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滇游日记六 内容: 己卯(公元1639年)正月初一日在鸡山狮子林莘野静室。 是早天气澄澈,旭日当前。 余平明起,礼佛而饭,乃上隐空、兰宗二静室。 又过野愚静室,野愚已下兰宗处。 遂从上径平行而西,入念佛堂,是为白云师禅栖之所,狮林开创首处也。 先是有大力师者,苦行清修,与兰宗先结静其下,后白云结此庐与之同栖,乃狮林最中,亦最高处。 其地初无泉,以地高不能刳木kū把树木剖开挖空以引。 二师积行通神,忽一日,白云从龛后龙脊中垂间,劖chán开凿石得泉。 其事甚异,而莫之传。 余入龛,见石脊中峙为崖,崖左有穴一龛,高二尺,深广亦如之。 穴外石倒垂如檐,泉从檐内循檐下注,檐内穴顶中空,而水不从空处溢,檐外崖石峭削,而水不从削处坠,倒注于檐,如贯珠垂玉。 穴底汇方池一函,旁皆菖蒲茸茸,白云折梅花浸其间,清冷映人心目。 余攀崖得之以为奇,因询此龙脊中垂,非比两腋,何以泉从其隆起处破石而出? 白云言:“昔年剜石得之,至今不绝。 ”余益奇之。 后遇兰宗,始征询问其详。 乃知天神供养之事,佛无诳语,而昔之所称卓锡、虎跑,于此得其征矣。 龛前编柏为栏,茸翠环绕,若短屏回合。 阶前绣墩草,高圆如叠,跏肤jiāfū两脚交迭而坐,佛教禅坐法其上,蒲团坐禅,跪拜所用垫子锦茵皆不如也。 龛甚隘,前结松棚。 方供佛礼忏佛家礼拜忏悔罪孳的仪式。 白云迎余茶点,且指余曰:“此西尚有二静室可娱,乞少延憩,当瀹yuè烹煮山蔬以待也。 ”余从之。 西过竹间。 见二僧坐木根曝背,一引余西入一室。 其室三楹,乃新辟者,前甃石为台,势甚开整,室之轩几,无不精洁,佛龛花供,皆极精严,而不见静主。 询之,曰:“白云龛礼忏司鼓者是。 ”余谓此僧甚朴,何以有此? 乃从其侧又上一龛,额曰“标月”,而门亦扃jiōng关门。 乃返过白云而饭。 始知其西之精庐,即悉檀体极师所结,而司鼓僧乃其守者。 饭后,又从念佛堂东上,蹑二龛。 其一最高,几及岭脊,但其后纯崖无路,其前则旋‘崖层叠,路宛转循之,就崖成台,倚树为磴,山光悬绕,真如蹑鹫岭而上也。 龛前一突石当中,亦环倚为台,其龛额曰“雪屋”,为程还笔,号二游,昆明人,有才艺。 而门亦扃。 盖皆白云礼忏诸静侣也。 又东稍下,再入野愚室,犹未返,因循其东攀东峡。 其峡自顶下坠,若与九重崖为分堑者。 顶上危岩叠叠,峡东亘岩一支,南向而下,即悉檀寺所倚之支也。 其东即九重崖静室,而隔此峰峡,障不可见。 余昔自一衲轩登顶,从其东攀岩隙直上,惟此未及经行,乃攀险陟之。 路渐穷,抵峡中,则东峰石壁峻绝,峡下聩壑崩悬,计其路,尚在其下甚深。 乃返从来径,过帘泉翠壁下,再入兰宗庐。 知兰宗与野愚俱在玄明精舍,往从之。 玄明者,寂光之裔孙也。 其庐新结,与兰宗静室东西相望,在念佛堂之下,莘野山楼之上。 余先屡过其旁,翠余罨映,俱不能觉;今从兰宗之徒指点得之,则小阁疏棂,云明雪朗,致极清雅。 阁名雨花,为野愚笔。 诸静侣方坐啸其中,余至,共为清谈瀹茗煮茶。 日既昃zè太阳偏西,野愚辈乃上探白云,余乃下憩莘野楼。 薄暮,兰宗复来,与谈山中诸兰若寺庙的另一称谓缘起,并古德佛教徒对先辈的尊称遗迹,日暮不能竟。 初二日饭于莘野,即再过兰宗,欲竟所徵,而兰宗不在。 爱玄明雨花阁精洁,再过之,仍瀹茗剧谈。 遂扶筇杖西一里,过望台岭。 此岭在狮林之西,盖与旃檀岭为界者,亦自岭脊南向而下,即大觉寺所倚之冈也,自狮杯西陟其岭,即可望见绝顶西悬,故以“望”名。 与其西一岭,又夹壑为坞,诸静室缘之,层累而下,是为旋旃檀岭。 先是鸡山静室,只分三处,中为狮子林,西为罗汉壁,东为九重崖,而是岭在狮林、罗汉壁之间,下近于寂光,故寂光诸裔,又开建诸庐,遂继三而为四焉。 盖其诸庐在峡间,东为望台岭,西为旃檀岭,此岭又与罗汉壁为界者,又自岭脊南向而下,即寂光寺所倚之支也,是为中支。 盖罗汉壁之东,回崖自岭脊分隤南下,既结寂光,由其前又南度东转,为观音阁、息阴轩,峙为瀑布东岭,于是又度脊而南,为牟尼庵,又前突为中岭,若建标于中,而大士阁倚其端,龙潭、瀑布二水口交其下,一山之脉络,皆以兹为绾毂wǎngǔ控扼路口云。 逾望台岭西三里,由诸庐上盘壑而西三里,又盘岭而南北转一里,北崖皆插天盘云,如列霞绡,而西皆所谓罗汉壁也。 东自旃檀岭,西至仰高亭峡,倒插于众壑之上,当其东垂之褶zhě折叠者,幻空师结庐处也。 真武阁倚壁足,其下曲径纵横,石级层叠,师因分箐为篱,点石为台,就阁而憩焉。 其下诸徒辟为丛林,今名碧云者也。 余前已访幻空返,忆阁间有陈郡侯天工诗未录,因再过录之。 师复款谈甚久,出果饷之榻间。 阁两旁俱有静室旁通,皆其徒所居,而无路达西来寺,必仍下碧云。 由山门西盘崖坡,又一里半,北上半里,抵壁足,则陕西僧明空所结庵也,今名西来寺。 北京、陕西、河南三僧,俱以地名,今京、陕之名几并重。 以余品之,明空犹俗僧也。 其名之重,以张代巡凤翮同乡,命其住持绝顶迦叶殿,而沐府又以中和山铜殿移而畀之,故声誉赫然。 然在顶而与河南僧不协,在西来而惟知款接朝山男妇,其识见犹是碧云诸徒流等,不可望幻空后尘也。 然其寺后倚绝壁,云幕霞标比喻高远,屏拥天际,巍峭大观,此为第一。 寺西有万佛阁,石壁下有泉一方,嵌崖倚壁,深四五尺,阔如之,潴水中涵,不盈不涸。 万峰之上,纯石之间,汇此一脉,固奇,但不能如白云龛之有感而出,垂空而下,为神异耳。 观其水色,不甚澄澈,寺中所餐,俱遥引之西峡之上,固知其益不如白云也。 寺东有三空静室,亦倚绝壁。 三空与明空俱陕人,为师兄弟,然三空颇超脱有道气,留余饭其庐,已下午矣。 自西来寺东至此,石壁尤竦峭,寺旁崖迸成洞,其中崆峒,僧悉以游骑填驻其中,不可拦入,深为怅恨。 又有峡自顶剖洼而下,若云门剑壁,嵌隙于中,亦为伟观。 僧取薪于顶,俱自此隙投崖下,留为捷径,不能藉为胜概也。 既饭,复自寺西循崖而去,二里,崖尽而为峡,即仰高亭之上也。 先是余由绝顶经此下,遂从大道入迦叶寺,不及从旁岐东趋罗汉壁,然自迦叶寺回眺崖端,一径如线痕,众窦如云盖,心甚异之,故不惮其晚,以补所未竟。 然其上崖石虽飞嵌空悬,皆如华首之类,无可深入者。 乃返,从西来、碧云二寺前,东过旃檀,仍入狮林,至白云龛下,寻玄明精舍。 误入其旁,又得一龛,则翠月师之庐也。 悉檀法眷。 前环疏竹,右结松盖为亭,亦萧雅有致,乃少憩之。 遂还宿莘野楼,已暮矣。 初三日晨起,饭。 荷行李将下悉檀,兰宗来邀,欲竟山中未竟之旨,余乃过其庐,为具盒具餐,遍征山中故迹。 既午,有念诚师造其庐,亦欲邀过一饭。 兰宗乃辍所炊,同余过念诚。 路经珠帘翠壁下,复徙倚久之。 盖兰宗所结庐之东,有石崖傍峡而起,高数十丈,其下嵌壁而入,水自崖外飞悬,垂空洒壁,历乱纵横,皆如明珠贯索。 余因排帘入嵌壁中,外望兰宗诸人,如隔雾牵绡,其前树影花枝,俱飞魂濯zhuó魄,极罨yǎn覆盖映之妙。 崖之西畔,有绿苔上翳,若绚彩铺绒,翠色欲滴,此又化工之点染,非石非岚lán山林中的雾气,另成幻相者也。 崖旁山木合沓,琼枝瑶干,连幄成阴,杂花成彩。 