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淮海居士長短句參考資料輯 内容: 傳記秦觀字少游,一字太虚,揚州高郵人。 少豪雋,慷慨溢於文詞。 舉進士,不中。 强志盛氣,好大而見奇。 讀兵家書,與己意合。 見蘇軾於徐,爲賦《黄樓》。 軾以爲有屈、宋才。 又介其詩於王安石,安石亦謂清新似鮑、謝。 軾勉以應舉爲親養,始登第,調定海主簿,蔡州教授。 元祐初,軾以賢良方正薦於朝,除太學博士,校正秘書省書籍,遷正字,而復爲兼國史院編修官。 上日有硯、墨、器、幣之賜。 紹聖初,坐黨籍,出,通判杭州。 以御史劉拯論其增損實録,貶監處州酒税。 使者承風望指,候伺過失。 既而無所得,則以謁告寫佛書爲罪,削秩,徙郴州,繼編管横(原作黄,依殿本改)州,又徙雷州。 徽宗立,復宣德郎,放還。 至藤州,出游華光亭,爲客道夢中長短句,索水欲飲,水至,笑視之而卒。 先自作挽詞,其語哀甚,讀者悲傷之。 年五十三。 有《文集》四十卷。 觀長於議論,文麗而思深。 及死,軾聞之,歎曰:少游不幸死道路,哀哉! 世豈復有斯人乎? 弟覿字少章,覯字少儀,皆能文。 右録自商務印書館影元刊元脱脱《宋史》卷四百四十四《文苑》六。 淮海先生年譜簡編先生姓秦氏,名觀,字太虚,改字少游,别號邗溝居士,學者稱淮海先生。 先世居江南,中徙揚州,爲高郵州武寧鄉左廂里人。 大父承議公諱某。 父元化公諱某,師事胡安定先生瑗,有聲太學。 母戚氏。 宋仁宗皇祐元年己丑承議公赴官南康,道出九江,先生生。 至和元年甲午先生六歲,始入小學。 父元化公游太學,歸覲,言太學人物之盛,數稱海陵王君觀高才力學,遂以其名名先生。 嘉祐八年癸卯先生十五歲。 父元化公卒。 英宗治平四年丁未先生十九歲。 娶潭州寧鄉主簿徐成甫女,名文美。 神宗熙寧三年庚戌先生二十二歲。 叔父定登葉祖洽榜進士第,授會稽尉。 熙寧七年甲寅先生二十六歲。 聞蘇公軾爲時文宗,欲往游其門,未果。 會蘇公自杭倅移知密州,道經揚州。 先生預作公筆語,題於一寺中。 公見之,大驚。 及晤孫莘老,出先生詩詞數百篇,讀之,乃歎曰:向書壁者必此郎也。 遂結神交。 熙寧九年丙辰先生二十八歲。 同孫莘老、參寥子訪漳南老人於歷陽之惠濟院,浴湯泉,游龍洞,謁項羽廟,得詩三十首,《湯泉賦》一篇。 熙寧十年丁巳先生二十九歲。 謁蘇公軾於彭城,贈以詩。 元豐元年戊午先生三十歲。 舉鄉貢,報罷,退居高郵,作《黄樓賦》。 元豐二年己未先生三十一歲。 將如越,省大父承議公及叔父定於會稽。 會蘇公軾自徐州徙知湖州,遂與偕行,過無錫,游惠山。 又會於松江。 至吴興,泊西觀音院。 别蘇公,至德清,道中作詩還寄。 遂如越。 聞軾下詔獄,渡江至吴興問訊。 復過杭州,同參寥子月夜游風篁嶺,謁辨才於潮音堂,作《龍井題名記》及《龍井記》。 東游鑑湖,謁禹廟,憇蓬萊閣,與領越州程公闢相得歡甚。 作《會稽唱和詩序》、《會稽懷古》諸詞。 歲暮還高郵,除夕抵家。 元豐三年庚申先生三十二歲。 蘇公弟轍將赴高安,過高郵。 先生相從兩日,送至邵伯埭,贈詩而還。 時黄魯直爲先生寫《龍井》、《雪齋》兩記,先生寓書參寥子,寄錢唐僧勒石。 元豐四年辛酉先生三十三歲。 叔父定自會稽得替,便道取疾入京改官。 先生侍承議公還高郵,與弟覿、覯習制科之文。 秋應省試,西行赴京師。 元豐五年壬戌先生三十四歲。 應禮部試,罷歸。 太父承議公卒。 元豐七年甲子先生三十六歲。 蘇公軾書薦先生於王荆公安石。 先生自次詩文爲十卷,號《淮海閒居集》。 元豐八年乙丑先生三十七歲。 登焦蹈榜進士第。 先生慕馬少游之爲人,改字少游,陳無己師道爲作《字序》。 除定海主簿,調蔡州教授。 奉母夫人赴蔡州。 哲宗元祐元年丙寅先生三十八歲。 在蔡州。 蘇公軾與鮮于公侁以賢良方正薦先生於朝。 元祐二年丁卯先生三十九歲。 自汝南被召至京師,爲忌者所中,復引疾歸汝南。 范公純仁薦先生堪備著述之科。 檄至,先生作書以謝。 元祐三年戊辰先生四十歲。 被召至京師,應制科,進策論。 除宣教郎,太學博士,校正秘書省書籍。 元祐四年己巳先生四十一歲。 在京師,由博士遷正字。 元祐五年庚午先生四十二歲。 在京師。 子處度湛在都下應秋試。 元祐六年辛未先生四十三歲。 在京師。 弟少章登馬涓榜進士第,調仁和主簿。 先生作詩送之。 元祐七年壬申先生四十四歲。 作《西池宴集》詩、《金明池》詞。 元祐八年癸酉先生四十五歲。 在京師。 由正字遷國史院編修官。 紹聖元年甲戌先生四十六歲。 坐黨籍,改館閣校勘,出爲杭州通判。 又坐御史劉拯言:先生增損實録,道貶監處州酒税。 到處州,有《題務中壁》詩。 紹聖二年乙亥先生四十七歲。 在處州。 游府治南園,作《千秋歲》詞。 後范成大愛其花影鶯聲之句,即其地建鶯花亭。 紹聖三年丙子先生四十八歲。 在處州。 坐謁告寫佛書,削秩,徙郴州。 歲暮抵郴州,作《阮郎歸》詞。 (原譜以此詞繫之次年。 揆諸詞意,似係歲暮初至郴州之作,故改書於此。)紹聖四年丁丑先生四十九歲。 在郴州。 作《踏莎行》詞。 奉詔編管横州。 元符元年戊寅先生五十歲。 自郴州赴横州,寓浮槎館。 城西有海棠橋。 橋南北皆海棠,書生祝姓者居之。 先生嘗醉宿其家,明日,作《醉鄉春》詞題柱。 元符二年己卯先生五十一歲。 自横州徙雷州。 時蘇公尚在瓊州,先生復得與通書問。 元符三年庚辰先生五十二歲。 在雷州,自作挽詞,自序曰:昔鮑照、陶潛皆自作哀詞,其詞哀。 讀余此章,乃知前作之未哀也。 五月,赦令下,遷臣多内徙。 蘇公量移廉州,與先生相會於海康。 先生出挽詞呈蘇公,相與嘯詠而别。 先生被命復宣德郎,放還,作《和歸去來兮辭》。 遂以七月啓行,踰月至藤州。 因醉臥光化亭,忽索水飲,家人以一盂注水進,先生笑視之而卒,實八月十二日也。 處度自旅次來奔喪,扶櫬北還。 徽宗建中靖國元年辛巳處度奉先生靈櫬停殯於潭州。 崇寧元年壬午詔立黨人碑於端禮門,先生與焉。 崇寧四年乙酉詔除黨人父兄子弟之禁。 于是處度奉先生喪歸葬於廣陵。 政和間,遷葬於無錫惠山西三里之璨山。 清道光間,高郵王氏重刊《淮海集》,有少游二十八代孫秦瀛《重編淮海先生年譜節要》,載於卷首《宋史文苑傳》後。 兹再加删汰,題曰《淮海先生年譜簡編》,聊備研習秦詞者之參證云。 一九五五年十二月二十日,龍榆生記。 詞話秦少游寓京師,有貴官延飲,出寵姬碧桃侑觴,勸酒惓惓。 少游領其意,復舉觴勸碧桃。 貴官云:碧桃素不善飲。 意不欲少游强之。 碧桃曰:今日爲學士拚了一醉! 引巨觴長飲。 少游即席贈《虞美人》詞曰: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 亂山深處水縈迴,借問一枝如玉爲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 爲君沈醉又(原作一,依本集改。) 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原作逝水,依本集改。) 腸。 闔座悉恨。 貴官云:今後永不令此姬出來。 滿座大笑。 (《緑窗新話》上。)秦少游在揚州劉太尉家,出姬侑觴。 中有一姝,善擘箜篌。 此樂既古,近時罕有其傳,以爲絶藝。 姝又傾慕少游之才名,偏屬意。 少游借箜篌觀之。 既而主人入宅更衣,適值狂風滅燭,姝來且親,有倉卒之歡,且云:今日爲學士瘦了一半。 少游因作《御街行》以道一時之景曰:銀燭生花如紅豆,這好事,如今有。 夜闌人静曲屏深,借寶瑟輕輕招手。 可憐一陣白蘋風,故滅燭,教相就。 花帶雨,冰肌香透。 恨啼鳥,轆轤聲曉。 岸柳微風吹殘酒。 斷腸時,至今依舊,鏡中消瘦。 