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卷三十五 审举 内容: 抱朴子曰:华霍所以能崇极天之峻者,由乎其下之厚也;唐虞所以能臻巍巍之功者,实赖股肱之良也。 虽有孙阳之手,而无骐骥之足,则不得致千里矣。 虽有稽古之才,而无宣力之佐,则莫缘凝庶绩矣。 人君虽明并日月,神鉴未兆,然万机不可以独统,曲碎不可以亲总,必假目以遐览,借耳以广听,诚须有司,是康是赞。 故圣君莫不根心招贤,以举才为首务,施玉帛于丘园,驰翘车于岩薮,劳于求人,逸于用能,上自槐棘,降逮皂隶,论道经国,莫不任职。 恭己无为,而治平刑措;而化洽无外,万邦咸宁。 设官分职,其犹构室,一物不堪,则崩桡之由也。 然夫贡举之士,格以四科,三事九列,是之自出,必简标颖拔萃之俊,而汉之末叶,桓灵之世,柄去帝室,政在奸臣,网漏防溃,风颓教沮,抑清德而扬谄媚,退履道而进多财。 力竞成俗,苟得无耻,或输自售之宝,或卖要人之书,或父兄贵显,望门而辟命;或低头屈膝,积习而见收。 夫铨衡不平,则轻重错谬;斗斛不正,则少多混乱;绳墨不陈,则曲直不分,准格倾侧,则滓杂实繁。 以之治人,则虐暴而豺贪,受取聚敛,以补买官之费;立之朝廷,则乱剧于棼丝。 引用驽庸,以为党援,而望风向草偃,庶事之康,何异悬瓦砾而责夜光,弦不调而索清音哉! 何可不澄浊飞沉,沙汰臧否,严试对之法,峻贪夫之防哉! 殄瘁攸阶,可勿畏乎? 古者诸侯贡士,适者谓之有功,有功者增班进爵;贡士不适者谓之有过,有过者黜位削地。 犹复不能令诗人谧大车素餐之刺,山林无伐檀罝兔之贤。 况举之无非才之罪,受之无负乘之患。 衡量一失其格,多少安可复损乎? 夫孤立之翘秀,藏器以待贾;琐碌之轻薄,人事以邀速。 夫唯待价,故顿沦于穷瘁矣;夫唯邀速,故佻窍而腾跃矣。 盖鸟鸱屯飞,则鸳凤幽集;豺狼当路,则麒麟遐遁。 举善而教,则不仁者远矣;奸伪荣显,则英杰潜逝。 高概耻与阘茸为伍,清节羞入饕餮之贯。 举任并谬,则群贤括囊;群贤括囊,则凶邪相引;凶邪相引,则小人道长;小人道长,则梼杌比肩。 颂声所以不作,怨嗟所以嗷嗷也。 高干长材,恃能胜己,屈伸默语,听天任命,穷通得失,委之自然,亦焉得不堕多党者之后,而居有力者之下乎? 逸伦之士,非礼不动,山峙渊渟,知之者希,驰逐之徒,蔽而毁之,故思贤之君,终不知奇才之所在,怀道之人,愿效力而莫从。 虽抱稷卨之器,资邈世之量,遂沈滞诣死,不得登叙也。 而有党有力者,纷然鳞萃,人乏官旷,致者又美,亦安得不拾掇而用之乎? 灵献之世,阉官用事,群奸秉权,危害忠良。 台阁失选用于上,州郡轻贡举于下。 夫选用失于上,则牧守非其人矣;贡举轻于下,则秀孝不得贤矣。 故时人语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 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又云:“古人欲达勤诵经,今世图官免治生。 ”盖疾之甚也。 于时悬爵而卖之,犹列肆也;争津者买之,犹市人也。 有直者无分而径进,空拳者望途而收迹。 其货多者其官贵,其财少者其职卑。 故东园积卖官之钱,崔烈有铜臭之嗤。 上为下效,君行臣甚。 故阿佞幸,独谈亲容。 桑梓议主,中正吏部,并为魁侩,各责其估。 清贫之士,何理有望哉! 是既然矣。 又邪正不同,譬犹冰炭;恶直之人,憎于非党。 刀尺颠到者,则恐人之议己也;达不由道者,则患言论之不美也。 乃共构合虚诬,中伤清德,瑕累横生,莫敢救拔。 于是曾闵获商臣之谤,孔墨蒙盗跖之垢。 怀正居贞者,填笮乎泥泞之中,而狡猾巧伪者,轩翥乎虹霓之际矣。 而凡夫浅识,不辩邪正,谓守道者为陆沈,以履径者为知变。 俗之随风而动,逐波而流者,安能复身于德行,苦思于学问哉! 是莫不弃检括之劳,而赴用赂之速矣。 斯诚有汉之所以倾,来代之所宜深鉴也。 或曰:“吾子论汉末贡举之事,诚得其病也。 今必欲戒既往之失,避倾车之路,改有代之弦调,防法玩之或变,令濮上《巴人》,反安乐之正音,腠理之疾,无退走之滞患者,岂有方乎? 士有风姿丰伟,雅望有余,而怀空抱虚,干植不足,以貌取之,则不必得贤,徐徐先试,则不可仓卒。 将如之何? ”抱朴子答曰:“知人则哲,上圣所难。 今使牧守皆能审良才于未用,保性履之始终,诚未易也。 但共遣其私情,竭其聪明,不为利欲动,不为属托屈。 所欲举者,必澄思以察之,博访以详之,修其名而考其行,校同异以备虚饰。 令亲族称其孝友,邦闾归其信义。 尝小仕者,有忠清之效,治事之干,则寸锦足以知巧,刺鼠足以观勇也。 “又,秀孝皆宜如旧试经答策,防其罪对之奸,当令必绝其不中者勿署,吏加罚禁锢。 