兰宗指一木曰:“此扁树,曾他见乎? ”盖古木一株,自根横卧丈余,始直耸而起,横卧处不圆而扁,若侧石偃路旁,高三尺,而厚不及尺,余初疑以为石也,至是循视其端,乃信以为树。 盖石借草为色,木借石为形,皆非故质矣。 东半里,饭于念诚庐。 别兰宗,南向下之字曲,半里,又入义轩庐。 义轩,大觉之派,新构静室于此,乃狮林之东南极处也。 其上为念诚庐,最上为大静室,即野愚所栖,是为东支。 莘野楼为西南极处,其上为玄明精舍,最上为体极所构新庐,是为西支。 而珠帘之崖,当峡之中,傍峡者为兰宗庐,其上为隐空庐,最上为念佛堂,即白云师之庐也,是为中支。 其间径转崖分,缀一室即有一室之妙,其盘旋回结,各各成境,正如巨莲一朵,瓣分千片,而片片自成一界,各无欠缺也。 从义轩庐又南向“之”字下,一里余,过天香静室。 天香,幻住庵僧也,其年九十,余初上觅莘野庐,首过此问道者。 又南一里,过幻住庵,其西即兰陀寺也,分陇对衡,狮林之水,界于左右,而合于其下焉。 又南下一里余,二水始合,渡之即为大乘庵。 由涧南东向循之,半里,水折而南,复逾涧东南下,一里,过无我、无息二庵。 其下即为小龙潭、五花庵,已在悉檀寺右廓之外,而冈陇间隔。 复逾涧南过迎祥寺,乃东向随涧行,一里,抵寺西虎砂,即前暗中摸索处也。 其支自兰陀南来,至迎祥转而东,横亘于悉檀寺之前,东接内突龙砂兜黑龙潭于内,为悉檀第一重案。 其内则障狮林之水,东向龙潭;其外则界旃檀之水,合于龙潭下流,而脉遂止于此焉。 于是又北逾涧半里,入悉檀寺,与弘辨诸上人相见,若并州故乡焉。 前同莘野乃翁由寺入狮林,寺前杏花初放,各折一枝携之上;既下,则寺前桃亦缤纷,前之杏色愈浅而繁,后之桃靥更新而艳,五日之间,芳菲乃尔。 睹春色之来天地,益感浮云之变古今也。 初四日饭于悉檀,即携杖西过迎祥、石钟二寺。 共二里,于石钟、西竺之前,逾涧而南,即前山所来大道也。 余前自报恩寺后渡溪分道,误循龙潭溪而上,不及过大士阁出此,而行李从此来。 顾仆言大士阁后有瀑甚奇,从此下不远,从之,即逾脊。 脊甚狭而平,脊南即瀑布所下之峡,脊北即石桥所下之涧,脊西自息阴轩来,过此南突而为牟尼庵,尽于大士阁者也。 脊南大路从东南循岭,观瀑亭倚之。 瀑布从西南透峡,玉龙阁跨之。 由观瀑亭对崖瞰瀑布从玉龙阁下隤降,坠崖悬练,深百余丈,直注峡底,峡逼箐深,俯视不能及其麓。 然踞亭俯仰,绝顶浮岚,中悬九天,绝崖隤雪,下嵌九地,兼之霁色澄映,花光浮动,觉此身非复人间,天台石梁,庶几又向昙花亭上来也。 时余神飞玉龙阁,遂不及南下问大士阁之胜,于是仍返脊,南循峡端共一里,陟瀑布之上,登玉龙。 其阁跨瀑布上流,当两山峡口,乃西支与中支二大距凑拍处,水自罗汉华严来,至此隤空下捣。 此一阁正如石梁之横翠,鹊桥之飞空,惜无居人,但觉沓然有花落水流之想。 阁为扬冷然师孔所题,与观瀑亭俱为蒋宾川尔弟所建。 有一碑卧楼板,偃yǎn卧倒踞而录之。 遂沿中支一里,西上息阴轩。 从其左北逾涧,又北半里,入大觉寺,叩遍周老师。 师为无心法嗣,今年届七十,齿德两高,为山中之耆宿qí年高而有道德学问的人。 余前与之期以新旦新年往祝,而狮林迟下,又空手而前,殊觉怏怏。 师留餐于东轩。 轩中水由亭沼中射空而上,沼不大,中置一石盆,盆中植一锡管,水自管倒腾空中,其高将三丈,玉痕一缕,自下上喷,随风飞洒,散作空花。 前观之甚奇,即疑虽管植沼中,必与沼水无涉,况既能倒射三丈,何以不出三丈外? 此必别有一水,其高与此并,彼之下,从此坠,故此上,从此止,其伏机当在沼底,非沼之所能为也。 至此问之,果轩左有崖高三丈余,水从崖坠,以锡管承之,承处高三丈,故倒射而出亦如之,管从地中伏行数十丈,始向沼心竖起,其管气一丝不旁泄,故激发如此耳。 雁宕小龙湫下,昔有双剑泉,其高三尺,但彼则自然石窍,后为人斫窍而水不涌起。 是气泄之验也。 余昔候黄石斋于秣陵,见洪武门一肆盒中,亦有水上射,中有一圆物如丸,跳伏其上,其高止三尺,以物色黄君急,不及细勘,当亦此类也。 既饭,录碑于西轩。 轩中山茶盛开,余前已见之,至是折一技。 别遍周,西半里,过一桥,又北上坡一里,入寂光寺。 寺住持先从遍周东轩同餐,至此未返。 余录碑未竟,瞑色将合,携纸已罄qìng尽,乃返悉檀。 又从大觉东一探龙华、西竺二寺,日暮不能详也。 初五日暂憩悉檀寺。 莘野乃翁沈君,具柬邀余同悉檀诸禅侣,以初六日供斋狮林,是日遂不及出。 初六日悉檀四长老饭后约赴沈君斋:沈君亦以献岁周花甲年初满六十岁,余乃录除夕下榻四诗为祝。 仍五里,至天香庐侧,又蹑niè登峻二里而登莘野楼,则白云、翠月、玄明诸静侣皆在。 进餐后,遂同四长老遍探林中诸静室。 宛转翠微间,天气清媚,茶花鲜娇,云关翠隙,无所不到。 先过隐空,为留盒茗。 过兰宗、野愚,俱下山。 过玄明,啜茗传松实品着茶,嗑着松籽。 过白云,啜茗传茶实。 茶实大如芡实,中有肉白如榛,分两片而长,入口有一阵凉味甚异。 即吾地之茗实,而此独可食。 闻感通寺最佳,不易得也。 间有油者棘口。 过体极静庐,预备茶盒以待。 下午,仍饭于莘野楼。 四长老强余骑,从西垂下二里,过兰陀寺西,从其前东转,乃由幻住前下坡,四里,归悉檀。 初七日晨起,大觉寺遍周令其徒折柬来招,余将赴之,适艮一、兰宗至,又有本寺复吾师自摩尼寺至,复吾,鹤庆人,以庠士为本无高徒。 今主摩尼,间归本刹,乃四长老之兄行也。 有子现在鹤庠。 野愚师又至,遂共斋本刹。 下午,野愚、兰宗由塔盘往大士阁,余赴大觉之招。 小食后,腹果甚,遂乘间往寂光,录前所未竟碑。 仍饭于大觉,而还悉檀宿。 初八日饭后,四长老候往本无塔院,盖先期以是日祭扫也,余从之。 由寺左龙潭东下一里,又过一东腋水南行半里,则龙砂内支,自东而西突,与中支大士阁之峰,夹持于悉檀之前,其势甚紧。 悉檀左右前后诸水,俱由此出。 路由岭坳南度,余同弘辨、莘野特西探其岭。 隔峡西眺,中支南突,至此而尽,大士阁倚其下,乃天然锁钥,为悉檀而设者也。 仍还由大路,循东岭而南,半里,为静闻瘗yì掩埋骨处,乃登拜之。 又南一里,则龙砂古代神话中的四方神中的青龙,代表东方。 东边左砂即龙砂,此指山势外支,又自东岭分突而西,与西支传衣之峰对,亦夹持于悉檀之前,其势甚雄。 大士阁东龙潭诸水,阁西瀑布诸水,悉由此而出。 此岭为一山之龙砂,而在悉檀为尤近,即鸡足前三距鸡脚爪中之东南支也。 其脉自绝顶东亘,屏立空中,为罗汉壁、狮子林、点头峰、九重崖后脊。 中支由罗汉壁下坠而止于大士阁,东支由九重崖东南环为此岭,若臂之内抱,先分一层为内砂,与中支大士阁对,又纡此层为外砂,与西支传衣后峰对。 其势自东而西突,其度脊少坳如马鞍,故昔以马鞍岭名之。 余初入鸡山抵大觉,四顾山势,重重回合,丛林净室,处处中悬,无不恰称,独此处欠一塔,为山中缺陷。 及至悉檀,遥顾此峰尤奇,以为焉得阿育王大现神通于八万四千中,分一灵光于此。 既晤弘辨,问仙陀何在? 曰:“在塔盘。 ”问塔盘何在? 则正指此山也。 时尚未竖塔心,不能遥瞩,自后则瞻顾如对矣。 人谓鸡山前伸三距,惟西支长,而中东二支俱短,非也。 中支不短,不能独悬于中,令外支环拱。 西支固长,然其势较低,盖虎砂正欲其低也。 若东支之所谓短者,自其环抱下坠处言之,则短,自其横脊后拥处言之,则甚长而崇,非西支之可并也。 