那人知後,怕你來僝僽。 (《緑窗新話》上引《古今詞話》。 榆生案:此首見《山谷詞》,字句稍有出入。)右録自近人趙萬里輯本宋楊偍《古今詞話》。 唐錢起《湘靈鼓瑟》詩末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 秦少游嘗用以填詞云:千里瀟湘挼(原作按,誤,依宋本《淮海居士長短句》改。) 藍浦,蘭橈昔日曾經。 日高風定露華清。 微波澄不動,冷浸一天星。 獨倚危檣情悄悄,遥聞妃瑟泠泠。 新聲含盡古今情。 曲終人不見。 江上數峯青。 滕子京亦嘗在巴陵,以前兩句填詞云:湖水連天天連水,秋來分外澄清。 君山自是小蓬瀛。 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帝子有靈能鼓瑟,淒然依舊傷情。 微聞蘭芷動芳馨。 曲終人不見。 江上數峯青。 右録自武英殿聚珍本宋吴曾《能改齋漫録》卷十六《用江上數峯青之句填詞》條。 杭之西湖有一倅,閒唱少游《滿庭芳》,偶然誤舉一韻云:畫角聲斷斜陽。 妓琴操在側,云:畫角聲斷譙門,非斜陽也。 倅因戲之曰:爾可改韻否? 琴即改作陽字韻云: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 暫停征轡,聊共飲離觴。 多少蓬萊舊侣,頻回首煙靄茫茫。 孤村裏,寒鴉萬點,流水遶低牆。 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 漫贏得青樓,薄倖名狂。 此去何時見也? 襟袖上空有餘香。 傷心處,長城望斷,燈火已昏黄。 東坡聞而稱賞之。 後因東坡在西湖,戲琴曰:我作長老,爾試來問。 琴云:何謂湖中景? 東坡答云: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 又云:何謂景中人? 東坡云:裙拖六幅瀟湘水,鬢嚲巫山一段雲。 又云:何謂人中意。 東坡云:惜他楊學士,憋殺鮑參軍。 琴又云:如此究竟如何? 東坡云: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琴大悟,即削髮爲尼。 右録自《能改齋漫録》卷十六《杭妓琴操》條。 秦少游所作《千秋歲》詞,予嘗見諸公唱和親筆,乃知在衡陽時作也。 少游云:至衡陽,呈孔毅甫使君。 其詞云云,今更不載。 毅甫本云:次韻少游見贈。 其詞云:春風湖外,紅杏花初退。 孤館静,愁腸碎。 淚餘痕在枕,别久香銷帶。 新睡起,小園戲蝶飛成對。 惆悵誰人會? 隨處聊傾蓋。 情暫遣,心何在? 錦書消息斷,玉漏花陰改。 遲日暮,仙山杳杳空雲海。 其後東坡在儋耳,姪孫蘇元老,因趙秀才還自京師,以少游、毅甫所贈酬者寄之。 東坡乃次韻,録示元老,且云:便見其超然自得、不改其度之意。 其詞云:島邊天外,未老身先退。 珠淚濺,丹衷碎。 聲摇蒼玉佩,色重黄金帶。 一萬里,斜陽正與長安對。 道遠誰云會? 罪大天能蓋。 君命重,臣節在。 新恩猶可覬,舊學終難改。 吾已矣! 乘桴且恁浮于海。 豫章題云:少游得謫,嘗夢中作詞云: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 竟以元符庚辰死於藤州光華亭上。 崇寧甲申,庭堅竄宜州,道過衡陽,覽其遺墨,始追和其《千秋歲詞》云:苑邊花外,記得同朝退。 飛騎軋,鳴珂碎。 齊歌雲遶扇,趙舞風回帶。 嚴鼓斷,杯盤狼籍猶相對。 灑淚誰能會? 醉臥藤陰蓋。 人已去,詞空在。 兔園高宴悄,虎觀英游改。 重感慨,波濤萬頃珠沈海! 晁無咎集中嘗載此詞而非是也。 少游詞云:憶昔西池會,鴛鷺同飛蓋。 亦爲在京師,與毅甫同在於朝,敍其爲金明池之游耳。 今越州、處州皆指西池在彼,蓋未知其本源而云也。 右録自《能改齋漫録》卷十七《秦少游唱和千秋歲詞》條。 《王直方詩話》云:東坡嘗以所作小詞示無咎、文潛曰:何如少游? 二人皆對云:少游詩似小詞,先生小詞似詩。 陳無己云:荆公晚年詩傷工,魯直晚年詩傷奇。 余戲之曰:子欲居工、奇之間耶? 右録自清康熙間耘經樓覆宋本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十二《東坡五》。 《高齋詩話》云:少游在蔡州,與營妓婁婉字東玉者甚密,贈之詞云:小樓連苑横空。 又云玉佩丁東别後者是也。 又贈陶心兒詞云天外一鉤横月帶三星,謂心字也。 葉致遠屢對荆公稱少游詩。 公嘗有别紙云:秦君之詩,清新婉麗,鮑、謝似之。 又云:公愛秦君,數口之。 今得其詩,手之而不释。 然聞秦君嘗學至言妙道,無乃笑吾二人嗜好異乎? 蓋少游嘗爲道士書符咒水,故公有是語。 苕溪漁隱曰:東坡嘗有書薦少游於荆公云:向屢言高郵進士秦觀太虚,公亦粗知其人。 今得其詩文數十首,拜呈。 詞格高下,固已無逃於左右。 此外博綜史傳,通曉佛書,若此類,未易一一數也。 荆公答書云:示及秦君詩,適葉致遠一見,亦以謂清新嫵麗,鮑、謝似之。 公奇秦君,口之而不置;我得其詩,手之而不釋。 又聞秦君嘗學至言妙道,無乃笑我與公嗜好異乎? 二書所云如此。 高齋以謂葉致遠屢對荆公稱秦少游詩,嘗有别紙,真誤也。 東坡謂少游通曉佛書,故荆公有秦君嘗學至言妙道之語。 高齋以謂少游嘗爲道士書符咒水,又誣也。 《冷齋夜話》云:少游到郴州,作長短句云: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 郴江幸自遶郴山,爲誰流下瀟湘去? 東坡絶愛其尾兩句,自書於扇曰:少游已矣! 雖萬人何贖。 《詩眼》云:或問余:東坡有言:詩至於杜子美,天下之能事畢矣! 老杜之前,人固未有如老杜,後世安知無過老杜者? 余曰:如一片花飛減卻春。 若詠落花,則語意皆盡。 所以古人既未到,決知後人更無好語。 如《畫馬》詩云:玉花卻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 則曹將軍能事與造化之功,皆不可以有加矣。 至其他吟詠人情,模寫景物,皆如是也。 老杜《謝嚴武》詩云:雨映行宫辱贈詩。 山谷云:只此雨映兩字,寫出一時景物,此句便雅健。 余然後曉句中當無虚字。 後誦淮海小詞云:杜鵑聲裏斜陽暮。 公曰:此詞高絶! 但既云斜陽,又云暮,則重出也。 欲改斜陽作簾櫳。 余曰:既言孤館閉春寒,似無簾櫳。 公曰:亭傳雖未必有簾櫳,有亦無害。 余曰:此詞本模寫牢落之狀。 若曰簾櫳,恐損初意。 先生曰:極難得好字,當徐思之。 然余因此曉句法不當重疊。 《冷齋夜話》云:東坡初未識少游。 少游知其將復過維陽,作坡筆語,題壁於一山寺中。 東坡果不能辨,大驚。 及見孫莘老,出少游詩詞數十篇,讀之,乃歎曰:向書壁者定此郎也。 後與少游維陽飲别,作《虞美人》曰:波聲拍枕長淮曉,隙月窺人小。 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 竹陰花圃曾同醉,酒未多於淚。 誰教風鑒在塵埃,醖造一場煩惱送人來。 世傳此詞是賀方回所作,雖山谷亦云。 大觀中,於金陵見其親筆,醉墨超放,氣壓王子敬,蓋東坡詞也。 《冷齋夜話》云:少游在横(原作黄,依《山堂肆考》改。) 州,飲於海棠橋。 (原無棠字,依《山堂肆考》補。) 橋南北多海棠,有老書生家於海棠叢間。 少游醉宿於此,明日題其柱云:唤起一聲人悄,衾暖夢寒窗曉。 瘴雨過,海棠開,(原作晴,誤。) 春色又添多少? 社甕(《山堂肆考》作酒)釀成微笑,半破癭瓢共舀。 覺顛(原作健,誤。) 倒,急投牀,醉鄉廣大人間小。 東坡愛其句,恨不得其腔,當有知者。 (萬曆刊本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宫集卷二十七:海棠橋在南寧府横州。 橋南北皆植海棠,有書生祝姓者家此。 宋秦觀嘗醉宿其家,明日題一詞。 云云。 附録備考。)《冷齋夜話》云:少游小詞奇麗,想見其神情(原作清,誤。) 在絳闕、道山之間。 詞曰:柳邊沙外,城郭春寒退。 花影亂,鶯聲碎。 飄零疏酒醆,離别寬衣帶。 人不見,碧雪暮(原脱暮字。) 合空相對。 憶昔西池會,鴛鷺(原作鴦,誤。) 同飛蓋。 攜手處,今誰在? 日邊清夢斷,鏡裏朱顔改。 春去也! 落紅萬點愁如海。 余兄思禹使余賦《崔徽頭子》詞,因次韻曰:半身屏外,睡覺脣紅退。 春思亂,芳心碎。 空餘簪髻玉,不見流蘇帶。 試與問:今人秀韻誰宜對? 湘浦曾同會,手弭青羅蓋。 疑是夢,巾(原作中,誤。) 猶在。 十分春易盡,一點情難改。 多少事,都隨恨遠連雲海。 《後山詩話》云:王斿,平甫之子。 嘗云:今語例襲陳言,但能轉移耳。 世稱秦詞愁如海爲新奇,不知李國主已云: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但以江爲海耳。 《冷齋夜話》云:少游元豐初夢中作長短句曰:指點虚無征路,醉乘班虬,遠訪西極。 見(原作正) 天風吹落(原作露,誤。) ,滿空寒白。 織(一作玉。) 女明星迎笑,何苦自淹塵域? 正火輪飛上,霧卷煙開,洞觀金碧。 重重觀閣,横枕鰲峯,水面倒銜蒼石。 隨處有奇香幽吹,窅然難測。 好是蟠桃熟後,阿鬟偷報消息。 任青天(原無任字,青誤作在,依況周頤校改。) 碧海,一枝難遇,占取春色。 既覺,使侍兒歌之,蓋《雨中花》也。 《漫叟詩話》云:高唐事乃楚懷王,非襄王也。 若古人云:莫道無心便無事,也應愁殺楚襄王。 少游詞云:不應容易下巫陽,只恐翰林前世是襄王。 皆誤用也。 濠州西有高唐館,俗以爲楚之高唐也。 御史閻欽愛題詩云:借問襄王安在哉? 山川此地勝陽臺。 有李和風者,亦題詩云:若向此中求薦枕,參差笑殺楚襄王。 前人既誤指其人,後人又誤指其地,可笑。 苕溪漁隱曰:《文選高唐賦》云: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雲夢之臺,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雲氣。 王問玉曰:此何氣也? 玉對曰:所謂朝雲者也。 昔者先王嘗遊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 李善注云:楚懷王遊於高唐,夢與神遇。 則《漫叟詩話》之言是也。 然《神女賦》復云:楚襄王與宋玉游於雲夢之浦,使玉賦高唐之事。 其後王寢,夢與神女遇,其狀甚麗。 以此考之,則楚襄王亦夢與神女遇。 但楚懷王是遊高唐,楚襄王是游雲夢,以此不可雷同用事耳。 《冷齋夜話》云:秦少游在處州,夢中作長短句曰:山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 行到小溪深處,有黄鸝千百。 飛雲當面化龍蛇,夭矯轉空碧。 醉臥古藤陰下,杳不知南北。 後南遷,久之,北歸,逗留於藤州,遂終於瘴江之上光華亭。 時方醉,起,以玉盂汲泉,欲飲,笑視之而化。 右録自《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秦少游》。 《藝苑雌黄》云:朝雲者,東坡侍妾也。 嘗令就秦少游乞詞。 少游作《南歌子》贈之云:靄靄迷春態,溶溶媚曉光。 不應容易下巫陽,祇恐翰林前世是襄王。 暫爲清歌住,還因暮雨忙。 瞥然歸去斷人腸,(原疊斷人腸三字,疑衍。) 空使蘭臺公子赋高唐。 何其婉媚也! 《復齋漫録》云:《洛陽伽藍記》言:河間王有婢,名曰朝雲,善吹篪。 諸羌叛。 王令朝雲假爲老嫗吹箎,羌人無不流涕後降。 (後字疑歸字之訛。) 語曰:快馬健兒,不如老嫗吹篪。 然則名婢曰朝雲,不始於東坡也。 右録自《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二十九《東坡四》。 《藝苑雌黄》云:程公闢守會稽,少游客焉,館之蓬萊閣。 一日,席上有所悦,自爾眷眷,不能忘情,因賦長短句,所謂: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也。 其詞極爲東坡所稱道,取其首句,呼之爲山抹微雲君。 中間有寒鴉萬點,流水遶孤村之句,人皆以爲少游自造此語,殊不知亦有所本。 予在臨安,見平江梅知録云:隋煬帝詩云:寒鴉千萬點,流水遶孤村。 少游用此語也。 予又嘗讀李義山《效徐陵體贈更衣》云:輕寒衣省夜,金斗熨沈香。 乃知少游詞:玉籠金斗,時熨沈香。 與夫睡起熨沈香,玉腕不勝金斗。 其語亦有來歷處;乃知名人必無杜撰語。 苕溪漁隱曰:晁無咎云:少游如寒景詞云: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遶孤村。 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 其褒之如此! 蓋不曾見煬帝詩耳。 《復齋漫録》云:少游爲《千秋歲》,世尤稱之。 秦既没藤州,晁無咎嘗和其韻以弔之云:江頭苑外,常記春朝退。 飛騎軋,鳴珂碎。 齊謳雲遶扇,趙舞風回帶。 嚴鼓斷,杯盤藉草猶相對。 灑涕誰能會? 醉臥藤陰蓋。 人已去,詞空在。 兔園高宴悄,虎觀英游改。 重感慨,驚濤自卷珠沈海。 中云:醉臥藤陰蓋者,少游臨終作詞,所謂: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 故無咎用之。 山谷守當塗日,郭功甫寓焉,日過山谷論文。 一日,山谷云:少游《千秋歲》詞,歎其句意之善,欲和之而海字難押。 功甫連舉數海字,若孔北海之類。 山谷頗厭,未有以卻之。 次日,功甫又過山谷,問焉。 山谷答曰:昨晩偶尋得一海字韻。 功甫問其所以。 山谷云:羞殺人也爺娘海。 自是功甫不論文於山谷矣。 蓋山谷用俚語以卻之。 苕溪漁隱曰:少游小詞云:落紅鋪徑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 杏園憔悴杜鵑啼,無柰春歸! 用小杜詩:莫怪杏園憔悴去,滿城多少插花人。 右録自《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秦太虚》。 苕溪漁隱曰:《古今詞話》以古人好詞、世所共知者,易甲爲乙,稱其所作,仍隨其詞牽合爲説,殊無根蒂,皆不足信也。 如秦少游《千秋歲》: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 末云:春去也! 飛紅萬點愁如海者,山谷嘗歎其句意之善,欲和之而以海字難押。 陳無己言:此詞用李後主:問君那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但以江爲海耳。 洪覺範嘗和此詞題《崔徽真子》云:多少事,都隨恨遠連雲海。 晁無咎亦和此詞弔少游云:重感慨,驚濤自卷珠沈海。 觀諸公所云,則此詞少游作明甚;乃以爲任世德所作。 又《八六子》: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者,《浣溪沙》:脚上鞋兒四寸羅者,二詞皆見《淮海集》;乃以《八六子》爲賀方回作,以《浣溪沙》爲涪翁作。 