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馀记第四 内容: 自镂版兴,于是兼言版本。 其例创于吾锡尤文简公袤《遂初堂书目》。 目中所录,一书多至数本,有成都石经本、秘阁本、旧监本、京本、江西本、吉州本、杭本、旧杭本、严州本、越州本、湖北本、川本、川大字本、川小字本、高丽本;此类书,以正经正史为多,大约皆州郡公使库本。 而岳珂刻《九经三传》,其《沿革例》称:自监、蜀、京、杭而下,有建余仁仲、兴国于氏二本,皆分句读,称为善本。 知辨别版本,自南宋已然。 而宋本书,特表而出之,则始自常熟毛扆斧季《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注有宋本、元本、影宋、校宋本等字。 其后同县钱曾遵王《述古堂书目》,泰兴季振宜《季沧苇书目》,卷首均别为宋版书目。 明高濂《燕闲清赏笺》论藏书,以为:宋书纸坚刻软,用墨稀薄,虽着水经燥无湮迹,开卷一种书香,自生异味。 元刻仿宋,纸松刻硬,用墨秽浊,开卷了无臭味。 又若宋版遗在元印,或元补欠缺,时人执为宋刻。 元版遗至国初补欠,人亦执为元刻。 然而以元补宋,其去犹未易辨。 以国初补元,内有单边、双边之异,且字刻迥然别矣。 盖宋版在所珍,而元明不为罕也。 然宋版既罕,元刻亦珍。 至于乾嘉之际,吴县黄丕烈荛圃自号佞宋主人,藏宋版书百余种,学士顾莼为之颜其室曰百宋一廛。 元和顾广圻千里为之赋,而丕烈自疏所藏以作注。 海昌吴骞兔床亦富藏书,拟作千元十驾以敌之,意盖欲广购元椠佳本,取荀子驽马十驾之意,颜所居曰千元十驾,占长句戏丕烈。 丕烈既老而贫,乃以所藏归之同郡汪士钟阆源艺芸精舍。 汪氏不能守其有,往往为聊城杨端勤公以增所得,构海源阁藏之,别辟一室曰宋存;而以元本校本、钞本附焉;盖多士礼居印记矣。 归安陆心源存斋有宋版书二百部,其中士礼居藏书亦不少,故自颜其居曰皕宋楼。 及陆氏败,所有皕宋楼书,尽以售之日本人岩崎某,载归贮之静嘉堂文库。 而百宋一廛旧籍,乃有流落海外者矣。 然陆氏自夸皕宋以傲丕烈之百宋一廛,而细核所记,有明仿宋本,有明初刻似宋本,有误元刻为辽金本,有宋版明南监印本,存真去伪,合计不过十之二三,尚不足丕烈之百宋也! 杭州孙凤钧铨伯藏有宋刊单行本《魏志》,抚州本《公羊》,皆世间绝无之本,虽少而精;簿录之学,一时无比。 人呼为宋版孙。 宋元旧刻日稀,而文苑、儒林、佞宋、秘宋之风,遂成一时佳话矣。 明嘉靖时,吾锡华夏中父好藏书,图记曰真赏斋印,扁式,茶陵李东阳西涯八分书,以米元章有平生真赏印也。 鄞县丰坊道生铺张所藏而为《真赏斋赋》,盖顾广圻《百宋一廛赋》之所自脱胎。 惟顾《赋》扬厉百宋;而道生则不限宋元版书。 其涉及宋元版书者,有曰:暨乎刘氏《史通》、《玉台新咏》(上有建业文房之印),则南唐之初梓也。 聂崇义《三礼图》,俞言等《五经图说》,乃北宋之精帙也。 荀悦《前汉纪》,袁宏《后汉纪》(绍兴间刻本,汝阴王铚序),嘉史久遗。 许嵩《建康录》,陆游《南唐书》,载纪攸罕。 宋批《五礼》,五采如新。 古注《九经》,南篱多阙。 苏子容《仪象法要》,亟称于诸子。 张彦远《名画记》,鉴收于子昂。 相台岳氏《左传》,建安黄善夫《史记》,六臣注《文选》,郭知达《集注杜工部诗》(共九家,曾噩校),曾南丰序次《李翰林集》(三十卷),五百家注《韩柳文》(在朱子前),《刘宾客集》(共四十卷,内外集十卷),《白氏长庆集》(七十一卷),《欧阳家藏集》(删繁补缺八十卷,最为真完),《三苏全集》,《王临川集》(世所传只一百卷,唯此本一百六十卷),《管子》,《韩非》,《三国志》(大字本淳熙乙巳刊于漳州转运使公帑),《鲍参军集》(十卷),《花间集》(纸墨精好),《云溪友议》(十二卷),《诗话总龟》(百卷,阮阅编),《经堂杂志》(八卷,灵川倪思),《金石略》(郑樵著,笪氏藏),《宝晋山林拾遗》(八卷,孙米宪刻),《东观馀论》(宋刻初印,卷帙甚备,世所罕见),《唐名画录》(朱景玄),《五代名画补》(刘道醇纂),《宋名画评》,《兰亭考》(十二卷,桑世昌),皆传自宋元,远有端绪。 