盖西支缭绕而卑低,虎砂也,而即以为前案;东支夭屈伸自如矫而尊,龙砂也,而兼以为后屏,皆天设地造,自然之奇,拟议所不及者也。 塔盘当峰头,在马鞍中坳之西,有大路在马鞍之间,则东南下鸡坪关者;有岐路在马鞍之东,则东北向本无塔院者。 时塔盘工作百余人,而峰头无水,其东峰有水甚高,以中坳不能西达,乃竖木柱数排于拗中,架桥其上以接之。 柱高四丈余,刳木为沟,横接松杪。 昔闻霄汉鹊桥,以渡水也,今反为水渡,抑更奇矣。 大觉则抑之地中以倒射,此则浮之空中使交通,皆所谓颠倒造化也。 由坳东向循峰,则鸡山大脊之南尽处也。 其前复开大洋,分支环抱,又成一向,可谓灵山面面奇矣。 共二里,登谒本无塔。 塔甚伟,三塔并峙,中奉本公舍利佛骨,左右则诸弟子普、同二塔也。 左为塔院僧侣基地,有亭有庑,而无守者。 可憩可栖。 诸静侣及三番僧皆助祭,余则享馂Jùn剩余的食物焉。 时同祭者,四长老外,则白云、复吾、沈公及莘野诸后裔俱集。 若兰宗、艮一,则本公雁行háng兄弟长幼,故不至云。 祭后,仙陀、纯白又携祭品往祭马鞍岭北三塔,遂及静闻。 下午,还过塔盘,叩仙陀,谢其祭静闻也。 初九日晨餐后,余即携杖西行。 三里,过息阴轩。 轩在中支之脊,大觉寺之前案也,为本无师静摄养生处。 额为佥宪冯元成时可所书。 筇竹轩,亦曰息阴,以本无从筇竹披剃也。 其前有三岐:从左渡涧,趋大觉、寂光;从右渡涧,趋传衣,下接待;从后直上,则分渡右涧,或由慧林而上对峰,或陟西支而抵华严焉。 余乃先半里从右渡,转而东上南岭,半里,盘其东崖之上,即瀑布之西峰也。 于是循之南行,东瞩中支之大士阁在其下,东支之塔盘岭对其上。 平行三里,乃东转随坡下,一里,则传衣寺东向倚山之半。 其北先有止止庵,嘿庵真语所建,传衣大机禅师之友也。 又南为净云,彻空真炳所建。 又南有弥陀、圆通、八角三庵,皆连附于传衣寺者,而八角名之最着,以昔有八角亭,今改创矣。 八角开创于嘉靖间,为吉空上人所建。 其南即为传衣寺,寺基开爽,规模宏拓,前有大坊,题曰“竹林清隐”,乃直指毛堪苏州毛具茨也。 所命,颇不称。 上又一直指大标所题古松诗,止署曰“白岳”。 古松当坊前,本大三围,乃龙鳞,非五鬣liè兽类颈上的毛,此指枕针也。 山间巨松皆五鬣,耸干参天,而老龙鳞颇无大者,遂以纠拿见奇。 干丈五以上,辄四面横枝而出,枝大侔于干,其端又倒垂斜攫jué像爪抓取,尾大不掉,干几分裂。 今筑台拥干,高六七尺,又植木支其横枝,仅免于裂,亦幸矣。 由梯登台,四面横枝倒悬于外,或自中跃起,或自巅垂飏yáng飘扬,其纷纠翔舞之态,不一而足,与天台翥zhù飞凤,其一类耶? 坊联曰:“花为传心开锦绣,松知护法作虬龙。 ”为王元翰聚洲笔。 门联曰:“峰影遥看云盖结,松涛静听海潮生。 ”为罗汝芳近溪笔。 差可人意。 然罗联涛潮二字连用,不免叠床之病,何不以“声”字易“涛”字乎? 寺昔为圆信庵,嘉靖间,李中谿xī元阳为大机禅师宏创成寺,其徒印光、孙法界,戒律法规一如大机。 万历辛丑(公元1601年)元日毁于火,法界复鼎建之,视昔有加。 先是余过止止庵,一病僧留饭,坐久之,见其方淅米xī淘洗米,乃去,饭于净云僧觉心处,遂入参寺中,入其西藏经阁。 阁前山茶树小而花甚盛,为折两枝而出。 乃东北下峡中,一里,有垣围一区,濬jùn疏通山为池,畜金鱼于中,结茅龛于上者,亦传衣之裔僧也。 云影山光,以一泓印之,不觉潭影空心。 又东北下半里,抵峡底,则瀑布之下流也,去瀑布已一曲。 昔从瀑上瞰,不见其底,今从峡底涉,亦不见其瀑。 峡西有草庐菜畦,则犹传衣之蔬圃也。 峡中水至是如引丝,反不如悬瀑之势巨矣。 渡涧,乃东上坡,一里而至大道,则大士阁之侧也。 阁倚中支南突之半,其前有坊有楼,历级甚峻,后为阁,飞甍méng屋脊叠栋,上供大士,左右各有楼,其制亦敞。 乃万历丙午(公元1606年),直指沈公所建,选老僧拙愚者居之,命曰三摩寺。 余录碑阁下,忽一僧殷勤款曲,问之,乃拙公之徒虚宇也。 虚宇又为兰宗之派,今拙公没,虚宇当事。 昨野愚、兰宗宿此,想先道余,故虚宇一见惓惓quán诚恳而深切,且留宿。 余以日暮碑长,许之。 令顾仆返悉檀,乃下榻于西楼之奥室位于西南的房间。 初十日晨起盥栉,而顾仆至,言弘辨师遣僧往丽江已行,盖为余前茅者打前战。 余乃候饭,即从寺右大道北上,二里,陟中支之脊,有庵踞其上,曰牟尼庵。 其前松影桃花,恍有异致。 庵后即观瀑亭,回瞰瀑布,真有观不足之意。 仍溯中支二里,过息阴轩,从其后直西一里,又南下渡涧西行,已在大觉寺蔬圃之南矣。 盖大觉蔬圃当中支之后,中支至是自北转东,其西有二流交会,即瀑布之上流也。 一自罗汉壁东南下,一自华严东北流,二水之交,中夹一支,其上为慧林庵,乃西南支东出之旁派,圣峰白云寺所倚者也。 华严之路,又从圃东渡其下流。 乃从涧南溯之西上,一里半,渐逾支脊。 其南复有一涧,与西支东走之脊隔。 又从其涧北溯之西上,一里余,见脊上有冢坟墓三四,后有轩楼遗构,与冢俱颓。 此脊乃西支余派,直送而出,无有环护,宜其然也。 由冢西复下峡,其峡复有二:在南者,自西支法照寺南发源,东下经华严寺北,至此而与北涧合;在北者,自西支法照寺北发源,东下经毗卢寺北,至此而与南涧合。 二水之交,中夹一支,为华严寺北向之案,亦西南支东出之旁派,毗卢、祝国二寺所倚者也。 涉北涧,有二岐:随涧西行者,为祝国、毗卢道;由支端登脊而上,溯南涧之北西行者,为华严道。 余乃登脊,瞰南涧行。 一里,有亭桥横跨涧上,乃华严藉为下流之钥也。 度桥,始为西南本支,又西半里而得华严寺。 寺当西南支之脊,东北向九层崖而峙,地迥向异,又山中一胜也。 盖鸡山中东二支,及绝顶诸刹,皆东南二向,曾无北拱者,惟此寺回首返照,北大山诸林刹,历历倒涌,亦觉改观。 规模亦整,与传衣伯仲。 嘉靖间,南都古德月堂开建,其徒月轮,以讲演名,万历初,圣母赐藏。 后遭回禄火灾。 今虽重建,绀宇依然,而法范寂寥矣。 寺东有路,东行山脊,乃直达传衣者。 由寺前峡上西行,半里,复有亭桥横跨涧上,即东桥上流也。 寺左右各有桥有亭,山中之所仅见。 过桥,又陟其北向余支,蹑冈半里,旋冈脊,过毗卢寺,寺前为祝国寺,俱东向踞冈。 寺北有涧东下,即前所涉之北涧也。 又由其南崖溯之西上,一里半,有寺踞冈脊,是为法照寺。 盖西南支自铜佛殿下南坠,至此东转,当转折处,又东抽一支以为毗卢、祝国之脉,而横亘于华严之前者也,是为西南余支之第一。 法照之北,又分一冈相夹,无住庵倚之,即下为颓冢之支,是为西南余支之第二。 屡有路直北逾冈渡峡而横去,皆向圣峰、会灯之大道。 余欲析其分支之原,遂从峡中溯之而上,于是南舍法照,北绕无住之后,峡路渐翳,丛箐横柯,遂成幽阒qù静,然已渐逼绝顶之下矣。 时路无行人,随一桃花箐村氓méng民行。 一里,北循峡中,又一里,北蹑坠脊,又一里,遂逾脊而西。 乃西见香木坪之前山外拥,华首门之绝壁高悬,桃花箐之过腋西环,而此脊上自铜佛殿,下抵法照寺,转而东去,界此脊西一壑,另成一境,则放光寺所倚也。 逾脊,更西北盘壑上行,又一里半而得大路,已直逼华首门下崖矣。 其路东自圣峰来,西由放光出桃花箐,抵邓川州,为大道。 