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四章惊艳色游子病相思评品格良朋恣嘲谑 内容: 安生私语曰:吾近日若有所思,忘餐废寝,肠一日而九回,如吾身入于魔障中一般。 岂以一女子之故,遂令吾中心惓惓,而不能逃脱于色海情天? 吾何若是之痴也? 抑岂近日天时酷暑炎热,有以使吾心智不爽,神昧不安者欤? 夫安生何为而发此言也? 盖安生言时,独坐于一亭中,未言之先,固有所见也。 亭构于园之西角,中可容五六人,凡以为游客憩谈地也。 亭之畔,树阴密翳。 蜂蝉之声,时闻耳际。 芳菲佳卉,栽种盈园,落花满地,因风作舞。 时日光相映,五色烂熳,犹古时女皇冠冕之饰。 中有玫瑰,红白参错,有如解语,起伏道旁;又若含羞,僵偃草上。 时见飞鸟,集于林间,黄鹂一啭,好音相随。 安生于此,不觉岑寂俱破,乃凭几而坐,抽毫伸纸,随作函数笺。 书毕,乃徘徊庭畔,觉体乏,遂归。 行距园数里,瞥见一马车,飞驶而来。 安生以康衢孔道中,车辆往来,不知凡几,固无足异者,遂乃置之度外,不加留意。 及见二女同车,乃停步移时。 顷刻,车渐近,见一少女两手揽辔,操纵自如。 稍长者坐其旁,与之言笑不已,左顾右盼,似若照会少者,令睨一少年。 安生领此情景,以为少者或有意于吾。 霎时间,神为之往,如芒刺在背,举步不安,乃目逆而送之。 车去渐远,乃怅然而返,踯躅歧路,不知所为。 心中忐忑不已,觉有物悬于心中,摇摇而不定。 于是幻想奇因,倏忽万状,无不毕皇于目前。 时而耳中闻有车声至,时而目中见有女子来,飞尘四起,眼光迷离。 乃抚然曰:车中人已成往事,何其丰神态度,犹历历在吾目中也? 吾思此少女,当不类英人,其殆外来而旅是邦者;不然,吾前此何竟未之一睹也? 曩闻人言,有所谓羞沈那而居于克来服村者,意者其执鞭之少女乎? 坐于其侧者,或者圣得斯小姐,亦未可知。 垂头默语,疑鬼疑神,方寸之间,如丸走板,顷刻之间,直不啻有几千万之旋转也。 于是万念纷乘,怅怀无已。 回想彼美,得未曾见诸畴昔。 转念自身,亦可谓多此缘幸。 当吾初遇时,见其容貌端庄,举止活泼,怡然自得,不知其笑靥为谁而开? 彼目稍斜睨,动人魂魄,樱桃小口,不尽娇羞,有一种含情欲语之态。 惟恨轮蹄远去,翻使劳燕西东,以致吾情意天涯,断绝何续? 即令普天下之人设身处地,亦谁能遣此? 吾可谓止饱眼福,幸中之不幸矣。 人云羞沈那有倾国倾城之色,绝世佳人之目,吾始以为未必然也。 由今思昔,人言不欺我哉。 观其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衣裳楚楚,飘然若仙,虽谓英国胭脂队中,无能出其右者可也。 旋又自疑曰:是或非羞沈那乎? 然吾从前道经此村,何以未曾一见之也? 今卒然而遇,必为异乡人可知。 虽然,无论其为羞沈那与否,佳人邂逅,亦人生一乐。 无如良会不再,使人焦思苦虑,寤寐以求,忧亦无逾于此耳。 安生自见羞沈那,倏经数日,自觉身体乏倦,心智昏迷,如恋床之病夫,卧不思起,镇日恍惚。 又若插足于溟雾中,有时如醉如梦,隐约间见有女同车,绝似羞沈那与圣得斯小姐,容止修饰,无不毕肖其真,而一种飘飘有凌云之气。 又为目睹而心许者,流波顾盼,黑白匀称,传神恰在阿堵中,华美外观,窈窕自若。 及心神一定,又无所睹,不觉面生红晕,燥若秋阳。 乃自言曰:吾视羞沈那于吾英巾帼中,当为第一流人物也。 虽起千古名媛淑女于九泉下,当亦不能与之等量齐观。 吾有生以来,奇花异草,未尝无一见,然不若是之香色俱佳也。 天乎天乎! 