即以宋元版书而论,可谓夥颐沈沈者矣! 何减于百宋一廛哉! 百宋一廛藏有建溪三峰蔡梦弼傅卿家塾,乾道七年刻《史记》(乾道,宋孝宗年号),有《索隐》而无《正义》。 而嘉定钱大昕辛楣《十驾斋养新录论史记宋元本》曰:予所见《史记》宋椠本,吴门顾抱冲所藏澄江耿秉刊于广德郡斋者,纸墨最精善。 此淳熙辛丑官本也(淳熙,亦孝宗年号,为乾道改元)。 黄荛圃所藏三山蔡梦弼刊本,亦在淳熙间(淳熙,想系乾道之误)。 海宁吴槎客所藏元中统刊本(中统,元世祖年号。 中统元年,当宋理宗景定元年),计其时在南宋之季。 此三本,皆有《索隐》而无《正义》。 明嘉靖四年,金台汪谅刻莆田柯维熊校本,始合《索隐》、《正义》为一书;前有费懋中序称:陕西翻宋本,无《正义》,江西白鹿本有《正义》。 是柯本出于白鹿本矣。 同时震泽王氏亦有宋本,大约与柯本不异。 (嘉兴钱泰吉警石《甘泉乡人稿五校史记杂志》一则云:小题在上,大题在下。 柯、王两本皆然。 然柯本大题旁注不若王本,并作大字,尤为近古。 又云:柯本《索隐序》后有绍兴三年四月十二日右修职郎充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石公宪发刊至四年十月二十日毕工三十八字,凡三行,始知柯本从绍兴本刻也。)《史记索隐》、《正义》,皆各自为书,不与本书比附。 宋南渡后,始有合《索隐》於《史记》者,创自蜀本;继有桐川、三山两本,皆在淳熙以前。 其时《正义》犹单行也。 白鹿本未审刻于何年? 以意揆之,必在淳熙以后。 盖以《索隐》为主而《正义》辅之,凡《正义》之文与《索隐》同者,悉从删汰,自是《正义》无单行本,而守节之元本,不可考矣。 此可以考《史记》刊本之沿革。 海昌吴寿旸虞臣《拜经楼藏书题跋记》载:宋本《前汉书列传》十四卷,每叶十六行,行十六字;首行大名在下,小名在上;次行题汉护军班固撰;三行署唐正议大夫、行秘书少监、琅琊县开国子颜师古集注;并与监本不同。 卷末书右将监本、杭本、越本及三刘、宋祁诸本参校;其有异同,并附于古注之下。 后记正文注文字数。 东里卢抱经学士跋:汲古所梓《汉书》,当是据北宋本,此疑是南宋本,误字亦少。 汪文盛本,殆亦从此本出。 (福建汪文盛嘉靖己酉刻《前汉书》一百二十卷,《后汉书》一百二十二卷,见钱大昕竹汀《日记抄》、《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而独山莫友芝子偲《宋元旧本书经眼录》有《题湘乡曾氏藏金元间刊本汉书》云:宋胄监《汉书》始淳化五年孙何、张佖等校本(淳化,宋太宗年号),次景德二年刁衎、晁迥等复校本(景德,真宗年号),次景祐二年余靖、王洙重校定本(景祐,仁宗年号),次熙宁二年刊进嘉祐中陈绎重校、欧阳修看详本(嘉祐,仁宗年号;熙宁,神宗年号),次宣和六年重修本(宣和,徽宗年号),次绍兴二十一年重刊本(绍兴,高宗年号)。 今惟景祐、绍兴二本,尚著录于旧藏家;大率每叶二十行,行大字十九,注字二十五至二十七八不等。 此本行字悉同。 其《列传》第二十九之后九叶,及他卷阙一二叶者,悉影乾道三年刊本补之,其行字亦同。 大抵皆出景祐、绍兴二本。 乾道本版心,下端有乾道三年隶书白文五字,其写刻人名,悉此本中所有;愈知景祐、绍兴为同祖。 