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五十七回 柴桑口卧龙吊丧 耒阳县凤雏理事 内容: 却说周瑜怒气填胸,坠于马下,左右急救归船。 军士传说:玄德、孔明在前山顶上饮酒取乐。 瑜大怒,咬牙切齿曰:你道我取不得西川,吾誓取之! 正恨间,人报吴侯遣弟孙瑜到。 周瑜接入。 具言其事。 孙瑜曰:吾奉兄命来助都督。 遂令催军前行。 行至巴丘,人报上流有刘封、关平二人领军截住水路。 周瑜愈怒。 忽又报孔明遣人送书至。 周瑜拆封视之。 书曰:汉军师中郎将诸葛亮,致书于东吴大都督公瑾先生麾下:亮自柴桑一别,至今恋恋不忘。 闻足下欲取西川,亮窃以为不可。 益州民强地险,刘璋虽暗弱,足以自守。 今劳师远征,转运万里,欲收全功,虽吴起不能定其规,孙武不能善其后也。 曹操失利于赤壁,志岂须臾忘报仇哉? 今足下兴兵远征,倘操乘虚而至,江南齑粉矣! 亮不忍坐视,特此告知。 幸垂照鉴。 周瑜览毕,长叹一声,唤左右取纸笔作书上吴侯。 乃聚众将曰:吾非不欲尽忠报国,奈天命已绝矣。 汝等善事吴侯,共成大业。 言讫,昏绝。 徐徐又醒,仰天长叹曰:既生瑜,何生亮! 连叫数声而亡。 寿三十六岁。 后人有诗叹曰:赤壁遗雄烈,青年有俊声。 弦歌知雅意,杯酒谢良朋,曾谒三千斛,常驱十万兵。 巴丘终命处,凭吊欲伤情。 周瑜停丧于巴丘。 众将将所遗书缄,遣人飞报孙权。 权闻瑜死,放声大哭。 拆视其书,乃荐鲁肃以自代也。 书略曰: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统御兵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图报效。 奈死生不测,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躯已殒,遗恨何极! 方今曹操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天下之事,尚未可知。 此正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 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倘蒙垂鉴,瑜死不朽矣。 孙权览毕,哭曰:公瑾有王佐之才,今忽短命而死,孤何赖哉? 既遗书特荐子敬,孤敢不从之。 即日便命鲁肃为都督,总统兵马;一面教发周瑜灵柩回葬。 却说孔明在荆州,夜观天文,见将星坠地,乃笑曰:周瑜死矣。 至晓,告于玄德。 玄德使人探之,果然死了。 玄德问孔明曰:周瑜既死,还当如何? 孔明曰:代瑜领兵者,必鲁肃也。 亮观天象,将星聚于东方。 亮当以吊丧为由。 往江东走一遭,就寻贤士佐助主公。 玄德曰:只恐吴中将士加害于先生。 孔明曰:瑜在之日,亮犹不惧;今瑜已死,又何患乎? 乃与赵云引五百军,具祭礼,下船赴巴丘吊丧。 于路探听得孙权已令鲁肃为都督,周瑜灵柩已回柴桑。 孔明径至柴桑,鲁肃以礼迎接。 周瑜部将皆欲杀孔明,因见赵云带剑相随,不敢下手。 孔明教设祭物于灵前,亲自奠酒,跪于地下,读祭文曰:呜呼公瑾,不幸夭亡! 修短故天,人岂不伤? 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烝尝! 吊君幼学,以交伯符;仗义疏财,让舍以民。 吊君弱冠,万里鹏抟;定建霸业,割据江南。 吊君壮力,远镇巴丘;景升怀虑,讨逆无忧。 吊君丰度,佳配小乔;汉臣之婿,不愧当朝,吊君气概,谏阻纳质;始不垂翅,终能奋翼。 吊君鄱阳,蒋干来说;挥洒自如,雅量高志。 吊君弘才,文武筹略;火攻破敌,挽强为弱。 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哭君早逝,俯地流血。 