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海燕的歌 内容: 自己的歌我不想装饰成一朵玫瑰,把自己的美丽露给人看,更不愿拿虚伪掩住丑恶,巧妙地赢得万人的荣赞。 我生,不受任何物什的撼摇,把个心,紧绷成满引的弓弦,志愿,像待发的一支火箭,对准患难去残酷地猛穿。 我生不向命运的铁脸呼冤,把此身用挫折的熔炉苦苦烧炼,生命,像指路的一点星火,在黑暗的夜空里吐放光焰。 我不在回忆里尽情沉湎,我不在幻想里企图苟安,死死地抓紧现实的匹头,刺出一幅人生的精致图案。 海燕的歌碧波唼喋着青天,海水掀起汹涌的狂澜,浑茫的暮色,侵袭无边瀛寰。 我飞,鼓着轻翅,沉默地,飞向无穷辽远。 我晓得毒菌布满了天空,旅途上埋伏着灾难;我看见白鸥徜徉着翦水,鸳鸯沉睡在沙滩;我听得浪潮的高歌,杂着鸱枭的喧鸣。 然而,这一切都从我耳目里逝去了,没有畏怯,也没有留恋,忍住性灵的创痛,提心突来的险变,怀着希望的真挚,穿风御浪永远地向前。 夜来了。 星月在黑幕里退隐,沉闷拥挤着阴惨,是暴雨欲来的时候吗? 你看那一道晶亮的电火,掠汪洋直照澈苍天,她闪出了许多明暗的翅膀,我晓得那是长途苦飞的伙伴。 雨来了,风也怒吼着。 像凶猛的炮火,向敌人的壕堑横扫,镇静! 死守住防线,在生死分界上去企图凯旋。 纵然急雨淋湿我的羽翼,狂风掣出漫天风险,但谁也阻不了这坚强信念:我飞,鼓着轻翅,沉默地,飞向无穷辽远。 生命上帝为了创造理想的繁荣,才向宇宙里洒下生命的籽种,在一个小小嫩芽,含苞花蕊里,你也能认识了宇宙的永恒。 她从来不避艰险,不问路程,她爱冷的霜雪,尤爱和畅的风,她在万物微小的机构里,注入了力,催它们极度的向荣。 你只须擎此力量,向前进行,你千万不要畏缩,腐蚀了生命,这样,你将在患难里获得醒悟,在茫茫暗夜里寻得希望的光明。 试看春花的笑,夏木的葱茏,隆冬的寒柯里孕育着新生,你莫笑蜉蝣小,莫赞伟大的鲸鹏,在上帝眼睛里一样赋有生存的性灵。 上帝为了创造理想的繁荣,才在宇宙里洒下生命的籽种。 试闭目静听,或睁大渴望的眼睛,你将感到生命的伟力在你周围欢呼飞腾。 谁能摄这一幅影朋友! 谁能摄这一幅影? 暮色洒下了一片朦胧,古道上,一群饿人,沉重的脚步,踏着阵阵心痛。 莫回头看残破了的乡井,莫担心前途的山水万重,回忆涤不去当前的磨难,忧虑不能医生活的病痛。 走吧! 大家把身子靠紧些,让饿火撑持着枯瘦心胸,走过一个个荒凉村镇,走过干旱无边的田垄。 夜来了,恐怖掩没了大地,乌云遮住星月,没有风,前进吧! 太阳会出来的,去! 在晨曦欲来的前夜兼赶路程。 农村的夏天夏天并没有夏天模样,一阵干风吹得人人心慌,小草在烈日下垂泣,树上的叶子也变成枯黄。 阡陌里看不见一棵嫩苗,尺把高的麦子都已夭亡,破庙前拥挤着祈雨男女,纵有虔诚也难感动上苍。 今年的秋收准绝了望,谷价像潮水样高涨,眼前的困厄正没法想,催粮吏还三番五次的下乡。 夏天真没有夏天模样,没有人耘田,也没有人插秧,大道上奔涌着饥饿的群,为了活才撇下自己的家乡。 新妇她的脸像一个难看的苦瓜,把泪眼来测度这陌生的家,新妇,这名字多么漂亮,爱听? 但在她确是一个戳心的责罚。 卖身文契比判罪的法官还可怕,把你推入陷阱,不让你再有挣扎,莫能问婆母娘严戾的斥责,更无权诘驳新夫的残废黑麻。 嫁前也曾哭倒了慈和的爹妈,桂儿! 