惟按宋以后,刊《汉书》有元大德九年太平路本(大德,成宗年号),此本本纪第三一叶,版心有大德八年补刊六字,则当为大德以前刊。 且北宋讳避阙至钦宗之桓,南宋讳自构、慎皆不阙,知非南宋乾道庆元及川、吉、越、湖北诸本(庆元,宁宗年号)。 然审其字体版式,已是宋末元初不精之刻;盖金元间以绍兴本雕,而大德修补之本。 《爱日精庐藏书志》记宋刊元修本,版心有记大德、至大、延祐、元统补刊者(至大,武宗年号;延祐,仁宗年号;元统,顺帝年号),其行字同。 友芝又见丰顺丁氏收黄丕烈旧藏景祐残帙,足以宋刊元修若干卷者,亦有大德、至大诸补版行字亦同,纸墨字体约略相似;则此为金元间刻,益无可疑。 此可以考《汉书》刊本之沿革。 又黄丕烈《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称:《后汉书》本,宋刻佳者,淳化不可得见。 景祐本,残者有之。 此外,如建安刘原起刊于家塾散室本,又有一大字本,皆名为宋;而实则不及元明刊本。 何以明之? 盖所从出本异也。 惟正统本最称善,以所从出为淳化本也(正统,明英宗年号)。 元大德本,亦自淳化本出。 此外,又有景祐间余秘丞书者,乃翻淳化本耳。 景祐至大德,大德至弘治,递为修补(弘治,明孝宗年号),故版刻字样各有不同。 非如正统十年一例专刻也。 此可以考《后汉书》刊本之沿革。 又《士礼居藏书题跋记》载:宋咸平刊本《吴志》二十卷,其目录自一卷至十卷,分为上袟;十一卷至二十卷,分为下袟;并载中书门下牒一通。 因检毛汲古、钱述古两家书目,皆载有《吴志》二十卷本,其为专刻无疑。 杭州孙凤钧铨伯藏有单刊本《魏志》,而长沙易培基寅邨《三国志校义跋》则称:明景北宋本《三国志》,三志各自为卷,目录分列。 益征宋刊《三国志》,各自为书,武英殿本《三国志》目录,虽统编六十五卷,而《魏志》三十卷、《蜀志》十五卷、《吴志》二十卷仍各自为卷。 以视宋刊本,惟目录不分列耳。 此可以考《三国志》刊本之沿革。 汇录之于此。 宋版书不易得,于是言景钞。 《天禄琳琅》载:毛晋藏宋本最多。 其有世所罕见,而藏诸他氏,不能得者,则选善手,以佳纸墨影钞之,与刊本无异;名曰影宋钞。 一时好事家皆争仿效。 而宋椠之无存者,赖以传之不朽。 孙从添《藏书纪要》曰:汲古阁印宋精钞,古今绝作,字画纸张,乌丝图章,追摹宋刻为近世无有,能继其作者,所钞甚少。 钞录书籍,以软宋字小楷颜、柳、欧字为工,宋刻字更妙。 摹宋版字样,笔画均匀,不脱落,无遗误,乌丝行款,整齐中带生动,为至精而美备;序跋、图章、画像,摹仿精雅,不可呆板,乃为妙手。 而自黄丕烈以下,一汲毛氏汲古之流焉。 此景宋钞也。 若言宋钞,贵于宋刻。 孙从添《藏书纪要》谓:宋人钞本最少,字画墨气古雅,纸色罗纹旧式,方为真本。 若宋纸而非宋字、宋跋,宋款而非宋纸,即系伪本。 或字样、纸色、墨气,无一不真;而图章不是宋镌,印色不旧,割补凑成,新旧相错,终非善本。 元人钞本亦然。 常见古人稿本,字虽草率,而笔法高雅,纸墨图章,色色俱真,自当为稀世之宝。 以宋元人钞本,较之宋刻本而更难也。 古人钞录书籍,俱用黄纸;后因诏诰用黄色纸,遂易以白纸。 宋元人钞本用册式,而非汉唐时卷轴矣。 其记跋校对,极其精;笔墨行款,皆生动可爱。 明人钞本,各家美恶不一。 吴门宋性甫,(按:文徵明《宋性甫先生墓志铭》:吾苏宋性甫存理,闻人有奇书,辄从以求,以必得为志。 或手自缮录,动盈筐箧,群经诸史,下逮稗官小说,无所不有;尤精楷法,手录前辈诗文积百馀家。 他所纂集有《经子钩元》,《吴郡献征录》,《名物寓言》,《铁网珊瑚》,《野航漫录》,《鹤岑随笔》,总数百卷。)