忠义之心,英灵之气;命终三纪,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肠千结;惟我肝胆,悲无断绝。 昊天昏暗,三军怆然;主为哀泣;友为泪涟。 亮也不才,丐计求谋;助吴拒曹,辅汉安刘;掎角之援,首尾相俦,若存若亡,何虑何忧? 呜呼公瑾! 生死永别! 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 呜呼痛哉! 伏惟尚飨。 孔明祭毕,伏地大哭,泪如涌泉,哀恸不已。 众将相谓曰:人尽道公瑾与孔明不睦,今观其祭奠之情,人皆虚言也。 鲁肃见孔明如此悲切,亦为感伤,自思曰:孔明自是多情,乃公瑾量窄,自取死耳。 后人有诗叹曰:卧龙南阳睡未醒,又添列曜下舒城。 苍天既已生公瑾,尘世何须出孔明! 鲁肃设宴款待孔明。 宴罢,孔明辞回。 方欲下船,只见江边一人道袍竹冠,皂绦素履,一手揪住孔明大笑曰:汝气死周郎,却又来吊孝,明欺东吴无人耶! 孔明急视其人,乃凤雏先生庞统也。 孔明亦大笑。 两人携手登舟,各诉心事。 孔明乃留书一封与统,嘱曰:吾料孙仲谋必不能重用足下。 稍有不如意,可来荆州共扶玄德。 此人宽仁厚德,必不负公平生之所学。 统允诺而别,孔明自回荆州。 却说鲁肃送周瑜灵柩至芜湖,孙权接着,哭祭于前,命厚葬于本乡。 瑜有两男一女,长男循,次男胤,权皆厚恤之。 鲁肃曰:肃碌碌庸才,误蒙公瑾重荐,其实不称所职,愿举一人以助主公。 此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谋略不减于管、乐,枢机可并于孙、吴。 往日周公瑾多用其言,孔明亦深服其智,现在江南,何不重用! 权闻言大喜,便问此人姓名。 肃曰:此人乃襄阳人,姓庞,名统,字士元:道号凤雏先生。 权曰:孤亦闻其名久矣。 今既在此,可即请来相见。 于是鲁肃邀请庞统入见孙权。 施礼毕。 权见其人浓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心中不喜。 乃问曰:公平生所学,以何为主? 统曰:不必拘执,随机应变。 权曰:公之才学,比公瑾如何? 统笑曰:某之所学,与公瑾大不相同。 权平生最喜周瑜,见统轻之,心中愈不乐,乃谓统曰:公且退。 待有用公之时,却来相请。 统长叹一声而出。 鲁肃曰:主公何不用庞士元? 权曰:狂士也,用之何益! 肃曰:赤壁鏖兵之时,此人曾献连环策,成第一功。 主公想必知之。 权曰:此时乃曹操自欲钉船,未必此从之功也,吾誓不用之。 鲁肃出谓庞统曰:非肃不荐足下,奈吴侯不肯用公。 公且耐心。 统低头长叹不语。 肃曰:公莫非无意于吴中乎? 统不答。 肃曰:公抱匡济之才,何往不利? 可实对肃言,将欲何往? 统曰:吾欲投曹操去也。 肃曰:此明珠暗投矣,可往荆州投刘皇叔,必然重用。 统曰:统意实欲如此,前言戏耳。 肃曰:某当作书奉荐,公辅玄德,必令孙、刘两家,无相攻击,同力破曹。 统曰:此某平生之素志也。 乃求肃书。 径往荆州来见玄德。 此时孔明按察四郡未回,门吏传报:江南名士庞统,特来相投。 玄德久闻统名,便教请入相见。 统见玄德,长揖不拜。 玄德见统貌陋,心中亦不悦,乃问统曰:足下远来不易? 统不拿出鲁肃、孔明书投呈,但答曰:闻皇叔招贤纳士,特来相投。 玄德曰:荆楚稍定,苦无闲职。 此去东北一百三十里,有一县名耒阳县,缺一县宰,屈公任之,如后有缺,却当重用。 统思:玄德待我何薄! 欲以才学动之,见孔明不在,只得勉强相辞而去。 统到耒阳县,不理政事,终日饮酒为乐;一应钱粮词讼,并不理会。 有人报知玄德,言庞统将耒阳县事尽废。 玄德怒曰:竖儒焉敢乱吾法度! 遂唤张飞分付,引从人去荆南诸县巡视:如有不公不法者,就便究问。 恐于事有不明处,可与孙乾同去。 张飞领了言语,与孙乾前至耒阳县。 军民官吏,皆出郭迎接,独不见县令。 飞问曰:县令何在? 同僚覆曰:庞县令自到任及今,将百余日,县中之事,并不理问,每日饮酒,自旦及夜,只在醉乡。 今日宿酒未醒,犹卧不起。 张飞大怒,欲擒之。 