晁無咎《鹽角兒》:開時似雪,謝時似雪,花中奇絶者爲晁次膺作,汪彦章《點絳脣》: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啣斗者爲蘇叔黨作,皆非也。 右録自《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九《長短句》。 秦少游、賀方回相繼以歌詞知名。 少游有詞云: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 其後遷謫,卒於藤州光華亭上。 方回亦有詞云:當年曾到王陵鋪,鼓角秋風,千歲遼東,回首人間萬事空。 後卒於北門,門外有王陵鋪云。 無咎云:比來作者,皆不及秦少游。 如: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遶孤村。 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也。 右録自《知不足齋叢書》本宋趙令畤《侯鯖録》卷七及卷八。 秦觀少游亦善爲樂府,語工而入律,知樂者謂之作家歌,元豐間盛行於淮、楚。 寒鴉千萬點,流水繞孤邨。 本隋煬帝詩也。 少游取以爲《滿庭芳》詞,而首言:山抹微雲,天黏衰草。 尤爲當時所傳。 蘇子瞻於四學士中最善少游,故他文未嘗不極口稱善,豈特樂府。 然猶以氣格爲病。 故常戲云: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華倒影柳屯田。 露華倒影,柳永《破陣子》語也。 右録自涵芬樓校印本宋葉夢得《避暑録話》卷三。 秦少游發郴州,反顧有所屬。 其詞曰: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 郴江幸自繞郴山,爲誰流下瀟湘去? 山谷云:語意極似劉夢得楚、蜀間語。 淚溼闌干花著露,愁到眉峯碧聚。 (注:闌干,淚臉也,見《鄴侯家傳》。 愁到眉峯碧聚,乃張泌《思越人》詞:黛眉愁聚春碧。) 此恨平分取,更無言語空相覷。 斷雨殘雲無意緖,寂寞朝朝暮暮。 今夜山深處,斷魂分付潮回去。 毛澤民元祐間罷杭州法曹,至富陽所作贈别詞也。 因是受知東坡。 語盡而意不盡,意盡而情不盡,何酷似少游也? 乾道間,舅氏張仁仲宰武康。 煇往見,留三日,徧覽東堂之勝。 蓋澤民嘗宰是邑。 於彼老士人家見别語墨蹟。 右録自《四部叢刊續編》影宋本宋周煇《清波雜志》卷九。 前輩謂:伊川嘗見秦少游詞:天還知道,和天也瘦之句,乃曰:高高在上,豈可以此瀆上帝? 又見晏叔原詞:夢魂慣得無拘檢(一作束), 又踏楊花過謝橋。 乃曰:此鬼語也! 蓋少游乃本李長吉: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過於媟瀆。 少游竟死於貶所,叔原壽亦不永,雖曰有數,亦口舌勸淫之過。 右録自《知不足齋叢書》本宋陳鵠《西塘集耆舊續聞》卷八。 秦少游詞云:春去也! 落紅萬點愁如海。 今人多能歌此詞。 方少游作此詞時,傳至余家丞相。 丞相曰:秦七必不久於世,豈有愁如海而可存乎? 已而少游果下世。 少游第七,故云秦七。 少游詞:高城望斷,燈火已黄昏。 用歐陽詹詩云:高城已不見,況復城中人。 少游詞:小樓連苑横空,爲都下一妓姓樓,名琬,字東玉,詞中欲藏樓琬二字。 然少游亦自用出處。 張籍詩云:妾家高樓連苑起。 少游: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詞,爲張芸叟作。 有簡與芸叟云:古者以代勞歌,此真所謂勞歌。 章質夫家子弟有注少游詞者。 少游揚州詞云:寧論爵馬魚龍。 爵馬魚龍四字,出鮑昭《蕪城賦》。 右録自《琳琅祕室叢書》本宋曾季貍《艇齋詩話》。 范内翰祖禹作《唐鑑》,名重天下,坐黨錮事久之。 其幼子温,字元實,與吾善。 温嘗預貴人家會。 貴人有侍兒,善歌秦少游長短句,坐間略不顧温;温亦謹,不敢吐一語,及酒酣歡洽,侍兒者始問:此郎何人耶? 温遽起,叉手而對曰:某乃山抹微雲女壻也。 聞者多絶倒。 右録自《知不足齋叢書》本宋蔡絛《鐵圍山叢談》卷四。 秦少游在蔡州,與營妓婁婉字東玉者甚密,贈之詞云:小樓連苑横空。 又云:玉佩丁東别後者,是也。 又贈妓陶心兒云:天外一鉤斜月帶三星。 謂心字也。 少游自會稽入都,見東坡。 東坡曰:不意别後,公卻學柳七作詞! 少游曰:某雖無學,亦不如是。 東坡曰:銷魂,當此際,非柳七語乎? 東坡又問:别作何詞? 少游舉小樓連苑横空,下窺繡轂雕鞍驟。 東坡曰:十三個字,只説得一個人騎馬樓前過。 少游問公近作,乃舉燕子樓空,佳人何在? 空鎖樓中燕! 晁無咎曰:只三句便説盡張建封事。 右録自武英殿本《御選歷代詩餘》卷一百十五引《高齋詩話》。 長沙義妓者,不知其姓氏,善謳,尤喜秦少游樂府,得一篇,輒手筆口哦不置。 久之,少游坐鉤黨南遷,道經長沙,訪潭土風俗妓籍中可與言者。 或舉妓,遂往訪。 少游初以潭去京師數千里,其俗山獠陋劣,雖聞妓名,意甚易之。 及觀其姿容既美,而所居復瀟灑可人,即京、洛間,亦未易得,咄咄稱異。 坐語間,見几上文一編,就視之,目曰《秦學士詞》。 因取閲,皆己平日所作者,環視無它文。 少游竊怪之,故問曰:秦學士何人也? 妓不知即少游,具道其才品。 少游曰:能歌乎? 曰:素所習也。 少游益怪之,曰:樂府名家,無慮數百,若何獨愛此? 不唯愛之,而又習之、歌之,似情有獨鍾者。 彼秦學士亦嘗遇若乎? 曰:妾僻陋在此。 彼秦學士京師貴人,焉得至此? 即至此,豈顧妾乎? 少游乃戲曰:若愛秦學士,徒悦其詞耳。 使親見其貌,未必然也。 妓歎曰:嗟乎! 使得見秦學士,雖爲之妾御,死復何恨? 少游察其誠,因謂曰:若果欲見之,即我是也。 以貶黜,道經於此。 妓大驚,色若不懌者,稍稍引退,入告母媪。 媪出設位,坐少游於堂。 妓冠帔立堂下,北面拜。 少游起且避,媪掖之坐以受拜。 已,乃張筵飲,虚左席,示不敢抗。 母子左右侍。 觴酒一行,率歌少游詞一闋以侑之。 飲卒甚歡,比夜乃罷。 止少游宿,衾枕席褥必躬設,夜分寢定,妓乃寢。 平明先起,飾冠帔,奉沃匜,立帳外以俟。 少游感其意,爲留數日。 妓不敢以燕惰見,愈加敬禮。 將别,屬曰:妾不肖之身,幸侍左右。 今學士以王命不可久留。 妾懼貽累,又不敢從行,唯誓潔身以報。 他日北歸,幸一過妾,妾願畢矣。 少游許之。 一别數年,少游竟死於藤。 妓自與少游别,閉門謝客,獨與媪處。 官府有召,辭不獲,然後往,誓不失身以負少游。 一日,晝寢,寤,驚曰:吾與秦學士别,未嘗見夢;今夢來别,非吉兆也。 亟遣僕沿途覘之,數日得報,乃謂媪曰:吾昔以此身許秦學士,今不可以死故背之。 遂衰服以赴。 行數百里,遇於旅館。 將入,門者禦焉,告之故而後入,臨其喪,拊棺,繞之三周,舉聲哀號而絶。 左右驚,救之,已死矣。 右録自涵芬樓校印本宋洪邁《夷堅志》己集。 《夷堅己志》載潭州義倡事,謂秦少游南遷過潭,與之往來,後倡竟爲秦死。 常州教授鍾將之得其説於李結次山,爲作傳。 予反覆思之,定無此事。 當時失於審訂,然悔之不及矣。 秦將赴杭倅時,有妾邊朝華,既而以妨其學道,割愛去之。 未幾罹黨禍,豈復眷戀一倡女哉? 予記國史所書,温益知潭州,當紹聖中,逐臣在其巡内,若范中宣、劉仲馮、韓川原伯、吕希純子進、吕陶元鈞皆爲所侵困。 鄒公南遷過潭,暮投宿村寺。 益即時遣州都監將數卒夜出城,逼使登舟,竟凌風絶江去,幾於覆舟。 以是觀之,豈肯容少游款昵累日? 此不待辨而明己志之失著矣。 右録自《四部叢刊續編》影會通館活字本宋洪邁《容齋四筆》卷九《辨秦少游義倡》條。 