钱叔宝子允治,(按: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钱谷字叔宝,少孤贫,游文待诏门下,日取架上书读之,以其馀功点染水墨,得沈氏之法。 晚葺故庐,读书其中,闻有异书,虽病必强起匍匐请观,手自钞写,几于充栋,日夜校勘,至老不衰。 子允治,酷似其父,年八十馀,隆冬病疡,映日钞书,薄暮不止。)手钞本最富,后归钱牧翁;绛云焚后,仅见一二矣。 吴宽、柳佥、吴岫、孙岫、太仓王元美、昆山叶文庄、连江陈氏、嘉兴项子京、虞山赵清常、洞庭叶石君诸家钞本,俱好而多,但要完全校正题跋者方为珍重。 王雅宜、文待诏、陆师道、徐髯翁、祝京兆、沈石田、王质、王穉登、史鉴、邢参、杨仪、杨循吉、彭年、陈眉公、李日华、顾元庆、都穆、俞贞木、董文敏、赵凡夫、文三桥、湖州沈氏、宁波范氏、吴氏、金陵焦氏、桑悦、孙西川皆有钞本甚精。 钞本书,画图最难;用白描法,运笔古雅秀劲为主。 人物画像要生动,又要清雅而端庄,方为合式。 有皇宋五彩画本。 《本草图经》最精工,集天下名手,着色画成;又有白描《列女传》、《孝经》等书,无出其右者。 近时钱遵王有五彩着色画本《香奁集》,白描《卤簿图》、《营造法式》、《营造正式》等书,虽弗及前人,今亦不可得矣。 吴匏庵宽钞本,用红印格,其手书者佳。 吴岫、孙岫钞用绿印格,甚有奇书,惜不多见。 叶文庄钞本用绿、墨二色格,校对有跋者少,未对草率者多,间有无刻本者亦精。 至近时精钞本,如金山钱熙祚守山阁钞本,十二行绿格,格阑外有守山阁钞本五字。 归安姚觐元咫进斋钞本,十三行绿格,版心有咫进斋三字。 又厉樊榭鹗钞书用八行墨格,钮匪石树玉钞书用十行绿格,皆钞本之可贵者。 古本既以罕而益珍,人情遂以伪而相罔。 而宋版书之有伪,盖自明而已然。 高濂《燕闲清赏笺》谓:近日作假宋版书者,神妙莫测:将新刻摹宋版书,特抄微黄厚实竹纸,或用川中茧纸,或用糊背方帘绵纸,或用孩儿白鹿纸,筒卷用捶细细敲过,名之曰刮,以墨浸去臭味,印成。 或将新刻版中残缺一二要处。 或湿霉三五张,破碎重补。 或改刻开卷一二序文年号。 或贴过今人注刻名氏留空,另刻小印,将宋人姓氏扣填。 两头角处,或用沙石磨去一角;或作一二缺痕,以灯火燎去纸毛,仍用草烟熏黄,俨然古人伤残旧迹。 或置蛀米柜中,令虫蚀作透漏蛀孔。 或以铁线烧红,锤书本子,委曲成眼,一二转折,种种与新不同。 用纸装衬,绫锦套壳,入手重实,光腻可观,初非今书仿佛,以惑售者。 或札夥囤,令人先声,指为故家某姓所遗。 百计瞽人,莫可窥测。 而海宁蒋光煦生沐序吴寿旸《拜经楼藏书题跋记》则称:欲得旧刻旧钞,而苕贾射利,弊更百出:割首尾;易序目;剔画以就讳;刓字以易名;染色以伪旧;卷有缺,刬他版以杂之;本既亡,录别种以代之。 反复变幻,殆不可以枚举。 总之,不出以明翻宋版剜补改换之一途:或抽去重刊书序;或改补校刊姓名;或伪造收藏家图记,钤满卷中;或移缀真本跋尾题签,掩其赝迹而已。 余故表而出之,以为好古而无真赏者鉴焉。 宋版书之不无讹误,苏东坡、叶石林、陆放翁已切论之。 然刻书之误,有由于校之不审者;有由于校之妄改者。 《颜氏家训勉学篇》曰:校定书籍,亦何容易! 自扬雄、刘向方称此职耳。 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 或彼以为非,此以为是;或本同末异;或两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也。 《东坡志林》讥切:世人以意改书,遂使古书日就讹舛,深可忿疾。 而顾炎武《日知录论勘书》曰:凡勘书,必用能读书之人。 