要不是为了荒旱怎肯叫你,你不要说我们的心狠。 不忍想的一幕竟成了悲剧的纪念塔。 到如今别妄想来日的幸福,欢乐,也莫把惨酷的命运空自嗟讶,且将稚弱的身体肩起眼前困厄,像一只病鸵挨踱万里平沙。 自己的苦痛自己的去设法摆渡,别人恶意的耻笑姑当作一杯苦茶。 新妇,这名字多么漂亮,爱听? 但在她确是一个戳心的责罚。 农村的暮暮色溜下山岗,荒山吞没了斜阳。 不见戴月荷锄人,不见牧夫驱群羊,干风爬过旷野,掀起惊心的旱荒。 寂寞! 沉闷! 苦痛! 凄凉! 古冢前,翁仲对着没头的石马,残霞吻住坍塌的牌坊。 破旧的机杼忍痛把机杼劈作柴烧,宛似宰杀我亲爱的儿郎。 机杼,二十年前为买你曾卖掉俺嫁时的首饰,衣裳。 匠心地把你安置,装潢,还燃烧着一个新鲜的奢望:想用俺生就的巧妙身手,从布匹里织出全家的米粮。 夏日,汗把竹布衫粘在身上,冬夜,梭声和了鸡鸣织到天亮。 爱看的,丈夫早市归来的笑脸,(咱的布曾被布商们特别的赞扬。)四邻八舍谁不钦羡俺黄二姐,一柄梭便奉养了儿女老娘。 因而,俺把你也爱同了心肝,从不让风雨侵袭,豕鼠蚀伤。 谁料到过剩的洋布卷入乡村,希望,像狂风扫灭残余的烛光,土布再不能换到一星柴米,城里的布市也筑起高大的围墙。 连年荒旱炙掉阡陌的禾苗,繁重的捐税蚀去农村的健康,纵有伶俐的身手已无处施展,坐看杼被尘封,机身上结出蛛网。 不敢回忆这二十余年变幻的时光,生活会如此翻出离奇的花样,忍痛把机杼劈作柴烧! 宛似宰杀我亲爱的儿郎。 虹看见今天的彩虹,谁都有些悲伤,事实已应验的古话:南虹出来卖儿女,北虹出来动刀枪。 前天洒落了一点细雨,我们都喜悦的发狂,谁知乌云里又透出金箭,北天上出现了彩虹,今天又下了几点甘霖,彩虹又出现在南方。 田间找不到一棵草根,树皮早剥成精光,西镇十天闹了三次兵匪,东镇卖去了许多儿郎,那天有两个老弱的母女,饿死在西南大道上,农村咆哮着饥馑,人心兜满了恐慌,宛如爆发的洪流,说不定延烧谁的家廊。 彩虹在天边消逝,太阳在暮色里隐藏,我从来不信什么先兆,今年的彩虹会有这么凑巧? 流民望一望,四下里一片汪洋,露出水面的树梢,屋顶尖,映回着贫弱的淡紫的霞光。 这围绕站台的一片荒土,却做了万千难民暂时的住家。 他们牺牲了固有的执念,不分男女,老幼,像倦了的群羊挤在一起,都怀着同一哀恋的情绪,不忍舍得那亲手建造的家园,和祖代栖居的故乡,老妇人抱着满脸疮毒的孙儿,把愤怨与泪水一起隐在心里;瘦干了的婴儿吮着松软的ru头,疲惫的眼皮像枯叶贴落在地上。 天哪! 天哪! 老头儿吐着痴诚的呼叫,饥饿的眼要望穿昏暗的穹苍。 看! 那边颠簸地移来几只木船,木船上晃动着一张张的苦脸,湿滞的目光投射出新鲜的渴望。 (是庆幸从洪流里逃出了生命? 是想在流民堆里发现自己的儿女,爹娘?)就这样一船船地往来载运,(你便能想到洪水又继续地冲毁堤墙。)纵然能在万死里捞出一条性命,但恐怖已蚀去生存的魄力,悲哀深深地嵌入创伤的心房。 还有更多的没救出的呐都在刹那间失掉宝贵生命,尸骨在混浊泥水里永远埋葬。 今夜在这里权且挨过一个通宵,明天又谁知要漂流到哪方? 低微的对语里播出心头的哀调,猖狂的蚊蝇弹奏着恼人的音腔,腥湿的秋风掠过沉寂的大地,在浑茫暮色里洒下无限的凄凉。 1936年夏颓残了的大明湖阴霾结住天空,湖上烟云迷蒙,几只油漆剥蚀的画船,沉默地在岸边系拢。 历下亭前,静悄悄年老人,守住一束束没有顾客的莲蓬,是愁起生活的龌龊? 