秦少游《八六子》詞云: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 正銷凝,黄鸝又啼數聲。 語句清峭,爲名流推激。 予家舊有建本《蘭畹曲集》,載杜牧之一詞,但記其末句云:正銷魂,梧桐又移翠陰。 秦公蓋效之,似差不及也。 (按:《蘭畹曲集》今已失傳。 汲古閣《詞苑英華》本《尊前集》載杜牧《八六子》云:洞房深,畫屏燈照,山色凝翠沈沈。 聽夜雨冷滴芭蕉,驚斷紅窗好夢,龍煙細飄繡衾。 辭恩久歸長信,鳳帳蕭疏,椒殿閒扃。 輦路苔侵。 繡簾垂,遲遲漏傳丹禁。 蕣華偷悴,翠鬟羞整,愁坐望處金輿漸遠,何時綵仗重臨? 正銷魂,梧桐又移翠陰。 附録於此。)右録自《容齋四筆》卷十三《秦杜八六子》條。 潭守宴客合江亭。 時張才叔在坐,令官妓悉歌《臨江仙》。 有一妓獨唱兩句云:微波渾不動,冷浸一天星。 才叔稱歎,索其全篇。 妓以實語告之:賤妾夜居商人船中,鄰舟一男子,遇月色明朗,即倚檣而歌,聲極淒怨。 但以苦乏性靈,不能盡記。 但助以一二同列,共往記之。 太守許焉。 至夕,乃與同列飲酒以待。 果一男子,三歎而歌。 有趙瓊者,傾耳堕淚曰:此秦七聲度也! 趙善謳。 少游南遷,經從一見而悦之。 商人乃遣人問訊,即少游靈舟也。 其詞曰:瀟湘千里挼藍色,蘭橈昔日曾經。 月明風静露華清。 微波渾不動,冷浸一天星。 獨倚危檣情悄悄,時聞飛瑟泠泠。 仙音含盡古今情。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 崇寧乙酉,張才叔過荆州,以語先子,乃相與歎息曰:少游了了,必不致沈滯,戀此壞身,似有物爲之。 然詞語超妙,非少游不能作,抑又可疑也。 右録自《知不足齋叢書》本宋吴炯《五總志》。 詩家有以山喻愁者。 杜少陵云:端憂如山來,澒洞不可掇。 趙嘏云:夕陽樓上山重疊,未抵春愁一倍多。 是也。 有以水喻愁者。 李頎云: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 李後主云:問君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秦少游云:落紅萬點愁如海。 是也。 賀方回云:試問閒愁都幾許? 一川煙草,满城風絮,梅子黄時雨。 蓋以三者比之愁多也,尤爲新奇,兼興中有比,意味更長。 右録自涵芬樓校印本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地集卷一。 《後山詩話》載:王平甫子斿謂秦少游愁如海之句,出於江南李後主:問君還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之意。 僕謂李後主之意,又有所自。 樂天詩曰:欲識愁多少,高於灧澦堆。 劉禹錫詩曰蜀江春水拍山流,水流無限似儂愁,得非祖此乎? 則知好處前人皆已道過,後人但翻而用之耳。 又少游詞有天還知道,和天也瘦之語。 伊川先生聞之,以爲媟黷上天。 是則然矣。 不知此語蓋祖李賀: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爾。 類而推之,如晏叔原: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蓋出於老杜: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戴叔倫:還作江南夢,翻疑夢裏逢。 司空曙: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之意。 謝無逸詞:我共扁舟江上兩萍葉。 出於樂天:與君相遇知何處? 兩葉浮萍大海中之意。 魯直詩:趁此花開須一醉,明朝化作玉塵飛。 出於潘佑:勸君此醉直須歡,明朝又是花狼籍之意。 此類極多。 (《詞句祖古人意》條。)《詩眼》載:前輩有病少游杜鵑聲裏斜陽暮之句,謂斜陽暮似覺意重。 僕謂不然,此句讀之,於理無礙。 謝莊詩曰:夕天際晚氣,輕霞澄暮陰。 一聯之中,三見晚意,尤爲重疊。 梁元帝詩:斜景落高舂。 既言斜景,復言高舂,豈不爲贅? 古人爲詩,正不如是之泥。 觀當時米元章所書此詞,乃是杜鵑聲裏斜陽曙,非暮字也。 得非避廟諱而改爲暮乎? (《少游斜陽暮》條)右録自明嘉靖長洲刊本宋王楙《野客叢書》卷二十。 程伊川一日見秦少游,問:天若有情,天也爲人煩惱。 是公之詞云? 少游意伊川稱賞之,拱手遜謝。 伊川云:上穹尊嚴,安得易而侮之? 少游慚而退。 靄靄迷春態,溶溶媚曉光。 不應容易下巫陽,祗恐翰林前世是襄王。 暫爲清歌駐,還因暮雨忙。 瞥然飛去斷人腸,空使蘭臺公子賦高唐。 此秦少游爲朝雲作《南歌子》詞也。 玉骨那愁瘴霧,(一作煙瘴。) 冰肌(一作冰姿。) 自有仙風。 海山時遣探芳叢,倒掛緑毛么鳳。 素面常嫌粉污,洗妝不褪脣紅。 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 此蘇東坡爲朝雲作《西江月》詞也。 余謂此二詞皆朝雲死後作,其間言語亦可見。 而《藝苑雌黄》乃云:《南歌子》者,東坡令朝雲就少游乞之;《西江月》者,東坡作之以贈焉。 恐非也。 莊季裕《雞肋編》曰:東坡謫惠州時,作梅詞云云。 廣南有緑毛丹觜禽,其大如雀,狀類鸚鵡,棲集皆倒懸于枝上,土人呼爲倒掛子。 而梅花葉四周皆紅,故有洗妝之句。 二事皆北人所未知者。 右録自武英殿聚珍版本宋袁文《甕牖閒評》卷五。 春草碧色,春水緑波。 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矧情至於離,則哀怨必至。 苟能調感愴於融會中,斯爲得矣。 白石《琵琶仙》云: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 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愁絶。 春漸遠,汀洲自緑,更添了幾聲啼鴂。 十里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説。 又還是宫燭分煙,柰愁裏匆匆换時節。 都把一襟芳思,與空階榆莢。 千萬絲藏鴉細柳,爲玉尊起舞回雪。 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别。 秦少游《八六子》云: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 念柳外青驄别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 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 怎柰向歡娱漸隨流水,素絃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 正銷凝,黄鸝又啼數聲。 離情當如此作,全在情景交鍊,得言外意,有如: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乃爲絶唱。 大詞之料,可以斂爲小詞。 小詞之料,不可展爲大詞;若爲大詞,必是一句之意,引而爲兩三句,或引他意入來,捏合成章,必無一唱三歎。 如少游《水龍吟》云:小樓連苑横空,下窺繡轂雕鞍驟。 猶且不免爲東坡見誚。 秦少游詞,體製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咀嚼無滓,久而知味。 