余西随之,半里而放光寺在焉。 其寺南向,后倚绝壁,前临盘壑,以桃花箐为右关,以西南首支为左护,其地虽在三距之外,而实当绝顶之下,发光钟异,良有以也。 余初自曹溪华首门下瞰之,见其寺沉沉直坠壑底,以为光从窅yǎo深远阒中上腾,乃鼯栖虺毒蛇伏之窟。 及至而犹然在万壑盘拱之上,而上眺华首,则一削万仞,横拓甚阔,其间虽有翠纹烟缕,若绣痕然,疑无可披陟,孰知其上乃西自曹溪,东连铜佛殿,固自有凌云之路,横缘于华首之前也。 然当身历华首时,止仰上崖之穹崇,不觉下壁之峻拔,至是而上下又合为一幅,其巍廓又何如也? 然则鸡山虽不乏层崖,如华首、罗汉、九重诸处,其境界固高,而雄杰之观,莫以逾此矣。 寺前以大坊为门,门下石金刚立于寺院门前的天王像二座,镂刻甚异,狰狞之状,恍与烟云同活。 其内为前楼,楼之前有巨石峙于左,高丈五,而大如之;上擎下削,构亭于上,蒋宾川题曰:“四壁无然。 ”其北面正可仰瞻华首,而独为楼脊所障,四壁之中,独翳此绝胜一面,不为无憾。 寺建于嘉靖间,陕西僧圆惺所构。 万历初,毁而复兴。 李元阳有碑,范铜而镌之,然镌字不能无讹。 其后嗣归空更建毗卢阁,阁成而神庙赐藏。 余录铜碑,殿中甚暗,而腹亦馁。 时主僧俱出,止一小沙弥在,余畀之青蚨钱,乃爇ruò点燃竹为炬,煮蔬为供。 既饭,东遵大道一里,逾垂支之脊又一里余,盘坠峡之上,得分岐焉。 一过峡直东者,为圣峰路;一蹑岭北上者,为会灯路,始为登顶正道。 余乃北蹑上岭,数曲而至会灯寺。 寺南向,昔为廓然师静室,今其嗣创为寺。 由寺西更转而北上,复数曲,一里余而过迦叶寺。 寺东向,此古迦叶殿也。 今张按君建迦叶殿于绝顶,因改此为寺。 由其前北向入峡,其峡乃西自绝顶,东自罗汉壁,两崖相夹而成,中垂磴道。 少上有坊,为罗、李二先生游处。 罗为近溪先生汝芳,李为见罗先生材,皆江西人,同为司道游此。 又上有亭,为仰高亭,中有碑,为万历间按君周懋相所立,纪登山及景仰二先生意。 周亦江西人也。 余前过此,见亭中颓,不及录其文而去,故此来先录之。 风撼两崖间,寒凛倍于他处,文长字冗,手屡为风所僵。 录竟,日色西倾。 望其上兜率庵,即前所从下,而其东横缘之路出罗汉壁者,前又曾抵此而返,顶头未了之事,未可以余晷guǐ时光尽也。 乃返出下,仍过迦叶寺前,见有岐东下壑中,其壑底一庵在圣峰北者,必补处庵也,乃取道峡中随壑下,盖缘脊下经会灯者为正道,随壑东下趋补处者为间道。 下二里,过补处庵。 亦稍荒落,恐日暮不入。 由其前渡峡涧南,遂上坡,过圣峰寺。 寺东向,前有大坊。 由坊外东行里余,冈脊甚狭,南北俱深坑逼之。 度脊又东里余,有寺新构,当坡之中垂,是为白云寺。 余欲穷此支尽处,遂东下行南涧之上,二里,则慧林庵踞坡尽处。 缘庵前转下北涧,渡之,始陟中支行,北涧与南涧乃合于路南,其东即大觉蔬圃矣。 东半里,过蔬圃北,又东一里,过息阴轩南,又东一里,过瀑布北,遂去中支,北涉西竺寺涧,而行中东二支盘壑中矣。 又二里,薄暮,入悉檀寺。 十一日饭后,觉左足拇指不良,为皮鞋所窘也。 而复吾亦订余莫出,姑停憩一日,余从之。 弘辨、安仁出其师所着书见示,《禅宗赞颂》、《老子玄览》、《碧云山房稿》。 弘辨更以纸帖墨刻本公所勒相畀,且言遍周师以青蚨相赆jìn赠送,余作柬谢之。 甫令顾仆持去,而大觉僧复路遇持来,余姑纳之笥sì方影竹器:可盛物。 上午,赴复吾招,出茶果,皆异品。 有本山参,以蜜炙为脯,又有孩儿参,颇具人形,皆山中产。 又有桂子,又有海棠子,皆所未见者。 大抵迤西果品,吾地所有者皆有,惟栗差小,而枣无肉。 松子、胡桃、花椒,皆其所出,惟龙眼、荔枝市中亦无。 菌之类,鸡葼zhōng草名之外,有白生香蕈xùn菌类。 白生生于木,如半蕈形,不圆而薄,脆而不坚。 黔中谓之八担柴,味不及此。 此间石蜜最佳,白若凝脂,视之有肥腻之色,而一种香气甚异,因过安仁斋中观兰。 兰品最多,有所谓雪兰、花白玉兰花绿最上,虎头兰最大,红舌、白舌以心中一点,如舌外吐也。 最易开,其叶皆阔寸五分,长二尺而柔,花一穗有二十余朵,长二尺五者,花朵大二三寸,瓣阔共五六分,此家兰也。 其野生者,一穗一花,与吾地无异,而叶更细,香亦清远。 其地亦重牡丹,悉檀无山茶而多牡丹,元宵前,蕊已大如鸡卵矣。 十二日四长老期上九重崖,赴一衲轩供,一衲轩为木公所建,守僧岁支寺中粟百石,故每岁首具供一次。 以雨不能行。 饭后坐斋头,抵午而霁,乃相拉上崖。 始由寺左半里,上弘辨静室基旁。 又西半里,过天柱静室旁。 又北跻一里半,横陟峡箐,始与一西来路合,遂东盘峡上。 半里,其北又下坠一峡,大路陟峡而逾东北岭,乃北下后川向罗川之道;小路攀脊西北上,乃九重崖之东道,其路甚峻,即余前所上者。 第此时阴晴未定,西南望香木坪一带积雪峥嵘,照耀山谷,使人心目融彻,与前之丽日澄空,又转一光明法界境界矣。 一里余,抵河南师静室。 路过其外,问而知之。 雨色复来,余令众静侣先上一衲轩,而独往探之。 师为河南人,至山即栖此庐,而曾未旁出。 余前从九重崖登顶,不知而过其上;后从狮林欲横过野愚东点头峰下,又不得路;踌躇至今,恰得所怀。 比入庐,见师,人言其独栖,而见其一室三侣;人言其不语,而见其条答有叙;人言其不出,而见其把臂入林,亦非块然者。 九重崖静室得师,可与狮林、罗汉鼎足矣。 坐少定,一衲轩僧来邀,雨阵大至,既而雪霏,师挽留,稍霁乃别。 蹑磴半里,有大道自西上,横陟之,遂入一衲轩。 崖中静主大定、拙明辈,皆供餐络绎,迨暮不休。 雨雪时作,四长老以骑送余,自大道西下。 其道从点头峰下,横盘脊峡,时岚雾在下,深崖峭壑,茫不可辨。 二里,与狮林道合,已在幻住庵之后,西与大觉塔院隔峡相对矣。 至此始胜骑,从幻住前下山,又四里而入悉檀。 篝灯作杨赵州书。 十三日晨起饭,即以杨赵州书畀顾仆,令往致杨君。 余追忆日记于东楼。 下午,云净天皎。 十四日早寒,以东楼背日,余移砚于藏经阁前桃花下,就暄xuān太阳的温暖为记。 上午,妙宗师以鸡葼茶果饷,师亦检藏其处也。 是日,晴霁如故。 迨晚,余忽病嗽。 十五日余以嗽故,卧迟迟,午方起。 日中云集,迨晚而翳。 余欲索灯卧,弘辨诸长老邀过西楼观灯。 灯乃闽中纱围者,佐以柑皮小灯,或挂树间,或浮水面,皆有荧荧明星意,惟走马纸灯,则àn暗而不章也。 楼下采青松毛铺藉为茵席,去卓桌趺坐,前各设盒果注茶为玩,初清茶,中盐茶,次蜜茶,本堂诸静侣环坐满室,而外客与十方诸僧国外来的僧人不与焉。 余因忆昔年三里龙灯,一静一闹;粤西、滇南,方之异也;梵宇官衙,寓之异也,惟佳节与旅魂无异! 为黯然而起,则殿角明蟾chán月亮,忽破云露魄矣。 十六日晨餐后,复移砚就喧于藏经阁前桃花下。 日色时翳。 下午返东楼,嗽犹未已。 抵暮,复云开得月。 十七日作记东楼。 雨色时作。 十八日浓云密布,既而开霁。 薄暮,顾仆返自赵州。 十九日饭后,晴霁殊甚。 遂移卧具,由悉檀而东,越大乘东涧,一里上脊,即迎祥寺。 从其南上,寺后半里为石钟寺,又后为圆通、极乐二庵。 极乐之右即西竺,西竺之后即龙华。 从龙华前西过大路,已在西竺之上,去石钟又一里矣。 龙华之北坡上,即大觉寺。 龙华西,临涧又有一寺,前与石钟同东南向。 