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庄子解卷八·外篇 内容: 《外篇》非庄子之书,盖为庄子之学者,欲引伸之,而见之弗逮,求肖而不能也。 以《内篇》参观之,则灼然辨矣。 《内篇》虽参差旁引,而意皆连属;《外篇》则踳驳而不续。 踳音蠢。 《内篇》虽洋溢无方,而指归则约;《外篇》则言穷意尽,徒为繁说而神理不 。 古挚字。 《内篇》虽极意形容,而自说自扫,无所粘滞;《外篇》则固执粗说,能死而不能活。 《内篇》虽轻尧舜,抑孔子,而格外相求,不党邪以丑正;《外篇》则忿戾诅诽,徒为轻薄以快其喙鸣。 《内篇》虽与老子相近,而别为一宗,以脱卸其矫激权诈之失;《外篇》则但为老子作训诂,而不能探化理于玄微,故其可与《内篇》相发明者,十之二三,而浅薄虚嚣之说,杂出而厌观;盖非出一人之手,乃学庄者杂辑以成书。 其间若《骈拇》《马蹄》《胠箧》《天道》《缮性》《至乐》诸篇,尤为悁劣。 读者遇庄子之意于象言之外,则知凡此之不足存矣。 骈拇此篇亦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之旨,其言至正,言常然,亦与缘督为经相近;而徒非斥仁义,究竟无独见之精。 何为至正,何为常然,皆不能以微言达之;且诋诃曾、史、伯夷,以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矜气以固其封畛,故曰非庄子之言。 骈拇枝指, 骈拇,足大指连第二指也。 枝指,手多指也。 出于性哉,而侈于德。 侈,过也。 评曰:生而有者曰性,所宜得乎天而利用者曰德。 附赘县疣, 赘,息肉。 县音悬。 县疣,结而悬之不绝也。 出于形哉, 成形之后乃有之。 而侈于性。 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 肝神仁,肺神义,心神礼,肾神智,脾神信。 而非道德之正也。 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 是故骈于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 而离朱是已。 多于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 而师旷是已。 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 簧鼓,如簧之鼓动于笙管之中。 不及,羡其不可及也。 而曾史是已。 曾参之孝,仁也。 史鱼之忠,义也。 骈于辩者,累瓦结绳, 叠词如累瓦,连意如结绳。 窜句游心 点窜文句,游冶其心。 于坚白同异之间,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 旧注:跬当作毁。 一说:敝跬如蹩人半步而行,若韩退之所谓行若遗而处若忘也。 而杨墨是已。 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解曰〕 生而然者,则谓之性矣。 性因乎气质,不足于义则余于仁,不足于仁则余于义;有余则皆骈枝也,皆五藏之蕴,有余之情也。 习俗之毁誉为声名之荣辱,又非性之所有,增加于生后,为赘疣而已。 侈于性者,且非性之常然,况非性之所有者乎? 性之常然者,情不得与,而况于名? 暖然似春而不可名以仁,凄然似秋而不可名以义。 五色无所别于妍媸,五声无所别于《雅》《郑》。 妍不立则无媸,《雅》不立则无《郑》。 名无可名,谁为曾史! 至正者无正,无正则无不正已。 彼正正者, 正正,无所不正,一曰:当作至正。 不失其性命之情。 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 跂、歧通。 按当云跂者不为枝,或字讹,或有意变文。 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 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斫之则悲。 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 不以去之为忧。 意 噫同。 仁义其非人情乎! 彼仁义何其多忧也! 〔解曰〕 役于仁义之名者,矫不正而欲使之正。 其矫之也,仁有穷,义有诎,将必惴惴然忧不仁不义之不易去。 夫立一表以为正者,东望之成西,南望之成北,正果安在哉? 去东西南北之名,则随在皆正;去仁不仁义不义之名,则同归于至正。 无所不可正,而抑又何忧! 忧困其情,则情不可返通于性命。 惟忘忧以顺情,乃可以养生而冥合于道。 且夫骈于拇者,决之则泣;枝于手者,龁之则啼。 二者或有余于数,或不足于数,其于忧一也。 评曰:近名近刑,皆非所以养生。 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 旧注:蒿目言薰散也。 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富贵。 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 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 〔解曰〕 忧皆生于所欲去:小人欲去仁义,而情终碍于其性;君子欲去不仁不义,而性终拂于其情。 一人之身,性情交构,而况于天下? 嚣嚣者宜其不息也! 故近名之善,近刑之恶,终身大惑而不解。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礼乐,呴俞仁义, 呴音吁,义通。 屈折肢体以为礼乐,吁俞言词以为仁义。 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 天下有常然。 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 离、丽通。 