右録自享帚精舍《詞學叢書》本宋張炎《詞源》卷下。 少游《八六子》尾闋云:正銷凝,黄鸝又啼數聲。 唐杜牧之一詞,其末云:正銷魂,梧桐又移翠陰。 秦詞全用杜格。 然秦首句云: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 二語妙甚,故非杜可及也。 右録自嘉業堂本明陳霆《渚山堂詞話》卷一。 《花間》以小語致巧,《世説》糜也;《草堂》以麗字取妍,六朝隃也。 即詞稱詩餘,然而詩人不爲也。 何者? 其婉孌而近情也,足以移情而奪嗜;其柔靡而近俗也,詩嘽緩而就之,而不知其下也。 之詩而詞,非詞也;之詞而詩,非詩也。 言其業,李氏、晏氏父子、耆卿、子野、美成、少游、易安,至也,詞之正宗也。 温、韋豔而促,黄九精而險,長公麗而壯,幼安辯而奇,又其次也,詞之變體也。 詞興而樂府亡矣,曲興而詞亡矣,非樂府與詞之亡,其調亡也。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與秦少游:酒醒處,殘陽亂鴉。 同一景事,而柳尤勝。 寒鴉千萬點,流水遶孤村。 隋煬詩也。 寒鴉數點,流水遶孤村。 少游詞也。 語雖蹈襲,然入詞尤是當家。 右録自明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本《藝苑卮言》。 填詞平仄及斷句皆定數,而詞人語意所到,時有參差。 如秦少游《水龍吟》前段歇拍句云:紅成陣,飛鴛甃。 换頭落句云:念多情,但有當時皎月,照人依舊。 以詞意言,當時皎月作一句,照人依舊作一句。 以詞調拍眼,但有當時作一拍,皎月照作一拍,人依舊作一拍,是也。 右録自嘉靖刊本明楊慎《詞品》卷一《填詞句參差不同》條。 秦少游《踏莎行》:杜鵑聲裏斜陽暮。 極爲東坡所賞,而後人病其斜陽暮爲重複,非也。 見斜陽而知日暮,非複也。 猶韋應物詩:須臾風暖朝日暾。 既曰朝日,又曰暾,當亦爲宋人所譏矣。 此非知詩者。 古詩:明月皎夜光。 明、皎、光非複乎? 李商隱詩:日向花間留返照。 皆然。 又唐詩:青山萬里一孤舟。 又滄溟千萬里,日夜一孤舟。 宋人亦言一孤舟爲複,而唐人累用之,不以爲複也。 (《斜陽暮》條。)秦少游《水龍吟》贈營妓樓東玉者,其中小樓連苑及换頭玉佩丁東隱樓東玉三字,又贈陶心兒:一鉤殘月帶三星。 亦隱心字。 山谷贈妓詞:你共人女邊著子,争知我門裏添心。 亦隱好、悶二字云。 (《秦少游贈樓東玉》條。)秦少游謫處州日,作《千秋歲》詞,有花影亂,鶯聲碎之句,後人慕之,建鶯花亭。 陸放翁有詩云:沙上春風柳十圍,緑陰依舊語黄鸝。 故應留與行人恨,不見秦郎半醉時。 (《鶯花亭》條。)秦淮海《望海潮》詞云:紋錦製帆,明珠濺雨,寧論爵馬魚龍。 按:《隋遺録》:煬帝命宫女灑明珠於龍舟上,以擬雨雹之聲。 此詞所謂:明珠濺雨也。 (《明珠濺雨》條。)秦少游《满庭芳》:山抹微雲,天粘衰草。 今本改粘作連,非也。 韓文:洞庭汗漫,粘天無壁。 張祐詩:草色粘天鶗鴂恨。 山谷詩:遠水粘天吞鈞舟。 邵博詩:老灘聲殷地,平浪勢粘天。 趙文昇詞:玉關芳草粘天碧。 嚴次山詞:粘雲江影傷千古。 葉夢得詞:浪粘天蒲桃漲緑。 劉行簡詞:山翠欲粘天。 劉叔安詞:暮煙細草粘天遠。 粘字極工,且有出處,又見《避暑録話》。 可證若作連天,是小兒之語也。 (《天粘衰草》條。 按:毛刻《淮海詞》曾引此段,略有删節,亦未注明出處。)右録自楊慎《詞品》卷三。 秦少游:一向沈吟久。 大類山谷《歸田樂引》,鏟盡浮詞,直抒本色,而淺人常以雕繪倣之。 此等詞極難作,然亦不可多作。 填詞結句,或以動蕩見奇,或以迷離稱雋,著一實語,敗矣。 康伯可:正是銷魂時候也,撩亂花飛。 晏叔原:紫騮認得舊游踪,嘶過畫橋東畔路。 秦少游:放花無語對斜暉,此恨誰知? 深得此法。 秦淮海:天外一鉤殘月照三星。 只作曉景,佳。 若指爲心兒謎語,不與女邊着子,門裏挑心,同墮惡道乎? 右録自清沈謙《東江集鈔》本《填詞雜説》。 少游:酒醒處,殘陽亂鴉,情事可念。 但細思此景多在冬間,與梨花時不合,豈一時偶有所觸耶? 右録自賴古堂刊本清賀裳《皺水軒詞筌》。 詞人用語助入詞者甚多,入豔詞者絶少。 惟秦少游:悶則和衣擁,新奇之甚,用則字亦僅見此詞。 右録自《别下齋叢書》本清彭孫遹《金粟詞話》。 少游詞有小晏之妍,其幽趣則過之。 梅聖俞《蘇幕遮》云:落盡梅花春又了。 滿地斜陽,翠色和煙老。 此一種似爲少游開先。 秦少游詞,得《花間》、《尊前》遺韻,卻能自出清新。 東坡詞雄姿逸氣,高軼古人,且稱少游爲詞手。 山谷傾倒於少游《千秋歲》詞:落紅萬點愁如海之句,至不敢和。 要其他詞之妙,似此者豈少哉? 少游《水龍吟》:小樓連苑横空,下窺繡轂雕鞍驟。 東坡議之云:十三箇字,只説得一箇人騎馬樓前過。 語極解頤。 其子湛作《卜算子》云:極目煙中百尺樓,人在樓中否? 言外無盡,似勝乃翁,未識東坡見之云何? 叔原貴異,方回贍逸,耆卿細貼,少游清遠,四家詞趣各别,惟尚婉則同耳。 右録自原刊本清劉熙載《藝概》卷四《詞曲概》。 晉卿曰:少游正以平易近人,故用力者終不能到。 良卿曰:少游詞如花含苞,故不甚見其力量。 其實後來作手,無不胚胎於此。 右録自徐珂校刊本清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 秦少游自是作手,近開美成,導其先路;遠祖温韋,取其神而不襲其貌;詞至是乃一變焉。 然變而不失其正;遂令議者不病其變,而轉覺有不得不變者。 後人動稱秦、柳,柳之視秦,爲之奴隸而不足者,何可相提並論哉? 少游詞最深厚、最沈著,如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思路幽絶,其妙令人不能思議。 較郴江幸自遶郴山,爲誰流下瀟湘去之語,尤爲入妙。 世人動訾秦七,真所謂井蛙謗海也。 少游《滿庭芳》諸闋,大半被放後作,戀戀故國,不勝熱中。 其用心不逮東坡之忠厚,而寄情之遠,措語之工,則各有千古。 少游名作甚多,而俚詞亦不少,去取不可不慎。 右録自原刊本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 少游以絶塵之才,早與勝流,不可一世,而一謫南荒,遽喪靈寶,故所爲詞寄慨身世,閑雅有情思,酒邊花下,一往而深,而怨悱不亂,悄乎得小雅之遺,後主而後,一人而已。 昔張天如論相如之賦云:他人之賦,赋才也;長卿,賦心也。 予於少游之詞亦云:他人之詞,詞才也;少游,詞心也;得之於内,不可以傳。 雖子瞻之明 ,耆卿之幽秀,猶若有瞠乎後者,況其下耶? 淮海、小山,真古之傷心人也。 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求之兩宋詞人,實罕其匹。 右録自冶城山館刊本近人馮煦《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 馮夢華《宋六十一家詞選序例》謂: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 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 余謂此唯淮海足以當之。 小山矜貴有餘,但可方駕子野、方回,未足抗衡淮海也。 少游詞境,最爲淒惋。 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則變而淒厲矣。 東坡賞其後二語,猶爲皮相。