从其后渡涧,即彼岸桥,下流即息阴轩,已为中支之脊矣。 从轩左北向上,过观音阁,为千佛寺,其前即昔之街子,正当中脊,今为墟矣。 复北渡涧,从大觉侧西北上。 寺僧留余人,谢之。 仍过涧桥,上有屋,额曰“彼岸同登”,其水从望台岭东下,界于寂光、大觉之间者,龙华至此,又一里矣。 过桥复蹑中支上,半里,中脊为水月庵,脊之东腋为寂光,脊之西腋为首传。 僧净方,年九十矣,留余,未入。 由寺右盘一嘴,东觑一庵,桃花嫣然,松影历乱,趋之,即积行庵也。 其庵在水月之西,首传之北。 僧觉融留饭。 后乃从庵左东上,转而西北登脊。 从中支脊上二里,有静室当脊,是曰烟霞室,克心之徒本和所居。 由其西分岐上罗汉壁,由其东盘峡上旃檀岭。 岭从峡西下,路北向作“之”字上,一里,得克心静室。 克心者,用周之徒,昔住持寂光,今新构此,退休。 其地当垂脊之左,东向稍带南,又以西支外禾字孔大山为虎砂,以点头峰为龙砂,龙近而虎远,又与狮林之砂异。 其东有中和静室,亦其徒也,为郁攸火所焚,今中和往省矣。 克心留余,点茶稠叠,久之别,已下午。 遂从右上、小径峻极,令其徒偕。 上半里,得西来大道,随之东上。 又半里,破旋檀岭脊而西南行,经烟霞室,渐转东南,为水月、寂光。 由其前,又西南一里,盘一嘴,有庐在嘴上,余三过皆钥门不得入,其下即白云寺所托也。 又西半里,再盘突嘴而上,即慧心静室。 慧心为幻空徒,始从野愚处会之,前曾过悉檀来叩,故入叩之,方禅诵会灯庵,其徒供茶而去。 后即碧云寺,不入。 从其侧又盘嘴两重,二里,北上西来寺,西经印雪楼前,又西循诸绝壁行,一里,为一真兰若,其上覆石平飞。 又西半里,崖尽而成峡。 其峡即峰顶与罗汉壁夹峙而成者,上自兜率宫,下抵罗、李二先生坊,两壁夹成中溜,路当其中。 溜之半,崖脚内嵌,前耸巨木,有旧碑,刻峋鹤诗,乃题罗汉壁者。 中横一岐,由其上涉溜半里,过玄武庙。 又半里,过兜率宫,已暮,而宫圮无居人。 又上一里,叩铜佛殿,入而栖焉,即所谓传灯寺也。 前过时,朝山之履相错,余不及入,兹寂然。 久之,得一老僧启开门户,宿。 二十日晨起,欲录寺中古碑,寒甚,留俟下山录,遂置行具寺中。 寺中地俱大理石所铺。 盖以登绝顶二道,俱从寺而分,还必从之也。 出寺,将北由袈裟石上,念猢狲梯前已蹑之,登其崖端而下,束身峡向虽从之下,犹未及仰升,兹不若由南上北下,庶交览无偏。 乃从寺右循崖西行,遂过华首门而西,崖石上下俱峭甚,路缘其间,止通一线,下瞰则放光寺正在其底,上眺则峰顶之舍身崖即其端,而莫能竟也。 其西一里,有岐悬崖侧,余以为下放光道,又念层崖间何能垂隙下。 少下,有水出崖侧树根间,刳木盛之,是为八功德水。 制木之外无余地,水即飞洒重崖,细不能见也。 路尽仍上,即前西来入大道处,有革龛倚崖间,一河南僧习静其中,就此水也。 又西半里,稍上,又半里,为曹溪庵。 庵止三楹,倚崖,门扃无人。 其水较八功德稍大,其后危崖,稍前抱如玦juè半环形玉器。 余攀石直跻崖下,东望左崖前抱处,忽离立成峰,圆若卓锥,而北并崖顶,若即若离,移步他转,即为崖顶所掩不可辨。 惟此处则可尽其离合之妙,而惜乎旧曾累址,今已成棘,人莫能登。 盖鸡山无拔地之峰,此一见真如闪影也。 又西半里余,过束身峡下,转而南,过伏虎庵,又南过礼佛庵,共一里,再登礼佛台。 台南悬桃花箐过脉之上,正与香木坪夹箐相对,西俯桃花箐,东俯放光寺,如在重渊之下。 余从台端坠石穴而入,西透窟而出,复有耸石,攒zǎn穿隙成台,其下皆危崖万仞,栈木以通,即所谓太子过玄关也。 过栈即台后礼佛龛。 昔由栈以入穴,今由窟以出栈,其凭眺虽同,然前则香客骈众多趾,今则诸庵俱扃,寂无一人,觉身与灏hào无边无际灵同其游衍而已。 栈西沿崖端北转,有路可循,因披之而西,遂过桃花箐之上。 共一里,路穷,乃樵径也。 仍返过伏虎庵,由束身峡上。 峡势逼束,半里,透其上,是为文殊堂,始闻有老僧持诵声。 路由其前蹑脊,乃余前东自顶来者,见其后有小径,亦蹑脊西去,余从之。 盖文殊堂脊处,乃脊之坳;从东复耸而起者,即绝顶之造而为城者也;从西复耸而起者,桃花箐之度而首峙者也。 西一里,丛木蒙茸,雪痕连亘,遂造其极山顶最高处。 盖其山自桃花箐北度,即凌空高峙,此其首也。 其脊北垂而下,二十里而尽于大石头,所谓后距也。 其横亘而东者,至文殊堂后,少逊而中伏,又东而复起为绝顶,又东而稍下,遂为罗汉壁、旃檀岭、狮子林以后之脊,又东而突为点头峰,环为九重崖之脊,皆迤逦yǐlǐ连绵不断如屏。 于是掉尾而南转,坠为塔基马鞍岭,则鸡山之门户矣。 垂脊而东,直下为鸡坪关,则鸡山之胫足矣。 故山北之水,北向而出于大石东;山西之水,其南发于西洱海之北者,由和光桥;西发于河底桥者,由南、北衙,皆会于大石之下,东环牟尼山之北,与宾川之流,共北下金沙大江焉。 始知南龙大脉,自丽江之西界,东走为文笔峰,是为剑川、丽江界。 抵丽东南邱塘关,南转为朝霞洞,是为剑川、鹤庆界。 又直南而抵腰龙洞山,是为鹤庆、邓川州界。 又南过西山湾,抵西洱海之北,转而东,是为邓川、太和界。 抵海东隅,于是正支则遵海而南,为青山,太和、宾川州界;又东南峙为乌龙坝山,为赵州、小云南界;遂东度为九鼎,又南抵于清华洞,又东度而达于水目焉。 分支由海东隅,北峙为香木坪之山,从桃花坞北度,是为宾川、邓川界。 是鸡足虽附于大支,而犹正脊也。 登此直北望雪山,茫不可见。 惟西北有山一带,自北而南者,雪痕皑皑,即腰龙洞、南、北衙西倚之山也。 其下麦畦浮翠,直逼鸡山之麓,是为罗川,若一琵琶蟠地,虽在三十里下,而黛色欲袭人衣。 四顾他麓,皆平楚苍苍也。 西南洱海,是日独潏yù水涌出荡如浮杯在掌。 盖前日见雪山而不见海,今见海而不见雪山,所谓阴晴众壑殊,出没之不可定如此。 此峰之西尽处也。 奇书网+Qisuu. Com东还一里,过文殊堂后脊,于是脊南皆危崖凌空,所谓舍身崖也。 愈东愈甚,余凌其端瞰之,其下即束身峡,东抵曹溪后东峰,向跻其下,今临其上,东峰一片,自崖底并立而上,相距丈余,而中有一脉联属,若拇指然,可坠坳上其巅也。 余攀蹑从之,顾仆不能至。 时罡gāng强烈的风横厉,欲卷人掷向空中,余手粘足踞,幸不为舍身者,几希矣。 又共一里,入顶城门,实西门也。 入多宝楼,河南僧不在,其徒以菉豆粥、芝麻盐为饷。 余再录善雨亭中未竟之碑。 下午,其徒复引余观其师退休静室。 其室在城北二里,即前所登西峰之北坳也。 路由文殊堂脊,北向稍下循西行,当北垂之腋。 室三楹,北向,环拱亦称。 盖鸡山回合之妙,俱在其南,当山北者仅有此,亦幽峻之奥区也。 其左稍下,有池二方,上下连汇,水不多,亦不竭,顶城所供,皆取给焉。 还抵城北,竟从城外趋南门,不及入迦叶前殿。 由门前东向悬石隙下,一里,有殿三楹,东向,额曰“万山拱胜”,而户亦扃。 由其前下坠,级甚峻。 将抵糊狲梯,遇一人,乃悉檀僧令来候余者,以丽江有使来邀也。 遂同下,共一里而至铜佛殿。 余初拟宿此,以候者至,乃取行李。 五里,过碧云寺前。 直下五里,过白云寺。 由寺北渡一小涧,又东五里,过首传寺后,时已昏黑。 又三里,过寂光寺西,候者腰间出一石如栗,击火附艾,拾枯枝燃之以火石取火。 遵中支三里,叩息阴轩门,出火炬为导。 