约束不以 索。 ,黑索也。 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然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诱然,相从也。 同然,相比也。 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 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 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 使天下惑也! 也字,一本作矣。 〔解曰〕 名依法以立,名立而抑即名以为法。 名法相生,擢德塞性,窜句游心,嚣嚣而不止,皆以求合于法,而不知戕贼山木以为器用,强合异体以为弓轮,非其常然也。 一曲之仁,不足以周万物;一端之义,不足以通古今。 可名者固非常名。 名且不常,而况于法,法固不常,而况于道乎? 遇方而方,遇圆而圆,合者自合,离者自离。 因其常然,则仁可也,义可也,非仁非义可也,性命之情也。 不然,暍于夏者,冬而饮水;冻于冬者,夏而拥絮。 古之所谓荣名,今之所谓覆辙,规规然据以为常,自惑而惑天下矣! 名惑之,法惑之也。 夫小惑易方, 不知南北。 大惑易性。 何以知其然邪? 自有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 招音翘,举也。 挠,乱也。 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 〔解曰〕 有虞氏之仁义,非今之仁义也。 使取有虞氏之命官诛凶,强在廷在野之臣民而效之,未有不乱者。 惟舜以仁义名,而奉其名以为法,有一不肖,则窃窃然忧之,究不知仁义之为何物。 习之习之而成乎性,则戕性、逆情、夭命,皆其惑之所必至。 故招挠之过,归之有虞氏而不可辞。 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 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 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 臧与谷 臧,善也。 谷,利也。 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 问臧奚事,则挟策读书。 挟策,执卷也。 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 塞、簺通,音赛。 古簺用五木。 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 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 二人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 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 天下尽殉也。 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利也,则俗谓之小人。 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 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也。 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 〔解曰〕 以生从他人之死曰殉。 名者人之所名也,犹夫利者非必果利于己。 宫室、妻妾、交游之 厚,皆物受之而已,徒为之殉也。 当其殉也,忘天地之广大,忘万物之变迁,忘饥疲之苦形,忘忧患之困心,忘刀锯之加身,瞀乱奔驰,莫能自止。 君子之情亦何异于小人哉! 逐于外而弃其中心之常然,近名近刑,孰与辨其得失哉!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于五味,虽通如俞儿, 俞儿,古之知味者,见《尸子》。 《淮南子》作申儿。 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 吾所谓臧,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 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 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 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 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 属音烛。 〔解曰〕 性之于人:至尊也,无所属者也;至亲也,不外属者也。 闻自闻,见自见,性自性,不属于相缘相取之声色,况属之他人,岂人谓之仁而仁,人谓之义而义乎? 故既曰仁义之谓,又曰所谓仁义之谓。 始而见有仁而属性于仁,见有义而属性于义,非其性,犹其仁义;至于谓之仁谓之义,则并不知有仁,知有义,而但知有谓而已。 人之所谓,名之所自起,法之所自立,性之所自塞也;皆在彼者也,非自也,故曰殉也。 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解曰〕 以善不近名、恶不近刑结之。 无骈无枝,又奚有决去之伤哉! 《庄子解》卷八终 发布时间:2025-08-09 13:17:03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2505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