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紛其無垠兮,雲霏霏而承宇。 樹樹皆秋色,山山盡落暉。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氣象皆相似。 右録自近人王國維《海寧王静安先生遺書》本《人間詞話》卷上。 序跋陳後山云:今之詞手,惟有秦七、黄九。 謂淮海、山谷也。 然詞尚豐潤,山谷特瘦健,似非秦比。 此在諸公非其至,多出一時之興,不自甚惜,故散落者多。 其風懷綺麗者,流播人口,獨見傳録,蓋亦泰山毫芒耳。 字復舛誤,頗爲辨正。 其有一二字不可校者,不欲以臆見輒易,存闕文之意,更俟善本正之。 嘉靖己亥中秋日,南湖張綖識。 右録自明嘉靖刊《淮海集》本《淮海長短句》張綖跋。 晁氏云:今代詞手,惟秦七、黄九。 或謂:詞尚綺豔,山谷特瘦健,似非秦比。 朝溪子謂:少游歌詞,當在東坡上。 但少游性不耐聚稿,間有淫章醉句,輒散落青帘紅袖間,雖流播舌眼,從無的本。 余既訂訛搜逸,共得八十七調,集爲一卷,亦未敢曰無闕遺也。 古虞毛晉記。 右録自汲古閣《宋六十家詞》本《淮海詞》毛晉跋。 《淮海詞》一卷,宋秦觀撰。 觀有《淮海集》,已著録。 《書録解題》載《淮海詞》一卷,而傳本俱稱三卷。 此本爲毛晉所刻,僅八十七調,裒爲一卷,乃雜採諸書而成,非其舊帙。 其總目註:原本三卷。 特姑存舊數云爾。 晉跋雖稱訂譌搜逸,而校讎尚多疏漏。 如集内《長相思》:鐵甕城高一闋,乃用賀鑄韻,尾句作鴛鴦未老否? 《詞匯》所載,則作鴛鴦未老綢繆。 考當時楊無咎亦有此調,與觀同賦,註云:用方回韻。 其尾句乃佳期永卜綢繆。 知《詞匯》爲是矣。 又《河傳》一闋,尾句作悶損人天不管。 考黄庭堅亦有此調,尾句作好殺人天不管。 自註云:因少游詞,戲以好字易瘦字。 是觀原詞當是瘦殺人天不管。 悶損二字爲後人妄改也。 至唤起一聲人悄一闋,乃在黄州詠海棠作,調名《醉鄉春》,詳見《冷齋夜話》。 此本乃闕其題,但以三方空記之,亦爲失考。 今並釐正,稍還其舊。 觀詩格不及蘇、黄,而詞則情韻兼勝,在蘇、黄之上。 流傳雖少,要爲倚聲家一作手。 宋葉夢得《避暑録話》曰:秦少游亦善爲樂府,語工而入律,知樂者謂之作家歌。 蔡絛《鐵圍山叢談》亦記:觀壻范温,嘗預貴人家會。 貴人有侍兒,喜歌秦少游長短句,坐間略不顧温。 酒酣歡洽,始問:此郎何人? 温遽起,叉手對曰:某乃山抹微雲女壻也! 聞者絶倒云云。 夢得,蔡京客;絛,蔡京子;而所言如是,則觀詞爲當時所重可知矣。 右録自《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九十八集部詞曲類一《淮海詞提要》。 嘉慶庚午人日,書客以江鄭堂舊藏諸本一單見遺,惟殘宋刻《淮海居士長短句》最佳。 因手校此,餘舊鈔,未校入也。 庚午人日,書客 殘宋刻來,目録及上卷全,中卷止有第二、第四葉。 挑燈手校。 復翁。 《淮海居士集》前集四十卷,後集六卷,宋刻本,藏錫山秦氏。 余從孫平叔借校,此甲子年事也。 頃偶憶及,全集中不知有詞與否? 因檢校本核之,彼第有詩文,不收詞也。 可見殘宋本《淮海居士長短句》蓋專刻矣。 甲戌二月三十日春分節,復翁記。 時已斷九,寒猶未消,狂風震屋,密霰打窗。 吴諺云拗春冷,今年更甚。 《淮海居士長短句》三卷,見《書録解題》。 嘉慶間,蕘翁得江子屏家殘帙,以校舊鈔本,除《長相思》畢曲:不應同是悲秋句爲各本所無外,其餘勝處,舊鈔本悉與相同,惟稱《淮海詞》爲異。 意丁松生《藏書志》所稱明鈔《淮海詞》三卷,後有嘉靖己亥南湖張綖跋者,當與此舊鈔本同出宋刊;以張綖曾刻《淮海集》四十卷、後集六卷、長短句三卷於鄂州,即直齋著録本也。 舊鈔本所出既同,又得蕘翁以宋刊殘帙校定,彌足珍已。 彊邨每言,《淮海詞》無善本,因録此雲間韓緑卿前輩舊藏士禮居本寄之。 癸丑六月庚子望,曹元忠客讀有用書齋,寫記。 右録自《彊邨叢書》本《淮海居士長短句》卷末黄丕烈、曹元忠跋尾。 右《淮海先生集》四十卷,後集六卷,吾錫秦氏世守本也。 《淮海集》雕本,先後四家:儀真黄中丞刻於山東,高郵張牧刻於鄂州,胡民表刻於高郵,最後李君之藻薈萃諸家,編次成帙,至今流傳坊間,而卷帙互異,篇次多不詮整。 此本爲先生自定,自敍云:十卷,本傳云:四十卷,今分爲四十六卷,蓋北宋槧本,即雪洲黄氏所稱監本,惜歲久漫漶者也。 先生二十四世孫對巖宫諭出以示余,爰識數語於卷尾。 康熙戊戌春三月,舊史氏後學嚴繩孫。 (綽按:此從故宫本移録。)嘉慶庚午人日,書友以社壇吴氏所藏諸本求售,中惟《淮海居士長短句》最佳,因目録及上卷與中卷之二葉、四葉猶宋刻也。 余所見《淮海集》宋刻全本,行款不同,無長短句,蓋非一刻;而所藏有殘宋本,行款正同,内有錯入《淮海閒居文集序》第三葉,與此目録後所列序中三葉文理正同;知全集或有長短句本也。 惜此已鈔補;然出朱臥菴家舊藏,必有所本矣。 買成之日,復翁記。 此册不止長短句之可寶也,前目録後有《淮海閒居文集序》四葉,尤爲可寶。 此前集之序,偶未散失,附此以存,俾考文集顛末。 後來翻刻鈔傳之本俱無有矣,勿忽視之。 道光元年四月,重檢,并記。 蕘夫。 (綽按:以上均從吴本移録。)蕘翁得此,以校舊鈔本《淮海詞》,爲雲間韓緑卿所藏,老友曹君直手録遺余,刻入《彊邨叢書》中。 蕘翁跋稱:宋刻全集,但有詩文而不收詞,可見長短句爲專刻。 此帙跋又稱:藏有殘宋本,行款正同,内有錯入序文亦同,知全集或有長短句。 其説兩歧。 全集藏錫山秦氏,今不知尚存否? 願湖帆求得之,以參斠其説也。 丁卯歲寒,孝臧跋于思悲閣。 (綽按:此跋爲朱古微先生手書。)第一卷宋刻本《夢揚州》换頭:長記二字,誤刻於上疊過拍下。 《雨中花》:滿空寒白,玉女明星迎笑二句,白玉二字誤刻皇字。 在天碧海句,在字下應缺一字。 《長相思》歇拍完全,各本皆缺。 惟此調又見《賀方回詞》卷一,作《望揚州》。 按:楊補之《逃禪詞長相思》:己卯歲留塗上,追用賀方回韻。 第二卷《菩薩蠻》:翠幕,應從毛氏本作幔。 《滿庭芳》:搜攬,應從毛作攪。 第三卷《臨江仙》首句:挼藍浦,應從毛作接。 此皆微有舛誤,應校正。 集中勝處,可校正他刻者正多,亦無用余之贅述矣。 戊辰冬日,吴湖帆跋於梅影書屋。 戊辰歲暮,湖帆出示此册,爲滂喜齋舊藏。 計目録二葉,《淮海閒居文集序》四葉,長短句上卷七葉,中卷第二、第四兩葉,餘皆朱臥庵鈔補。 先後爲明吴文定、文壽承、周天球、李日華、清朱臥庵、黄蕘圃、張芙川、沈韻初所藏,最後歸潘文勤,詳見《滂喜齋藏書記》中。 余校讀之, 字、 字缺筆,足徵宋刊,而諸詞换頭皆提行書寫,又爲宋人刻詞之證。 《水龍吟》:小樓連遠不作連苑,《滿庭芳》:天連衰草不作天黏,寒鴉萬點不作數點,《長相思》畢曲:不應同是悲秋句亦完好無缺,此皆宋刊佳處。 惟目録中《桃源憶故人》作《桃源》,《夢揚州》换頭:長記曾陪燕游句以長記二字屬上疊,此則微有疏舛;顧無害其爲精本也。 臥庵補鈔,未明言所自出。 鄙意當從張南湖本補録。 余舊藏南湖刻《淮海集》,爲嘉靖己亥刊本。 南湖名綖,即作《詩餘圖譜》者。 集共四十卷,後集六卷,長短句三卷,刊於鄂州。 據曹君直元忠云:當依陳氏《書録解題》所著録本重刊者,是亦出於宋刊也。 就此三卷中較臥庵鈔補本,已一一符合。 張本諸詞换頭,皆空一格。 朱鈔自《阮郎歸》起,不空格,不提行;《滿庭芳》以下至終卷,换頭概空一格,與宋刊每首提行不同;(同牌諸詞,張本書一又字;朱鈔作其一、其二,此亦略異。)又《調笑》十首,張本先書題目,次詩曰,次曲子,(朱鈔《煙中怨》一首脱曲子二字一行。)後列右一、右二云云,其體亦與朱鈔同。 