偶见《焦氏易林》旧刻,有曰环绪倚,乃环堵之误,注云:绪疑当作珮。 井堙水刊,乃木刊之误,注云:刊疑当作利。 失之远矣! 幸其出於前人,虽不读书,而犹遵守本文,不敢辄改。 苟如近世之人据臆改之,则文益晦,义益舛;而传之后世,虽有善读者,亦茫然无可寻求矣! 然则今之坊刻,不择其人而委之雠勘,岂不为大害乎? 梁简文帝《长安道诗》:金椎抵长乐,复道向宜春。 是用《汉书贾山传》:隐以金椎,树以青松,为驰道之丽至于此。 《三辅决录》:长安十二门,三途洞开,隐以金椎,周以林木,左右出入,为往来之径。 今误作金槌,而又改为椎轮。 唐阎朝隐《送金城公主适西蕃诗》:还将贵公主,嫁与傉檀王。 是用《晋书载记》河西王秃发傉檀;今误作耨檀,而又改为褥氈。 比于金根车之改金银而又甚焉者矣! 阳湖李洛申耆为《涧顾君(广圻)墓志铭》痛诋校者荒陋,不守阙如之戒,妄缘疑而致误,至剜肉而成疮,至有谬称皇考,妄易银根者。 本初无误,校乃致误;此自书有刊本,轻加雌黄,傥经三刻,而古人之真尽失! 盖有慨乎其言之。 而极称清儒不敢妄改为善刻书。 顾广圻《思适寓斋图自记》曰:以思适名斋者何? 顾子有取于邢子才之语也。 史之称子才曰不甚校雠。 顾子役役以校书而取之者何? 谓顾子之于书,犹必不校校之也。 子才诚仅曰:不校乎哉? 则乌由思其误,又乌由而有所适也! 故子才之不校,乃其思不校之误。 使人思误于校者,使人不能思去误于校者,而存不校之误,于是日思之,遂以与天下后世乐思者共思之。 此不校校者之所以有取於邢子才也。 夫不轻改旧刻,而综所欲正定者为考异,或为校勘记以识异同,听天下后世之好学深思者玩索而自有得焉。 此顾子之所谓不校校也,是可为校刻古书者法。 版本之书,不胜仆举。 若论治学,宜有入手。 就所睹记,挈其纲要。 可先读长洲叶昌炽鞠裳所撰《藏书纪事诗》六卷,以明藏书之掌故。 次看长沙叶德辉奂彬所著《书林清话》十卷,以析版本之沿革。 又次阅元和江标建霞所辑《宋元本行格表》二卷(近有赵鸿谦据南京图书馆善本甲库所藏丁丙善本书室宋元本仿江氏例,自五行以至二十行,记其行格,版载南京图书馆第一年刊),及《盋山书影》(此系南京图书馆所藏宋本,每种首页影印宣纸),涵芬楼《百衲本二十四史》样本等书,以验宋元之版式。 然后读黄丕烈以下诸家藏书目录、题跋,乃有头绪,不然无入手处。 至诸家藏书目录题跋,其中不鲜煌煌巨册,可先读嘉兴钱泰吉警石《曝书杂记》三卷,独山莫友芝子偲《宋元旧本书经眼录》三卷,《郘亭知见传本书目》四卷,简而扼要,然后再事博涉。 不然,徒惊河汉之无涯,岂易得要领! 浸淫及于日本,则如森立之《经籍访古志》六卷,《补遗》二卷,岛田翰《古文旧书考》四卷,皆于宋元古钞各书,考订至为精析。 至宜都杨守敬惺吾所撰《日本访书志》,中载卷子本《佛经》各种,大半近百年内高丽旧钞,而《留真谱》则误以明宋刻为真宋本。 论者谓其鱼目混珠,不过以为贩鬻射利之计,未可信据。 而欧儒如法人伯希和得敦煌鸣沙山石室古书,乃能辨析卷数之异同,刊刻之时代。 上虞罗振玉叔蕴撰《鸣沙石室秘录》,述其问答之词,读之令人惊叹,不可不涉猎及之。 於戏。 版本之学,其始以精校雠,其蔽流为骨董。 于是网罗旧闻,整齐杂语,拾遗补艺,以卒于篇。 述《馀记》第四。 注解:[1] 据1931年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本校印。 发布时间:2025-08-25 17:08:40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2763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