又一里余,逾瀑布东脊而北,又三里而至悉檀。 弘辨师引丽府通事见,以生白公招柬来致,相与期迟一日行。 二十一日晨起,余约束行李为行计。 通事由九重崖为山顶游。 将午,复吾邀题七松册子,弘辨又磨石令其徒鸡仙书《静闻碑》。 二十二日晨餐后,弘辨具骑候行,余力辞之。 遂同通事就道,以一人担轻装从,而重者姑寄寺中,拟复从此返也。 十里,过圣峰寺。 越西支之脊而西,共四里,过放光寺,入录其藏经、圣谕。 僧留茶,不暇啜而出。 问所谓盘陀石静室者,僧指在西北危崖之半。 仰视寺后层崖,并华首上下,合而为一,所谓九重崖者,必指此而名。 开山后,人但知为华首,觅九重故迹而不得,始以点头峰左者当之,谁谓陵谷无易位哉? 由寺西一里余,始蹑坳而上,又一里余,其上甚峻,乃逾脊。 脊南北相属,东西分坑下坠,所谓桃花箐也。 脊有两坊,俱标为“宾邓分界”。 其处陟历已高,向自礼佛台眺之,直似重渊之底云。 由箐西随箐下,二里,有茅舍夹道,为前岁底朝山卖奖者所托处,今则寂然为畏途。 其前分岐西南者,为邓川州道;直西者为罗川道,乃通丽江者。 遵之迤逦下二里,有庵当路北北山下,曰金花庵。 又西下三里,连有二涧,俱自东而西注,即桃花箐之下流也,各有板桥跨之。 连越桥南,始循南山西向行。 一里,有寺踞南山之脊,曰大圣寺,寺西向。 乃从其前逾脊南下,又值一涧亦西流,随之半里,涧与前度二桥之流,俱转峡北去,路乃西。 半里,逾南山北突之坳。 坳西,其坡始西悬而下,路遵之。 四里,有村在南山坞wù地势四周高中间低的山谷间,是为白沙嘴。 随嘴又西下二里,忽见深壑自南而北,溪流贯之,有梁东西跨其上。 乃坠壑而下,二里,始及梁端,所谓和光桥也。 鸡山西麓,至是而止。 其水南自洱海东青山北谷来,至此颇巨,北向合桃花箐水,注于大石头者也。 丽府生日公建悉檀之余,复建此梁,置屋数楹跨其上。 遂就而饭焉。 桥之西有小径,自北而南,溯流循峡者,乃浪沧卫通大理道,与大道“十”字交之。 大道随流少北,即西上岭,盘旋而上,或峻或夷。 五里越其坳,西北下,四里始夷,又一里为罗武城,其处坞始大开。 自此山之西,开东西大坞,直至千户营坞分为二,始转为南北坞,皆所谓罗川也。 向自山顶西望,翠色袭人者即此,皆麦与蚕豆也。 罗武无城,一小村耳。 村北有溪,西自千户营来,即南衙河底之水,至此而东北坠峡,合和光桥下流,而东北经大石头者也。 于是循南山行溪之南,二里,有村在溪北山下,曰百户营。 又西五里,有村在溪北悬冈上,曰千户营。 营之西,有山西自大山分支东南下,突于坞中,坞遂中分。 当山之西南者,其坞回盘,其水小,为西山湾,新厂在其东南,而路出其西北。 当山之东北者,其坞遥达,其水大,为中所屯。 南北二衙又在其西北,而路则由山之西南逾坳以入。 于是从千户营溪南转入南坞,一里余,至新厂。 皆淘沙煎银者。 乃北一里余,抵分界山之阳,渡一小流,循山阳西北行三里,北逾过坳。 于是稍下,循西大山之麓北向行,其东又成南北大坞,即千户营之上流也。 北一里,有村倚西山之坡,是为中所屯,乃邓川、鹤庆分界处,悉檀寺庄房在焉,乃入宿。 悉檀僧已先传谕之,故守僧不拒云。 二十三日晨,饭于悉檀庄,天色作阴。 乃东下坞中,随西山麓北行。 二里,有支冈自西山又横突而东,乃蹑其上。 有岐西向登山者,为南衙道,腰龙洞在焉;北向逾坳者,为北衙道,鹤庆之大道随之。 余先是闻腰龙洞名,乃令行李同通事从大道行,期会于松桧,地名,大道托宿处。 余同顾仆策杖携伞,遂分道从岐,由山脊西上。 一里,稍转而南,复有岐缘南箐而去,余惑之。 候驱驴者至,问之,曰:“余亦往南衙者,大路从此西逾岭下,约十里。 ”余问南岐何路? 曰:“此往鸡鸣寺者。 ”问寺何在? 其人指:“南箐夹崖间者是,然此岐隘不可行。 ”忽一人后至,曰:“此亦奇胜。 即从此峡逾南坳,亦达南衙,与此路由中坳者同也。 ”余闻之喜甚,曰:“此可兼收也。 ”谢其人,遂由岐南行。 里许,转入夹崖下,攀崖隙,透一石隙而入。 其石自崖端垂下,外插崖底,若象鼻然,中透一穴如门,穿门即由峡中上跻,亦犹鸡山之束身焉。 登峡上,则上崖岈xiā然山深遽的样子横列,若洞、若龛、若门、若楼、若栈者,骈峙焉。 洞皆不甚深,僧依之为殿,左为真武阁,又左为观音龛,皆东北向下危壁。 殿阁之间,又垂崖两重,俱若象鼻,下插崖底,而中通若门。 有僧两人,皆各踞一龛,见客至,胡麻芝麻方熟,辄邀同饭,余为再啜两盂。 见龛后有石脊,若垂梯而上,跣xiǎn光着脚而蹑之,复有洞悬其上层,中空而旁透xiao穴。 崖之左右,由夹中升岭,即南坳道,而崖悬不通,复下,由穴门出,即转崖左西南上。 仰见上崖复悬亘而中岈然,有岐细若虫迹,攀条从之,又得一大穴,其门亦东北向,前甃井壁石为台,树坊为门,曰青莲界。 其左药灶碑板俱存,而无字无人,棘萝旁翳,无可问为何人未竟之业。 其右复有象鼻外垂之门,透而南,复有悬绡xiāo薄纱高卷之幛。 幛之右,上崖有洞巍张,下崖即二僧结庵之处,然磴绝俱莫可通。 乃仍由青莲界出东夹,再上半里,而崖穷夹尽,山半坪开。 又有泉自南坳东出,由坪而坠于崖之右;又分而交潆yíng水回旋的样子坪塍,坠于崖之左。 崖当其中,濯灵涤窍,遂成异幻。 由坪上溯流半里,北向入峡,峡中之流,倾涌南向。 溯之一里,涧形不改,而有巨石当其中。 石之下,则涌水成流;而石之上,惟砾石堆涧,绝无水痕。 又溯枯涧北行半里,路穷茅翳,盖其涧自西峡来,路当北去也。 乃东向蹑岭,攀崖跻棘,又半里,得南来路,遂随之北。 半里,西涉一坞,复升陇而西,有岐,入西南峡中者颇小,其直北下陇者颇大。 余心知直北者为南衙道,疑腰龙洞在西南峡中,遂望峡行。 半里,不得路。 遥听西北山巅有人语声,乃竭蹶攀岭上艰难地爬上岭,一里,得东来道。 又一里,得驱犊者问之,则此路乃西向逾脊抵焦石峒者。 问腰龙洞何在? 曰:“即在此支岭之北,然岭北无路,须随路仍东下山,折而北,至南衙,乃可往。 ”盖是山大脊,自北而南,脊之西为焦石峒,脊之东,一支东突,其北腋中,则腰龙洞所在,南腋中即此路也。 余乃怅然,遂随路返。 东下一里,乃转而东北下,又一里,抵山麓,循之北行,又一里而至南衙。 南衙之村不甚大,倚西山而东临大坞,其坞北自北衙,南抵中坳,其中甚宽。 盖此中大坞,凡三曲三辟,最北者为北坞,坞南北亘,以北坳东隘为峡口;其南即中所屯坞,坞亦南北亘,以江阴村为峡口;其南即千户营、百户营坞,坞东西亘,以罗武村为峡口。 总一溪所贯,皆谓之罗川云。 由南衙之后西南上山,磴道甚辟。 一里半,有亭有室,当山之中,其旁桃李烨然。 亭后蹑级而上,有寺,门榜曰“金龙寺”。 门内有楼当洞门,其楼前临平川,后瞰洞底,甚胜也。 楼后即为洞门,洞与楼俱东向,其门悬嵌而下,极似江右之石城洞。 西壁上穹覆而下崆峒,南与北渐环而转,惟东面可累级下。 下五丈,一石突起,当洞之中,西耸而东削,甃以为台,亭其上,供白衣大士。 其亭东对层级,架木桥以登,西瞰洞底,潴水环其下,沉绀天青色映碧,光怪甚异。 亟由桥返级,穿桥下,缘台左西降,十余丈而后及水。 水嵌西崖足,西面阔约三丈,南北二面,渐抱而缩,然三面皆绝壁环之,无有旁窦,水渟涵滞留积聚其间,俨若月牙之抱魄月有轮廓而无光也。 