孙乾曰:庞士元乃高明之人,未可轻忽。 且到县问之。 如果于理不当,治罪未晚。 飞乃入县,正厅上坐定,教县令来见。 统衣冠不整,扶醉而出。 飞怒曰:吾兄以汝为人,令作县宰,汝焉敢尽废县事! 统笑曰:将军以吾废了县中何事? 飞曰:汝到任百余日,终日在醉乡,安得不废政事? 统曰:量百里小县,些小公事,何难决断! 将军少坐,待我发落。 随即唤公吏,将百余日所积公务,都取来剖断。 吏皆纷然赍抱案卷上厅,诉词被告人等,环跪阶下。 统手中批判,口中发落,耳内听词,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 民皆叩首拜伏。 不到半日,将百余日之事,尽断毕了,投笔于地而对张飞曰:所废之事何在! 曹操、孙权,吾视之若掌上观文,量此小县,何足介意! 飞大惊,下席谢曰:先生大才,小子失敬。 吾当于兄长处极力举荐。 统乃将出鲁肃荐书。 飞曰:先生初见吾兄,何不将出? 统曰:若便将出,似乎专藉荐书来干谒矣。 飞顾谓孙乾曰:非公则失一大贤也。 遂辞统回荆州见玄德,具说庞统之才。 玄德大惊曰:屈待大贤,吾之过也! 飞将鲁肃荐书呈上。 玄德拆视之。 书略曰:庞士元非百里之才,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 如以貌取之,恐负所学,终为他人所用,实可惜也! 玄德看毕,正在嗟叹,忽报孔明回。 玄德接入,礼毕,孔明先明曰:庞军师近日无恙否? 玄德曰:近治耒阳县,好酒废事。 孔明笑曰:士元非百里之才,胸中之学,胜亮十倍。 亮曾有荐书在士元处,曾达主公否? 玄德曰:今日方得子敬书,却未见先生之书。 孔明曰:大贤若处小任,往往以酒糊涂,倦于视事。 玄德曰:若非吾弟所言,险失大贤。 随即令张飞往耒阳县敬请庞统到荆州。 玄德下阶请罪。 统方将出孔明所荐之书。 玄德看书中之意,言凤雏到日,宜即重用。 玄德喜曰:昔司马德操言: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 今吾二人皆得,汉室可兴矣。 遂拜庞统为副军师中郎将,与孔明共赞方略,教练军士,听候征伐。 早有人报到许昌,言刘备有诸葛亮、庞统为谋士,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连结东吴,早晚必兴兵北伐。 曹操闻之,遂聚众谋士商议南征。 荀攸进曰:周瑜新死,可先取孙权,次攻刘备。 操曰:我若远征,恐马腾来袭许都。 前在赤壁之时,军中有讹言,亦传西凉入寇之事,今不可不防也。 荀攸曰:以愚所见,不若降诏加马腾为征南将军,使讨孙权,诱入京师,先除此人,则南征无患矣。 操大喜,即日遣人赍诏至西凉召马腾。 却说腾字寿成,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父名肃,字子硕,桓帝时为天水兰干县尉;后失官流落陇西,与羌人杂处,遂娶羌女生腾。 腾身长八尺。 体貌雄异,禀性温良,人多敬之。 灵帝末年,羌人多叛,腾招募民兵破之。 初平中年,因讨贼有功,拜征西将军,与镇西将军韩遂为弟兄。 当日奉诏,乃与长子马超商议曰:吾自与董承受衣带诏以来,与刘玄德约共讨贼,不幸董承已死,玄德屡败。 我又僻处西凉,未能协助玄德。 今闻玄德已得荆州,我正欲展昔日之志,而曹操反来召我,当是如何? 马超曰:操奉天子之命以召父亲。 今若不往,彼必以逆命责我矣。 当乘其来召,竟往京师,于中取事,则昔日之志可展也。 马腾兄子马岱谏曰:曹操心怀叵测,叔父若往,恐遭其害。 超曰:儿愿尽起西凉之兵,随父亲杀入许昌,为天下除害,有何不可? 腾曰:汝自统羌兵保守西凉,只教次子马休、马铁并侄马岱随我同往。 曹操见有汝在西凉,又有韩遂相助,谅不敢加害于我也。 超曰:父亲欲往,切不可轻入京师。 当随机应变,观其动静。 腾曰:吾自有处,不必多虑。 于是马腾乃引西凉兵五千,先教马休、马铁为前部,留马岱在后接应,迤逦望许昌而来。 