哪有亲生这么好的儿子,硬把他驱逐的道理? 张凤笙点头道:且等过明日,看梁亲家来不来,若是不来,我后日得进城走一遭,请梁亲家去王家,催他家择个日子,把喜事办了,就完了我两人的心事。 张凤笙夫妇在这房里谈话,静宜小姐睡左隔壁房里,听得分明,心里便如拨开了云雾一般,登时觉得十分凉爽了。 素鹃丫鬟正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蝇拂子,替静宜赶蚊子。 见静宜垂眉合眼地睡着,只道她没有听见,心想伸手来摇,又怕小姐睡少了难过;待不摇吧,小姐就是为这事得的病,此时得着了这般好消息,怎舍得不赶快报给她听呢? 素鹃心里是这么想,两眼望着静宜的面孔,只见静宜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些喜色来,眼睛虽然合着,两个眼珠儿,却隐隐地在眼泡里转动,揣度她已是醒了,即凑近静宜的耳根,低声呼道:小姐,小姐,听老爷和太太说些什么。 静宜只装没听得,仍睡着不作声。 素娟忍不住把手在静宜肩上,轻轻推了一下道:小姐快听老爷和太太说些什么呢? 静宜睁了睁眼,仍旧合上转身朝床里睡了。 口里含含糊糊地答道:吵些什么,我正睡得好。 说完,又像个悠悠的睡着了的样子。 素鹃不敢再推了,也没听得再说了,静宜的病势,便从此轻松了许多。 过了一日,周发廷送了日单来,张凤笙和夫人商量,夫人最是信禁忌的,当下看了日单上三个日子说道:婚姻大事,日子时辰极关紧要,我两人都不会选时择日,也看不出这三个日子,哪个用得,哪个用不得。 胡乱挑一个是不行的,须得请一个算八字的先生来,总得选一个,与新郎新妇的年程月将相合的、不犯什么的,才能用得。 男家虽是这么定几个日子送来,能用不能用,仍得由女家做主。 张凤笙道:能用不能用,自然是可由我家做主,不过这乡下不比城里,一时去哪里寻找算八字的先生呢? 张夫人笑道:怎么没有? 刘瞎子的八字算得最灵,好像就住在这里没多远,随便教个人去,都能请得来。 张凤笙道:你们女子,总相信这些瞎子的鬼话,他们这些瞎子,知道什么? 胡说乱道地骗人家的钱。 张夫人不乐道:你不相信拉倒,我们女子是相信这些胡说的,不是经他们合过的日子,无论如何是不能用的。 这成亲的事,不是可以马马虎虎的。 张凤笙笑道:相信,相信,我也相信! 只是那位刘瞎子,教谁去请呢? 张夫人道:我不是说了,无论谁去都行吗? 他们当差的、当老妈子的,谁也知道刘瞎子的住处。 张凤笙道:好! 我就教李贵去。 说时遂高声叫李贵。 这李贵是伺候张凤笙的人,年纪三十多岁,很是精明能干,伺候张凤笙十多年,张凤笙赏了个丫头给他做妻室,因此李贵很是忠心服务。 此时听得主人叫唤,连忙跑了进来,张凤笙将请刘瞎子来选择喜期的话吩咐了,李贵问道:刘瞎子去城里算命的日子多,但怕他此时不在家里。 山后圆通观有个教书先生,平日也常替人看风水,三元合婚、算命测字,都是很精通的。 依小的看比刘瞎子只有高明。 张凤笙道:圆通观教书的,不是杨柏森吗? 李贵连声应是。 张夫人道:教书先生只知道诗云子曰,哪里知道选什么日子? 还是去找刘瞎子来吧。 张凤笙笑道:那却不然,不信这些禁忌,便谁选择的日子也是一样;要信禁忌,就是我也说杨柏森比刘瞎子强,因他毕竟是个读书人,说的话总得有点儿道理。 李贵拿我的一张片子去,请他就来。 周老头子还在客厅里,我得出去陪他。 张凤笙回到客厅,把张夫人要请算命的来合日子的话,说了道:这一种算命看相的事,我是极不相信的,奈敝内女子见识,牢不可破,我也只要于事无碍,就懒得和她争论。 周发廷笑道:老爷是读圣贤书,明大道理的人,自然不信这些异端邪说。 不过照老朽的经验阅历看起来,却也有些不可解的事,似乎不能一概抹煞,说全是荒唐无稽。 并且他们星相家,有时连自己都解说不出,只依着他们师父的秘诀论断,日后十有九验。 若是算命看相,对着这人过去的穷通事迹,每能言之凿凿;要是丝毫没有凭据,素昧生平的人,何能一一指出来,和目睹的一般呢? 张凤笙点头道:这类学术已相传几千年了,说它完全没一些儿道理,自是近于武断。 但相信过深,很能阻碍人进取的念头,以为凡事皆由前定,还努力些什么呢? 唯有风水这一项,我却相信。 不是借风水求福泽,阴宅是为死者谋长久安稳,阳宅是为生者谋长久安稳。 我曾听说有一个富人,父亲死了,信了一个地理先生的话,说什么河中间有一穴最好的地,若能葬得着,当出三代的状元、五代的巡抚,并可发多大的家财。 富人便问应如何方能葬得着,那地理先生说道:葬地全赖缘分,无缘的人,都当面错过。 这是一个水穴,应该火葬,才得水火既济的效用。 你家若无缘,便遇不着我,这是合该你家要兴旺了。 富人听了高兴不过,即问如何谓之火葬。 地埋先生教富人把他父亲的尸,用火焚了,拿瓷坛装了那焚化的灰,封得紧紧的,请了几名水手,黑夜偷偷地埋在河底下。 后来不到十年,那富人穷得一干二净,哪有什么状元巡抚,轮到他家来呢? 像这般没天良的人,果有地理,也就太没天理了。 说时,李贵已引了一个学究进来。 不知后事如何,且俟下回再写。 发布时间:2025-06-18 13:56:48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1543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