水中深浅不一,而澄澈之极,焕然映彩,极似安宁温泉,浅者浮绿,深者沉碧,掬而尝之,甘冷异常。 其洞以在山之半,名为腰龙,而文之者额其寺为金龙,洵神龙之宫也。 洞口如仰盂,下圆如石城,水潆三面如玦,石脊中盘如垂舌,其异于石城者,石城旁通无级,而此则一水中涵,若其光莹之异,又非他水可及也。 久之,仍上洞口,始登前楼,则前楹后轩,位置俱备,而僧人他出,扃钥不施。 仍一里余,一至南衙,问松桧道,俱云行不能及。 乃竭蹶而趋,由南衙后傍西山而北,二里,是为北衙。 有神庙当北衙之南,门东向,其后大脊之上,骈崖矗夹,有小水出其中。 庙之北有公馆,市舍夹道,甚盛。 折而东,共半里,而市舍始尽,盖与南衙迥隔矣。 二衙俱银矿之厂,独以衙官暑称者,想其地为盛也。 东与南来大道合,复北行一里余,市舍复夹道,盖烹炼开炉之处也。 过市舍,遂北下坡,又一里余而及其底,始知南北两衙,犹山半之坞也。 其峡既深,有巨涧流其间,自北而南,是为河底,盖即罗川之上流。 有支流自西峡来入,其派颇小,置木桥于上。 越之又北,见石梁跨巨涧,涧中有巨石,梁东西两跨之,就其中为阁,以供白衣大士。 越桥之东,溯涧北向上,危崖倚道,盘级而登,右崖左涧,下嵌深渊,上削危壁。 五里登坪脊,有枯涧堑山头,亦跨石梁。 度梁北,有殿新构,有池溢水,有亭施茶。 余入亭饭,一僧以新瀹茶献,曰:“适通事与担者久待于此,前途路遥,托言速去。 ”盖此殿亦丽江所构以施茶者,故其僧以通事命,候余而致之耳。 余亟饭行,竟忘其地为热水桥,而殿前所流即热水也。 既从其侧,又过一石梁,梁跨山头,与前梁同,而下有小水,西坠巨涧。 过梁,从中脊北向而行,东西俱有巨山夹之。 盖西界大山,自鹤庆南来,至七坪老脊,直南高亘于河底之西者,为鲁摆;由七坪东度,分支南下,即此中脊与东界之山,故此中脊之北,又名西邑。 盖西邑与鲁摆皆地名,二山各近之,界坊遂以为名焉。 中脊与鲁摆老脊夹成西峡,此河底之流所自出者,盖源于七坪之南云。 行中脊十里,脊东亦盘为中洼之宕,脊悬西峡东洼之间,狂风西来,欲卷人去。 又三里,乃西北上岭,一里,又蹑岭而西,半里,乃西北下。 一里抵坞中,是为七坪,即中界所度之脊,与西界大山夹成此坪,为河底之最高处也。 由坪中北行二里,始为度脊隘口。 脊南有两三家当道,脊西有村落倚山,桃李灿然。 时日已下舂,尚去松桧二十里,亟逾隘北行。 五里,少出西界,巨山如故,而东界亦渐夹而成洼,洼中石穴下陷,每若坑若阱。 路循东脊行,又数里,有数家当北峡之口,曰金井村,始悟前之下阱累累者,皆所称金井者耶。 隘口桃花夹村,嫣然若笑。 由村北东向下坡,一里渐夷,乃东行岭脊,脊左右渐夹而成坞。 由脊行三里,复由脊北坠坑东下,一里抵其麓,于是坞乃大开。 有三楹当麓之东,亦梵龛佛寺也。 由其前东向径平坞而驰,望东峰南北高耸者,日光倒映其间,丹葩一点,若菡萏hàndàn荷花之擎空也。 盖西山屏亘甚高,东峰杂沓而起,日衔西山,反射东山,其低者,日已去而成碧,其高者,日尚映而流丹,丹者得碧者环簇其下,愈觉鲜妍,世传鹤庆有“石宝之异”,“西映为朝霞,东映为晚照”,即此意也。 东驰二里,过数家之舍。 又东一界,渐坠壑成涧向东南去。 乃折而北度一陇,又一里,有公馆在西山之麓,其左右始有村落,知其为松桧矣,而犹未知居停何处也。 又北半里,担者倚闾门lǘ里巷的大门而呼。 乃入之,已就晦矣。 是家何姓,江右人,其先为监厂委官,遂留居此。 二十四日昧爽,饭于松桧,北向入山峡。 松桧之南,山盘大壑而无水,沟涧之形,似亦望东南去;松桧之北,山复渐夹为坞,小水犹南行。 五里登坂,为波罗庄,山从此自西大山度脊而东,脊不甚高,而水分南北。 又北五里,望北坞村落高下,多傍西大山,是为山庄。 于是北下,随小溪北行,五里间,聚庐错出,桃杏缤纷。 已而直抵北山下,有倚南山居者,是为三庄河底村。 村北溪自西而东,其水一自三庄西谷来,一自河底村南谷来,皆细流;一自西北大山夹中来,俱合于河底村北,东流而去,亭桥跨之,桥北即龙珠山之南麓矣。 龙珠山者,今名象眠山,自西大山之东,分支东亘,直接东大山之西麓。 其北之西大山,即老龙之脊,皆自北而南;其北之东大山,即峰顶山,亦皆自北而南,中夹成南北大坞。 漾共之江,亦自丽江南下,潆鹤城之东,而南至此为龙珠所截,水无从出,于是自峰顶之麓,随龙珠西转,搜得龙珠骨节之穴。 遂捣入其中,寸寸而入,凡百零八穴而止。 土人云,昔有神僧倔多尊者,修道东山峰顶,以鹤川一带,俱水汇成海,无所通泄,乃发愿携锡杖念珠下山,意欲通之。 路遇一妇人,手持瓢问:“师何往? ”师对以故。 妇人曰:“汝愿虽宏,恐功力犹未。 试以此瓢掷水中,瓢还,乃可得,不然须更努力也。 ”师未信,携瓢弃水中,瓢泛泛而去。 已而果不获通。 复还峰潜修二十年,以瓢掷水,随掷随回,乃以念珠撒水中,随珠所止,用杖戳之,无不应手通者,适得穴一百零八,随珠数也。 今土人感师神力,立寺众穴之上,以报德焉。 《一统志》作倔多,土人作摩伽陀。 众水于山腹合而为一,同泄于龙珠之东南麓。 大路过河底桥,即逾龙珠而北,与出入诸水洞皆不相值,以俱在其东也。 余乃欲从桥北,随流东下,就小径穷所出洞,令通事及担者从大路往。 担者曰:“小径难觅,不若同行,”盖其家在入水洞北,亦便于此也。 余益喜,遂同东向随溪行龙珠山之南。 一里,反越溪南,半里,又渡溪北。 其路隘甚,而夹溪皆有居者。 又东半里,枫密河东南泻峡去,路东北逾龙珠支岭。 两下两上,东北盘岭共四里,其路渐上。 俯瞰东南深峡中,有水破峡奔决,即合并出穴之水也。 其水南奔峡底,与枫密之水合,而东南经峰顶山之南峡以出,下金沙大江。 然行处甚高,水穴在重崖下出,俯视不见其穴。 令通事及担者坐待道旁,余与顾仆坠壑东南下。 下半里,不得路,踯躅徘徊草石间,转向东箐半里,又南迂半里,始下至磵jiàn两山间的水沟底。 乃西向溯流披棘入,共半里,则巨石磊落,堆叠磵中,水从石隙,泛溢交涌。 余坐巨石上,止见水与石争隙,不见有余穴,雪跃雷轰,交于四旁,而不知其所从来也。 久之,复迂从旧道,一里余,迂上既近,复攀石乱跃,又半里,登大道,遂东北上。 半里,转一峡,见后有呼者,乃通事与担夫也。 于是北半里,上攒石间,北过脊,始北望两山排闼,一坞中盘,漾共江络其东,又一小水纬其西北,皆抵脊下而不可见。 其两山之北夹而遥控于东北隅者,是为丽府邱塘关所踞,漾共水所从出也。 乃北下山,一里余而及其麓,有寺悬麓间,寺门北向,其下即入水之穴也。 不及入寺,急问水。 先见一穴,乃西来小流所入,其东又有平土丈余隔之,东来之漾共江,屡经穴而屡分坠,至是亦遂穷,然则所谓一百八穴者,俱在东也。 余因越水北东向溯流,见其从崖下遇一穴,辄旋穴下灌,如坠瓮口,其声呜呜,每穴远者丈余,近者咫尺而已。 既而复上寺前,乃北下渡西来小流,有小石梁跨之。 北一里,有村当平冈间,是曰甸尾村。 担者之家在焉。 入而饭于桃花下。 既乃西北行三里余,而入南来大道,即河底桥北上逾岭者。 于是循西山又北五里,为长康铺坊。 有河流自西南峡来,巨石桥跨之,有碑在桥南,称为鹤川桥。 盖鹤川者,一川之通名,而此桥独擅之,亦以其冠一川也。 桥北有岐,溯流西南,为大理府大道,故于此设铺焉。 