离许昌二十里屯住军马。 曹操听知马腾已到,唤门下侍郎黄奎分付曰:目今马腾南征,吾命汝为行军参谋,先至马腾寨中劳军,可对马腾说:西凉路远,运粮甚难,不能多带人马。 我当更遣大兵,协同前进。 来日教他入城面君,吾就应付粮草与之。 奎领命,来见马腾。 腾置酒相待。 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黄琬死于李傕、郭汜之难,尝怀痛恨。 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贼! 腾曰:谁为欺君之贼? 奎曰:欺君者操贼也。 公岂不知之,而问我耶? 腾恐是操使来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较近,休得乱言。 奎叱曰:公竟忘却衣带诏乎! 腾见他说出心事,乃密以实情告之。 奎曰:操欲公入城面君,必非好意。 公不可轻入。 来日当勒兵城下。 待曹操出城点军,就点军处杀之,大事济矣。 二人商议已定。 黄奎回家,恨气未息。 其妻再三问之,奎不肯言。 不料其妾李春香、与奎妻弟苗泽私通。 泽欲得春香,正无计可施。 妾见黄奎愤恨,遂对泽曰:黄侍郎今日商议军情回,意甚愤恨,不知为谁? 泽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说刘皇叔仁德,曹操奸雄,何也? 看他说甚言语。 是夜黄奎果到春香房中。 妾以言挑之。 奎乘醉言曰:汝乃妇人,尚知邪正,何况我乎? 吾所恨者,欲杀曹操也! 妾曰:若欲杀之,如何下手? 奎曰:吾已约定马将军,明日在城外点兵时杀之。 妾告于苗泽,泽报知曹操。 操便密唤曹洪、许褚分付如此如此;又唤夏侯渊、徐晃分付如此如此。 各人领命去了,一面先将黄奎一家老小拿下。 次日,马腾领着西凉兵马,将次近城,只见前面一簇红旗,打着丞相旗号。 马腾只道曹操自来点军,拍马向前。 忽听得一声炮响,红旗开处,弓弩齐发。 一将当先,乃曹洪也。 马腾急拨马回时,两下喊声又起:左边许褚杀来,右边夏侯渊杀来,后面又是徐晃领兵杀至,截断西凉军马,将马腾父子三人困在垓心。 马腾见不是头,奋力冲杀。 马铁早被乱箭射死。 马休随着马腾,左冲右突,不能得出。 二人身带重伤,坐下马又被箭射倒。 父子二人俱被执。 曹操教将黄奎与马腾父子,一齐绑至。 黄奎大叫:无罪! 操教苗泽对证。 马腾大骂曰:竖儒误我大事! 我不能为国杀贼,是乃天也! 操命牵出。 马腾骂不绝口,与其子马休及黄奎,一同遇害。 后人有诗叹马腾曰:父子齐芳烈,忠贞著一门,捐生图国难,誓死答君恩。 嚼血盟言在,诛奸义状存。 西凉推世胄,不愧伏波孙! 苗泽告操曰:不愿加赏,只求李春香为妻。 操笑曰:你为了一妇人,害了你姐夫一家,留此不义之人何用! 便教将苗泽、李春香与黄奎一家老小并斩于市。 观者无不叹息。 后人有诗叹曰:苗泽因私害荩臣,春香未得反伤身。 奸雄亦不相容恕,枉自图谋作小人。 曹操教招安西凉兵马,谕之曰:马腾父子谋反,不干众人之事。 一面使人分付把住关隘,休教走了马岱。 且说马岱自引一千兵在后。 早有许昌城外逃回军士,报知马岱。 岱大惊,只得弃了兵马,扮作客商,连夜逃遁去了。 曹操杀了马腾等,便决意南征。 忽人报曰:刘备调练军马,收拾器械,将欲取川。 操惊曰:若刘备收川,则羽翼成矣。 将何以图之? 言未毕,阶下一人进言曰:某有一计,使刘备、孙权不能相顾,江南、西川皆归丞相。 正是:西州豪杰方遭戮,南国英雄又受殃。 未知献计者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发布时间:2025-06-21 16:34:23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1596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