是深怀往日的繁荣? 铁公祠畔,汇泉寺里,舟子织补着旧网,僧人参悟着禅梦,纵有莲花灿烂的开放,蒲苇轻摇荷风,但谁来这儿欣赏呢? 只留巍然的殿阁,让蛛丝牵,尘土封,雀作巢,鸦在檐前哀鸣。 呵! 你颓残了的大明湖,你逝去了丰采的名城。 听! 北极阁的暮钟,铿! 铿! 铿! 激起了一天沉重。 夜的流浪者到底往哪里去呢? 自己也不知道,迈着瘦弱的腿,在街心里乱跑。 耀眼的灯光,从脸前亮起来了,怀着难忍的悲苦,像毒蛇紧紧地咬着。 夜从街心静下去了,明月在空中高照,要想灭掉他那影子,除非是等到天晓! 风铎我忍着孤伶,度过万千年代,在沉寂宇宙里歌颂光明:犀铃犀铃光明在浓重的雾里,光明在地心的火中。 没有风的夜,我忍受着极端沉默,把希望寄托给明天的人们,寄托给乌云后的晴空;等风来,再把欢歌唱送:犀铃犀铃唤醒了荒山静默的小草,震撼着大地沉睡的众生,我御着风,像朵行云,永远在沉寂宇宙里飞行。 女针工之歌马达响得慢,马达响得紧,谁家不吃白米饭? 谁家不用绣花针? 姑娘拿它刺花枕,裁缝拿它缀衣裙。 谁晓得? 谁晓得? 针儿来得不容易,针儿来得太费劲:买来钢丝截成节,火里烧,机器磨,穿针孔,磨针尖,马达响,飞轮转。 使得手脚痛,累得骨头酸,吸着臭空气,吃着黑煤烟,撑着困倦眼,姊妹们罗坐在长案前,你量针,我打包,十指忙乱不得闲。 一月要出二十五万包,每个针儿要经手续五十三遍。 有时厂主着了急,还说:社会不景气,买卖不赚钱,大家必须减工钱马达响得紧,马达响得慢,谁家不用绣花针? 谁知针工的苦和难! 战场月没有秋虫的声息,宇宙堕入了荒凉;山头月,颤抖地投射着惨白的光辉。 树叶零落尽了,草是被蹂躏过的,血腥的风,从坍塌的壕堑吹来死神的哀曲。 听不见犬吠,鸡啼,恐怖封锁了大地,星星的鬼火飞驰,荒村在废墟里沉睡。 星的歌我们的名字叫做星,像大地上的春花,秋树,装饰着美丽的夜空。 我们是光明的子孙,太阳是我们的爸爸! 月亮是我们的母亲,我们有永恒的生命,有万劫不覆的精神。 夜里高高地站在天上,向大地披射着闪烁的光芒;我爱静穆的无风的湖水,深沉的无边的海洋,我爱冬天冷冽的醒人的寒风,夜莺清脆的流利的歌唱,我尤爱熠耀的万点灯火,和我们负起了同样使命,燃烧起热,与伟大的力量,在黑暗里启示着光明。 乌云是我们的仇敌,它常遮阴蔚蓝的天宇,月儿的脸,和我们的眼睛。 但我们一次也未从屈服,因为都测透它薄弱的生命,像东洋烟花的余烬,一闪瞬就消散无形。 当东天闪出灿烂的晨曦,我们都躲进天宫里眠息,有时梦到美丽的人间,和活泼天真的儿童嬉戏,有时梦见黑暗的恶魔,使尽气力作没命的搏击。 黄昏,西天染出赭色的云霞,我们从暮蔼里升上天座,追随那娟好的月娘,愉快的开始了辛勤的工作。 就这样在黑夜举起灯笼,永远没有疲倦,畏怯,愚人的忧伤,和可怕的死生,我们的名字叫做星,在无止息的运行里面培植起生命的永恒。 暴雨之夜树叶随了雷声折落,狂风从檐前驶来心惊,母亲披着一片破苇席,把泪眼对着幽暗的孤灯。 暴雨扫进朽损的窗棱,小屋里咆哮了雨漏声声,仅有的被褥也给浸湿,无边的黑夜甚时待到天明? 积水冲上坍塌的阶梯,儿的饿啼撩起槌心的创痛,谁能支撑这欲倾的梁柱? 更担心囚狱中爸爸的瘦影。 默祷驱不去眼前的穷困,虔念感不动冷酷的苍穹,豁出这残余的生命,在水泊里去期待天晴。 撒河桥撒河桥! 我们生命之所系,祖先发祥的地方。 撒河! 