过桥不半里,为长康关,庐舍夹道。 是日街子,市者交集。 自甸尾至此,村落散布,庐舍甚整,桃花流水环错其间。 其西即为朝霞寺峰,正东与石宝山对。 于是路转东北,又八里余而入鹤庆南门。 城不甚高,门内文庙宏整。 土人言其庙甲子滇中,亦丽江木公以千金助成。 由其东北行半里,稍东为郡治。 由其西,又北行半里,出一鼓楼,则新城之北门也。 其北为旧城,守御所在焉。 又北半里而出旧城北门,稍西曲而北一里,复东曲而北四里,为演武场,在路东。 从其西又北五里,过一村,又五里为大板桥。 桥下水颇大而潴,乃自西而东下漾共江者。 时所行路,当甸坞之中,东山下,江流沿之,西山下,村庐倚之,自此桥之北,甃路石皆齿齿如编,仰管之半,砾lì小石趾难措。 又北六里,为小板桥。 桥小于前,而流亦次之,然其势似急。 又北七里,为甸头村之新屯,居落颇盛。 稍转而东,有王贡士家,遂入而托宿。 王贡士,今为四川训导(学官)。 其孙为余言:“其西北山半,有青玄洞甚妙,下有出水龙潭,又北有黑龙潭。 若沿西山行,即可尽观。 ”是日欲抵冯密宿,以日暮遂止此云。 二十五日昧爽,饭而行。 北二里为冯密村,村庐亦盛,甸头之村止此矣。 盖西北有高冈一支,垂而东南下,直逼东山文笔峰下,江流亦曲而东。 高冈分支处,其腋中有黑龙潭之水,亦自西大山出,南流而抵冯密,乃沿高冈之南而东注漾共江,鹤庆、丽江以此为界云。 冯密之西,有佛宇高拥崖畔,即青玄洞也。 余望之欲入,而通事苦请俟sì等待回日,且云:“明日逢六,主出视事,过此又静摄不即出。 ”余乃随之行,即北上冈。 四里,有路横斜而成“叉”字交,是为三岔黄泥冈。 其西南腋中,松连箐坠,即黑龙所托也。 于是西北之山,皆荒石濯濯zhuó光秃秃无草木的样子,而东北之山,渐有一二小村倚其下,其冈脊则一望皆茅云。 又北一里为哨房,四五家当冈而踞,已为丽江所辖矣。 又北行冈上八里而下,其东北坞盘水曲,田畴环焉。 下一里,有数家倚西山,路当其前,是为七和南村。 又北二里,有房如官舍而整,是为七和之查税所。 商货出入者,俱税于此。 七和者,丽江之地名,有九和、十和诸称。 其北又有大宅新构者,乃木公次子所居也。 由其前北向行,又盘一支岭而北,七里,乃渐转西北,始望见邱塘关在北山上,而漾共之水已嵌深壑中,不得见矣。 于是路北有石山横起,其崖累累,虽不高,与大山夹而成峡。 遂从峡间西北上,一里,逾其东度之脊。 又西北二里余,乃北下枯壑,横陟之,半里,复北上冈。 西北行冈上半里,又北半里,度一小桥,半里,乃北上山。 其山当西大支自西东来,至此又横叠一峰,其正支转而南下,其余支东下而横亘,直逼东山,扼丽江南北山之流,破东山之峡而出为漾共江,此山真丽之锁钥也。 丽江设关于岭脊,以严出入,又置塔于东垂,以镇水口。 山下有大道,稍曲而东,由塔侧上;小道则蹑崖直北登。 余从其小者,皆峻石累重叠垂,锋棱峭削,空悬屈曲。 一上者二里,始与东来大道合,则出之脊矣。 有室三楹,东南向而踞之,中辟为门,前列二狮,守者数家居其内。 出入者非奉木公命不得擅行,远方来者必止,阍hūn守门人者入白禀报,命之入,乃得入。 故通安诸州守,从天朝选至,皆驻省中,无有入此门者。 即诏命至,亦俱出迎于此,无得竟达。 巡方使与查盘之委,俱不及焉。 余以其使奉迎,故得直入。 入关随西山北行,二里,下一坑。 度坑底复登坡而北,一里,稍东北下山。 又东北横度坡间者二里,始转而北。 二里,过木家院东。 又北二里,度一小桥,则土冈一支,西南自大山之脊,分冈环而东北,直抵东山之麓,以扼漾共江上流。 由冈南陟其上,是为东圆里。 北行岭头,西南瞻大脊,东南瞰溪流,皆在数里之外。 六里乃下。 陇北平畴大开,夹坞纵横,冈下即有一水,西自文笔峰环坞南而至,有石梁跨其上,曰三生桥。 过桥,有坊二在其北,旁有守者一二家,于是西北行平畴间矣。 北瞻雪山,在重坞之外,雪幕其顶,云气郁勃,未睹晶莹。 西瞻乌龙,在大壑之南,尖峭独拔,为大脊之宗,郡中取以为文笔者也。 路北一坞,窈窕东北入,是为东坞。 中有水南下,万字桥水西北来会之,与三生桥下水同出邱塘东者也。 共五里,有柳径抱,耸立田间,为土人折柳送行之所。 路北即万字桥水潆流而东,水北即象眠山至此南尽。 又西二里,历象眠山之西南垂,居庐骈集,萦坡带谷,是为丽江郡所托矣。 于是半里,度石梁而北,又西半里,税驾于通事者之家。 其家和姓。 盖丽江土着,官姓为木,民姓为和,更无别姓者。 其子即迎余之人,其父乃曾奉差入都,今以居积番货为业。 坐余楼上,献酪为醴lǐ甜酒,余不能沾唇也。 时才过午,通事即往复命,余处其家待之。 东桥之西,共一里为西桥,即万字桥也,俗又谓之玉河桥。 象鼻水从桥南下,合中海之水而东泄于东桥,盖象鼻之水,土人名为玉河云。 河之西有小山兀立,与象眠南尽处,夹溪中峙。 其后即辟为北坞,小山当坞,若中门之标,前临横壑,象鼻之水夹其东,中海之流经其西,后倚雪山,前拱文笔,而是山中处独小,郡署踞其南,东向临玉河,丽江诸宅多东向,以受木气也。 后幕山顶而上,所谓黄峰也,俗又称为天生寨。 木氏居此二千载,宫室之丽,拟于王者。 盖大兵临则俯首受绁xiè捆绑罪人的绳索,师返则夜郎自雄,故世代无大兵燹xiǎn因战乱而遭到的焚烧破坏,且产矿独盛,宜其富冠诸土郡云。 二十六日晨。 饭于小楼。 通事父言,木公闻余至,甚喜,即命以明晨往解脱林候见。 逾诸从者,备七日粮以从,盖将为七日款也。 二十七日微雨。 坐通事小楼,追录前记。 其地杏花始残,桃犹初放,盖愈北而寒也。 二十八日通事言木公命驾,下午向解脱林。 解脱林在北坞西山之半,盖雪山南下之支,本郡诸刹之冠也。 二十九日晨起,具饭甚早。 通事备马,候往解脱林。 始过西桥,由郡署前北上,挟黄峰东麓而北,由北坞而行,五里,东瞻象眠山,始与玉河上流别。 又五里,过一枯涧石桥,西瞻中海,柳岸波潆,有大聚落临其上,是为十和院。 其后即十和山,自雪山南下之脉也。 又北十里,有大道北去者,为白沙院路;西北度桥者,为解脱林路。 桥下涧颇深而无滴沥。 既度桥,循西山而行,五里为崖脚院。 其处居庐交集,崖角俱插小双旗,乃把事之家也。 院北半里,有涧自西山峡中下,有木梁跨其上。 度桥,西北陟岭,为忠甸大道;由桥南溯溪西上岭者,即解脱林道。 乃由桥南西向蹑岭,岭甚峻,二里稍夷,折入南峡,半里,则寺依西山上,其门东向,前分一支为案,即解脱林今福国寺也。 寺南冈上,有别墅一区,近附寺后,木公憩止其间。 通事引余至其门,有大把事二人来揖,俱姓和。 一主文,尝入都上疏,曾见陈芝台者;一主武,其体干甚长壮而面黑,真猛士也。 介余入。 木公出二门,迎入其内室,交揖而致殷勤焉。 布席地平板上,主人坐在平板下,其中极重礼也。 叙谈久之,茶三易,余乃起,送出外厅事门,令通事引入解脱林,寓藏经阁之右厢。 寺僧之住持佛教寺院的主持僧者为滇人,颇能体主人意款客焉。 发布时间:2025-08-25 15:38:34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276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