其所举书不中者,刺史太守免官,不中左迁。 中者多不中者少,后转不得过故。 若受赇而举所不当,发觉有验者除名,禁锢终身,不以赦令原,所举与举者同罪。 今试用此法,治一二岁之间,秀孝必多不行者,亦足以知天下贡举不精之久矣。 过此,则必多修德而勤学者矣。 “又,诸居职,其犯公坐者,以法律从事;其以贪浊赃污为罪,不足死者,刑竟及遇赦,皆宜禁锢终身,轻者二十年。 如此,不廉之吏,必将化为夷齐矣。 若临官受取,金钱山积,发觉则自恤得了,免退则旬日复用者,曾史亦将变为盗跖矣。 如此,则虽贡士皆中,不辞于官长之不良。 ”或曰:“能言不必能行,今试经对策虽过,岂必有政事之才乎? ”抱朴子答曰:“古者犹以射择人,况经术乎? 如其舍旃,则未见余法之贤乎此也。 夫丰草不秀瘠土,巨鱼不生小水,格言不吐庸人之口,高文不堕顽夫之笔。 故披《洪范》而知箕子有经世之器,览九术而见范生怀治国之略,省夷吾之书,而明其有拨乱之干,视不害之文,而见其精霸王之道也。 今孝廉必试经无脱谬,而秀才必对策无失指,则亦不得暗蔽也。 良将高第取其胆武,犹复试之以对策,况文士乎? 假令不能必尽得贤能,要必愈于了不试也。 今且令天下诸当在贡举之流者,莫敢不勤学。 但此一条,其为长益风教,亦不细矣。 若使海内畏妄举之失,凡人息侥幸之求,背竞逐之末,归学问之本,儒道将大兴,而私货必渐绝,奇才可得而役,庶官可以不旷矣。 ”或曰:“先生欲急贡举之法,但禁锢之罪,苛而且重,惧者甚众。 夫急辔繁策,伯乐所不为;密防峻法,德政之所耻。 ”抱朴子曰:“夫骨填肉补之药,长于养体益寿,而不可以救日曷溺之急也。 务宽含垢之政,可以莅敦御朴,而不可以拯衰弊之变也。 虎狼见逼,不挥戈奋剑,而弹琴咏诗,吾未见其身可保也。 燎火及室,不奔走灌注,而揖让盘旋,吾未见其焚之自息也。 今与知欲卖策者论此,是与跖议捕盗也。 ”抱朴子曰:“今普天一统,九垓同风,王制政令,诚宜齐一。 夫衡量小器,犹不可使往往有异,况人士之格,而可叁差而无检乎? 江表虽远,密迩海隅,然染道化,率礼教,亦既千余载矣。 往虽暂隔,不盈百年,而儒学之事,亦不偏废也。 惟以其土宇褊于中州,故人士之数,不得钧其多少耳。 及其德行才学之高者,子游仲任之徒,亦未谢上国也。 昔吴土初附,其贡士见偃以不试。 今太平已近四十年矣,犹复不试,所以使东南儒业衰于在昔也。 此乃见同于左衽之类,非所以别之也。 且夫君子犹爱人以礼,况为其恺悌之父母邪! 法有招患,令有损化,其此之谓也。 今贡士无复试者,则必皆修饰驰逐,以竞虚名,谁肯复开卷受书哉? 所谓饶之适足以败之者也。 “自有天性好古,心悦艺文。 学不为禄,味道忘贫,若法高卿周生烈者。 学精不仕(疑有脱文)徇乎荣利者,万之一耳。 至于甯越倪宽黄霸之徒,所以强自笃励于典籍者,非天性也,皆由患苦困瘁,欲以经术自拔耳。 向使非汉武之世,则朱买臣严助之属,亦未必读书也。 今若取富贵之道,幸有易于学者,而复素无自然之好,岂肯复空自勤苦,执洒埽为诸生,远行寻师问道者乎? 兵兴之世,武贵文寝,俗人视儒士如仆虏,见经诰如芥壤者,何哉? 由于声名背乎此也。 夫不用譬犹售章甫于夷越,徇髯蛇于华夏矣。 今若遐迩一例,明考课试,则必多负笈千里,以寻师友,转其礼赂之费,以买记籍者,不俟终日矣。 ”抱朴子曰:才学之士堪秀孝者,已不可多得矣。 就令其人若桓灵之世,举吏不先以财货,便安台阁主者,则虽诸经兼本解,于问无不对,犹见诬枉,使不得过矣。 常追恨于时执事,不重为之防。 余意谓新年当试贡举者,今年便可使儒官才士,豫作诸策,计足周用。 集上禁其留草殿中,封闭之;临试之时,亟赋之。 人事因缘于是绝。 当答策者,皆可会着一处,高选台省之官亲监察之。 又严禁其交关出入,毕事乃遣。 违犯有罪无赦。 如此,属托之翼窒矣。 夫明君恃己之不可欺,不恃人之不欺己也。 亦何耻于峻为斯制乎? 若试经法立,则天下可以不立学官,而人自勤乐矣。 案四科亦有明解法令之状,今在职之人,官无大小,悉不知法令。 或有微言难晓,而小吏多顽,而使之决狱,无以死生委之,以轻百姓之命,付无知之人也。 作官长不知法,为下吏所欺而不知,又决其口笔者,愤愤不能知食法,与不食不问,不以付主者。 或以意断事,蹉跌不慎法令,亦可令廉良之吏,皆取明律令者试之如试经,高者随才品叙用。 如此,天下必少弄法之吏,失理之狱矣。 发布时间:2025-08-12 18:19:59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2560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