何使吾怀疑而不得其真? 意者其为羞沈那乎? 则一介书生,何足为匹? 必如是者,殆想望天河之星,择其燎亮者为偶,岂非楼阁空中之想? 然自揣命薄,倘得与羞沈那重相觌面,已为缘不浅,更何敢作他妄想? 意者其不为羞沈那乎? 则如此小家碧玉,僻壤穷乡,又何由而得此? 于时二者交萦于中,沉思莫定。 正仿佛间,闻履声槖槖,启扉而入。 安生心中狐疑,以为羞沈那或者至矣。 移步探望,乃阿君安自外归也。 阿君安少坐,独语于室中,喁喁良久,似计算租税账目情形。 寻乃往安生房中,见安生手不停书,旁若无人,佯为不知阿君安来者。 阿君安与之施礼,安生不答。 阿君安心异之,以为安生若有不豫色然,必有他故,幸无以撄其锋而触其怒也。 阿君安侧立久之,见安生挥写如故,淋漓满纸,阿君安似觉烦絮,乃强颜而言曰:君何为而侮我? 吾且有事以告于君。 安生回首顾阿君安曰:子言则竟言矣,又胡为乎必欲吾搁笔静昕,搅扰吾所有事也? 言讫,复握管而书。 阿君安略有艴然之意,曰:君与吾朝夕伴游,无时或间,亲爱若昆仲,言听计从,号称相契。 今相商以事,何遽听之藐藐也? 君请少停,且与吾谈片刻何如? 阿君安乃言曰:吾外出数日,为君催租敛税,以尽吾会计义务。 今已竣事,吾是以复命于君。 君未归之前,有友来过访,留刺案上,以为异日聚首之约,君曾寓目否? 君亦知吾于前数日往羞沈那家,为君道候。 君近当珍重自爱,调养休息,则来复日礼堂之晤,不至爽约。 安生闻言,反怒为笑。 阿君安复问曰:君从远日以来,胡为有沉忧之色见之颜面? 安生答曰:吾近为天时沉闷,觉头晕目眩,殊少兴趣。 阿君安闻言,异之曰:天何能为患也? 君之所患,吾知之矣,君又何苦而为此饰辞也? 以吾观之,清风习习,满陌韶光,一时高车驷马,兴高采烈,士女为踏青而往来者,不知凡几。 君惑于他故,意惹情牵,而转归怨于天时耶? 吾欲随声附和,亦实难于启口也。 君曷登楼四顾,天空一碧,万里无虚,飞烟袅绕,若悬若坠:海水浩荡,与天同白,素练高飞,一泻千里,如龙吟虎啸而来。 更有珍禽奇兽,助人游兴,桃李盈园,点缀成趣。 如此良辰美景,诚四时之不可多觏。 虽罄囊槖以求之,恐亦不能购诸万一也。 君尚不满于中,吾甚为君不解。 安生于是辞屈,不复置辩,乃应声曰:美哉天时,但于子为然耳,吾则有所慊然不足也。 吾生于斯,长于斯,故乡风景,耳目久之,以是吾厌心易生。 吾方踌躇于此,尚无所决。 阿君安曰:君何不决之于吾? 吾为君决,君当以何日往见羞沈那。 安生曰:固甚愿也。 无如一言及彼妹,愈增吾万分烦恼。 此中苦况,可为吾自道,而难为子言者。 阿君安曰:君何倨之甚也? 社会交际,相持以礼。 矧男女初觌面时,尤当以特别看待。 今羞沈那以一闺秀之身,不远道路而来,亲造君室,以表趋谒之忱,会君外出而不果晤,吾且代君约以来复日相见矣。 彼既以礼来,则君当以礼往。 君若不从吾言,吾恐有负于羞沈那之来意,圣得斯小姐之初心。 安生闻言,昂首以目注视阿君安之面。 阿君安复言曰:君,家督也,内而亲戚党谊,外而邻里友朋,其往来酬酢之仪文,固惟君是问。 安生曰:子言甚善。 语际,觉肢体十分困乏,以肱凭额,伏于儿上,似欲作黑甜乡之游。 默念:吾往见羞沈那,固吾心中得意之事。 奈此事郁积于中久矣,吾既不能宣播之于口,以是苦无左右先容,亦惟隐忍待时,以迄于今。 今幸得阿君安一言,吾乘机而去,岂不遂吾夙愿,而成吾二人之美事耶? 少顷,欠伸而起。 阿君安言曰:君疲惫若此,怜甚。 可于啜茗时,多取果饵食之,或能滋补万一。 安生低头不语,乃取镜自照,不觉失惊曰:数日间,吾不意吾瘦比黄花,憔悴一至于此也! 