然則臥庵所據,即是張本,而張本亦出宋刊,是此册彌足珍矣。 蕘翁跋文推崇臥庵,頗爲有識;特未考明所據何本。 因取舊藏張本斠校一過,并書鄙見於後。 湖帆或不以爲非與? 霜厓居士吴梅跋。 己巳七月,番禺葉遐庵丈見示《故宫善本書影》,載《淮海集》總目一葉,文集首葉,長短句首葉,嚴秋水題跋一葉。 按:嚴氏跋時,康熙甲戌,藏無錫秦對巖宫諭處,淮海先生二十四世孫也。 彊邨老人跋云:全集藏無錫秦氏,今不知尚存否? 朱氏應見秋水之跋,不知已歸内府,藏之位育齋,疑乾隆間四庫進本也。 此册僅存長短句首葉,互校遠勝内府本之漫漶。 嚴氏跋謂:北宋刻,即雪洲黄氏所稱監本,惜歲久漫漶者也。 兩本行款筆道全同,而此册之清楚精緻,令人神往;足徵内府本爲元印,此或北宋印也。 《淮海集》重雕本,先後四家:儀真黄中丞刻於山東,高郵張牧刻於鄂州,胡民表刻於高郵,最後李之藻薈萃諸家,編次成帙,至今流傳坊間,而卷帙互異,篇次多不詮整。 此秋水跋中語。 七夕大雨,燈下遣悶書。 (綽按:此四跋均係從吴本鈔出,後一跋亦爲吴湖帆作。)秦太虚《淮海長短句》,流傳善本甚稀。 余往年校刊是詞,曹君直以所録松江韓氏本見貽,出自黄蕘圃據宋本手校,而所校宋本未得見也。 後識吴湖帆,始得見潘氏滂嘉齋所藏宋本,即蕘圃據以校勘者。 今歲葉遐庵以影印故宫藏宋本見貽,始知錫山秦氏家藏宋本已入秘府,亦蕘圃所經見者。 兩本本同出一版,而詞集或有時别本單行,致蕘圃間滋迷惑,實則滂喜齋藏本亦即《淮海全集》中物也。 遐庵既幸兩宋本之復見,又傷兩宋本之僅存,乃取兩宋本之屬於原版者,并合影印;其兩本皆缺者,則取潘氏本補葉,以其出朱臥庵手校精審也。 遐庵又以歷代所刊《淮海集》,今存者尚十餘種,乃鉤考其源流統緖及字句異同,爲《淮海詞版本系統表》、《淮海詞經見各本概要表》、《淮海詞經見各本字句異同表》、《現存淮海詞兩宋本比較表》各一,復别爲《兩宋本校記》及《兩宋本各序跋摘要》,彙印於後,精密貫串,得未曾有! 余聞遐庵治事精幹,不圖治學翔實亦如此! 遐庵先德,三世以詞名嶺海。 家學所承,遠有端緖,其所作亦把臂前賢。 成連海上,能移我情,載覽兹編,逌然神往已。 庚午孟冬之月,朱孝臧跋。 右諸家題跋,録自近人葉恭綽《宋本兩種合印淮海長短句》。 秦少游《淮海詞》,宋刊可考者凡三種:一、乾道間杭郡所刊《淮海全集》之《淮海長短句》三卷本,二、南宋長沙所刊《百家詞》中之《淮海詞》,三、南宋某處所刊《琴趣外篇》中之《淮海琴趣》。 二、三兩種,今皆不可得見,世所存者祗杭郡本二部而已。 一爲故宫所藏,(原藏無錫秦氏。)一爲吴縣吴湖帆所藏,(原藏潘氏滂喜齋。)且皆非完璧。 世曾兼見此二宋本者,殆祗黄蕘圃。 (見後幅按語。)汲古閣輯詞最富,乃稱《淮海詞》從無的本,其他可知。 乾隆修四庫諸臣,亦未一見宋本,致疑全集分卷,爲張綖所亂而非原書之舊。 (説見後幅。)自秦氏藏本入宫,滂喜齋本又秘藏吴下,致朱(彊邨)、王(幼遐)、吴(印臣)、陶(蘭泉)四家刻詞時,均未得全見此兩本。 朱氏跋吴本及陶氏刊詞敍録,均太息引爲慊事。 余居海上,數與湖帆往還,因得見滂喜齋一本。 嗣袁守和(同禮)寓書,謂將景印故宫藏本,閲數月而寄滬。 于是兩本原狀,皆得寓目。 余審諦數四,覺宋槧佳處,不一而足,且可釋明、清兩代校刻家無數之疑。 因取所見《淮海詞》凡十三種,彙而校之,編爲四表:一、淮海詞版本系統表,二、淮海詞經見各本概要表,三、淮海詞經見各本字句異同表,四、現存淮海詞兩宋本比較表,條分縷析,自謂頗極詳密,蓋前此固尚無人以此十三種本從事彙校者也。 《淮海詞》經此整理,版本字句之異同變遷,胥可瞭然。 因思宋本《淮海詞》,天壤間祗存此二部,而所存原版葉數又不一,既同出一版,似不如裒兩本之屬於原版者,合而景印,以存其真。 因商之袁、吴兩氏,得其許可,印以行世。 並附所撰四表,暨校勘隨筆各條。 其兩本内序跋識語之可資考證者,一并附入。 至兩本原缺各葉,均經鈔補,而所從出不同,吴本似從張綖本出,且又出朱臥庵手,訛誤較少,故此次凡兩本無原版之葉,則用吴本之鈔補葉,而將故宫本異同注出,庶真相可稽,而《淮海詞》可據此爲比較最善之本。 獨惜康熙時黄子鴻尚及見之《淮海琴趣》,今已了無蹤跡;長沙本久不可得見,無從爲最有力之校證,是可歎也! 至是書之校勘借録,多賴張菊生(元濟)、徐積餘(乃昌)、袁守和(同禮)、趙蜚雲(萬里)、趙叔雍(尊嶽)、龍萸生(沐勛)、吴瞿庵(梅)、吴湖帆諸先生之力;其繕寫則賴何君志航、時君巽菴;合并聲謝。 民國十九年十月,葉恭綽記于上海寓廬之遐庵。 右録葉恭綽《彙合宋本兩部重印淮海長短句序》。 綽按:故宫所藏《淮海全集》,乃錫山秦氏家藏本。 其以何因緣入清宫,今不可考。 向疑朱古老跋内全集存錫山秦氏云云,似秦氏别有一藏本。 今午晤詢古老,始知其曩時亦得自傳聞,並未目驗。 然則故宫所藏,蓋即秦本之全璧,吴本僅單行長短句而已。 《淮海全集》目録,確係自宋時即定爲四十卷,又後集六卷,長短句三卷;得此可以證明紀氏《四庫全書總目》以爲此種分卷,由於明嘉靖張綖重編,蓋屬不確。 至《文獻通考》載《淮海集》三十卷,三字或四字之誤;《宋史》作四十卷,或祗舉文集而言,或漏載後集,均未可知。 長短句以三卷爲一卷,或因篇帙無多,三卷合裝一册,故遂以爲一卷;如此解釋,則一切可以貫通無礙矣。 《閒居文集自序》在元豐七年,時公方三十六歲,所編卷數,不能以爲定本;故不必據以疑四十六卷及三卷之編訂也。 《直齋書録解題》及李之藻、張綖、胡民表刊本均係四十卷,又後集六卷,長短句三卷。 以意度之,《淮海全集》目録確自宋時即如此編定;不過印行時或有單行之舉,而文學家記述,有時亦欠周密,遂致參差;即如故宫本嚴秋水跋稱:右《淮海集》四十卷,後集六卷云云,竟不提及長短句,而長短句固在該帙内;詎能因嚴跋漏載,遂謂當時未編入耶? 故宫本之鈔補葉,係根據何本? 故宫原本未有聲明。 然臆揣當是根據李之藻本。 蓋以兩本相校,如《八六子》之紅袂誤作紅社,《鵲橋仙》之傳恨誤作傅恨,《一落索》之空飛作飛空,《虞美人》第三首之夕陽作斜陽,兩本皆同,而他本均與之不同,即其確證也。 兩本同出一版,已無可疑。 惟究係何時、何地所刊? 尚無確證。 然竊意主乾道間刊于杭郡者爲是。 蓋兩宋公私書籍,刊于杭者最多,而南宋尤盛;宋亡,其版必偕他版同入西湖書院之庫,逮明初遂移入南雍。 其不見于《太學經籍志》者,殆偶然疏漏耳。 至由南監曾否移於北監? 張綖序所謂北監舊有集版一語,有無根據? 現已無從考證。 或者張序之北字,乃南字之訛,未可知也。 吴本鈔補葉,出自朱臥庵,當係據張綖本,較故宫本之鈔補葉爲佳。 故此次付印,凡無宋版之葉,即用吴本之鈔補葉。 第臥庵鈔手欠整齊,故屬何志杭君重爲謄録,而將故宫本之異同悉注于上。 故故宫本下卷末葉係原宋版,而依故宫本及吴本兩鈔補葉之行款,至末葉均不能與之吻合。 余知鈔補葉之行款,必與宋本不同,致有此病。 因悉心推敲,將各鈔補葉悉照原來宋版排比,如下半闋皆提行寫,及一調而有數首者,所有其二、其三等字均提行寫,到末葉恰相銜接,一字不差。 足證兩本之鈔補葉,均非照原版,而此番重行鈔補爲較得其真也。 (又吴本《調笑令》之標題,如王昭君及詩曰、曲子、右一等字,其地位之高下,亦與原宋版不同。 今據故宫本下卷第一葉原版格式,改歸一律。)民國十九年十月,葉恭綽記。 右録葉恭綽《宋版淮海詞校印隨記》。 发布时间:2025-07-03 14:46:20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1810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