你弯弯曲曲地流来,贯注了无边田垄,围绕着我们的村庄。 在你的两岸有芊绵的绿草,有红蓼的花香,有蓊郁的丛林,有连阡的沃野,孕育我们生活的食粮。 每当曙色驱散了暗夜,我们荷锄从这里走过,更当暮色溜下山坡,我们都集在桥头欢歌。 那时,我记得:小鸟从密叶里发出歌音,那歌音是多么快活? 山羊在岸边吃草,肥犊在岸边跳跃,我们都在田间工作,心里兜满了愉悦,大地飞腾着欢乐。 春日,我们开始躬耕,牛背驮着温和的太阳,夏天,在绿畦里耘苗,南风吹澈每个人的心房,秋夜看守谷稻,明月下,丛林挂满白霜,冬节,齐来庆祝丰收,贡献纸火,还奠酒三行。 有的默念着祷词,用尽虔诚去感谢上苍。 谁知前年在这儿做了战场,炮毁了撒河的桥梁,(也是轰毁了我们的天堂)三天一兵灾,两天一匪祸,老弱死于沟壑,壮健逼走他乡。 连年都是荒旱,河底早已涸干。 夕照里看不见炊烟飞升,锄,镰,犁耙在泥土里锈烂。 红蓼无法生出,两岸没了野草,阡陌卷起风涛,大地没有禾苗,树叶脱落了,露出童秃的枝条。 这童秃的枝条呀,也不能生存,我们忍着心伤,挥着斧锯,统统砍伐了,卖予有钱的人们。 纵然能换到一些米盐,但饱不了饥饿的儿女,也挽不回乾坤的乡村。 今天我站在桥头四望,满眼萧索,一片荒凉,大道上暴露着骷髅,枯死的草墩默对着炙人的太阳。 撒河桥! 我们生命之所系,祖先发祥的地方,你的主人都忍痛离开你了,漂流到不可知的远方,但是我们誓死留在这里,从灾难里挣扎起希望。 撒河桥! 我再亲热地呼唤你,今天我没有酒食香火,奠祭你用这满腔悲楚,热泪两行。 夜攻沙邱鼓声从地心里响起来了,像春雷惊醒了宇宙的沉睡。 呼啦啦地秋风,穿过森林,山岗,卷入静穆古老的乡村。 是谁在黑夜里擎起火炬? 没有月,阴霾封锁了天宇,破旧龌龊的草房里,涌出了代代被镣铐紧缚的奴隶。 呐喊,像洪流泻出大众的喉咙,万千黑影在崎岖的路上挺进;希望,在他们心里煽起反叛的信号,去! 为生存,捣毁沙邱的铁门。 前面,城楼上高悬起两个灯笼,那灯笼闪出颤栗惨白的光辉。 嘀嘟口射来了雨似的枪弹,愚昧警兵还作垂死的守卫。 四下里咆哮的喊声渐趋渐近,像倒倾的江河向山洼里奔驰,是勇敢的前哨已爬上高厚城堞,十字街有一片灼天的火光正升起。 罪恶的黑手捣毁坚固的铁门,粗劣武器击退精悍的守卫,笨拙的唇间吐一口舒快的长啸,古怪脸上显示着原始人的英伟。 从此,臭脚板踏入了神圣的衙殿,繁华市上再没有统治者的军马驱驰,大众的吼声从地心里响起来了,像春雷惊醒了沙邱的沉睡。 生活生活像奔腾的狂流,挟着你向前,没有止息,永远不让你回头。 谁晓得要漂向哪儿那? 把希望寄托到明天,把希望寄托到远方,前进! 稳稳地踏住脚板,吃力的击起桨。 让谨慎时时噙在眼睛里,当心触着礁石,当心迷茫的烟瘴,当心突来的风雨,和起伏不定的骇浪。 前进! 严肃地握住舵把,让勇敢撑持着心胸,莫怕炙人的烈日,莫怕贬骨的凛寒,莫怕兀夜霜露摧,和关山千万重。 总有时乌云遮住星月,黑暗把宇宙占领,你也要看准前方的灯塔,从容地驶向辽远的航程。 这样,你将在患难里获得醒悟,在醒悟里培植你伟大的生命。 发布时间:2025-07-03 18:01:46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1813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