安生乃复坐,觉房中甚暖,遂偕阿君安散步至花园内。 安生自思良辰将近,心中雀跃,但恨日长如年,天公偏不做美,坐令异地相思,几同牵牛织女之两相望也。 心中胡思乱想,如将获至珍奇宝于来复日,其烈烈如焚,欲急于一见可知。 于是二人乃并肩而行。 经一华屋,屋之侧,苍松翠柏,老干纷披,几不能见天日。 有群鸟集于其上,时相往还,别有乐境。 安生即景生情,喟然曰:天地间无知之物,尚能择木而栖,以遂其性。 矧人为万物之灵,则其对付情人,当不知又如何愉乐也。 阿君安闻言,卒然曰:君何忽又乐甚? 安生曰:乐则乐矣,然有所思忆,奈何? 阿君安曰:君何所思? 君何所忆? 正不妨明以告我也。 安生曰:子细猜之,以证子之智慧何如? 阿君安曰:吾度君不久当以羞沈那为室矣。 安生闻之,愕然曰:子误矣,与吾所思直相去万万里也。 阿君安曰:虽不中不远矣。 君若语我,吾且为君执柯何如? 安生曰:如子之言,真所谓以已之心,度人之心矣。 吾料子或有意于羞沈那,特反作是语以激吾。 阿居安曰:然,君何由而知之。 安生闻之,顿生酸念,乃不悦曰:子若有意于羞沈那,吾恐羞沈那未必钟情于汝也。 阿君安曰:君何觑视吾若是之已甚者? 安生曰:吾为此言,非有他故,以子年未冠,口尚作乳臭味,何遽能行此成人之礼? 阿君安曰:是固然,三十有室,于礼为当。 君亦知岁序如流,光阴似箭,吾儿更寒暑,岂不能底于此一境乎? 安生曰:三十而婚,吾恐子言未必果中也。 即幸而言中,亦只借嫫母以娱情终老耳;欲得一美人以奉箕帚,恐子年半百,尚无希冀之一日也。 阿君安曰:君无礼实甚! 吾何苦以辞辩,吾惟自信生平,未尝以年齿傲人。 君言吾年幼,吾且自惭老大。 盖吾于世间纷纷扰扰结客场中,阅人不知几许,竟无一当意于吾者。 今君以羞沈那无所钟情于吾,岂以吾才学不中足耶? 吾涉览群书,更仆难数,则君之素所知也。 畴昔之夜,吾方咏羞娘一绝,彼且以吾为天下有情人,则吾或可有成为眷属之望。 若以吾仪表不外见耶? 则吾之躯干虽不能卓尔超群,然五官四股,并皆中度,尚成人格,发丝缕缕,耀人眉宇间,手足无跛僻之疾,头颅无偏侧之虞。 吾自观之,尚差强人意,可以与羞沈那借优俪之欢也。 安生曰:能若是,则更善矣。 然则吾之所言,或有不当,亦未可知。 二人各自无言,乃径向园中一厅而去。 甫入,门遂启,见大厅中铺陈精美,罕与为匹。 地盖一花毯,乃波斯所出也。 有书籍数十余种,置几上。 安生与阿君安往检之,尽小说杂志之类。 乃选一善本,踞椅而坐,互相参看。 未几,安生倦于视,独自起行,徘徊于厅中。 则见四壁字画,张挂淋漓,如奢侈妇人女子之装束一般。 安生于是心不耐烦,尘念复起,恍恍惚惚,又见车中之二人来于室内,翩翩衣服,仿佛鸿惊,喃喃笑声,细若鬼语。 寻又见其扶椅而坐,作喜色。 安生目中见此幻形奇景,遂不觉若迷若痴,呆立不语。 阿君安异之,乃置书于几,起而向安生言曰:君何所见而若此? 安生曰:子借我来此,恍若置吾身于跳舞场中,所阅无非檀板笙歌,所见无非住人美女。 吾子之盛情,容日当泥首以谢也。 阿君安曰:异哉! 此乃一厅也。 吾与君外,别无一人至,何来此跳舞之举? 君所言,乃乌有事也。 安生猛然闻阿君安言,乃大笑曰:吾过矣夫! 甚矣情之中于人心之深也! 发布时间:2025-06-18 14:55:24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1544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