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卷十七 朱子 内容: 朱子与汉学 清初之倡汉学者不诋宋儒 方东树汉学商兑 宋学之流变 宋学之派别 朱一新无邪堂答问陈氏《郑学篇》引王西庄云:学者若能识得康成深处,方知程、朱义理之学,汉儒已见及。 程、朱研精义理,仍即汉儒意趣,两家本一家。 《十七史商榷》卷六十四。 以为:昔之道学家,罕有知汉儒见及义理之学者,更罕有知程、朱即汉儒意趣者。 而此篇则引朱子《论语训蒙口义序》云:本之《注疏》以通其训诂,参之《释文》以正其音读,然后会之诸老先生之说以发其精微。 《语孟集义序》云:汉、魏诸儒正音读,通训诂,考制度,辨名物,其功博矣。 学者苟不先涉其流,则亦何以用力于此。 遍举《文集》、《语类》之发此义者,以明朱子之守《注疏》,治训诂,由训诂以通义理。 然朱子《答黄直卿书》:为学直是先要立其本,文义却可且与说出正义,令其宽玩味,未可便令考校同异,研究纤密。 恐其意思促迫,难得长进。 朱子好考证之学,而又极言考证之病。 陈氏乃申论之曰:读书,玩理与考证,自是两种工夫。 朱子立大规模,故能兼之。 学者不能兼,则不若专意于其近者也。 朱子时为考证之学甚难,今则诸儒考证之书略备,几于见成事物矣。 学者取见成之书而观之,不甚费力,不至于困矣。 至专意于其近者,则尤为切要之学,而近百年来,为考证之学者多,专意于近者反少,则风气之偏也。 此则承汉学极炽之后,而为补偏救弊之谈,陈氏生平宗旨所在,而东塾读书之眼,学者不可不知。 所谓专意于其近者,即在人伦日用之间。 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则达人。 能近取譬,可谓仁[71]之方也已。 《中庸》谓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之谓近,亦此之谓立其本也。 陈氏之指,在融通汉宋。 然在清乾隆以前,未尝有标揭汉学以诋宋儒者。 太原阎若璩百诗,甘泉江藩郑堂撰《汉学师承记》,尝揭举之为汉学开山之祖者也。 然若璩以《古文尚书疏证》有大名,而古文二十九篇之伪,《朱子语录》已发其覆,特证佐未具,俟若璩出而蒐集,加以论定焉尔。 若璩作《毛朱诗说》,右《集传》而左毛序,此其于汉学殆不仅有骑墙之见而已。 至济阳张尔岐稷若、婺源江永慎修二人,则又笃信朱子,彰彰可考者也。 张尔岐之《仪礼郑注句读》,江永之《礼经纲目》,咸用朱子《仪礼经传通解》之法,而江氏《近思录集注》尤理学之圭臬,张氏且尝以有明甲申之变,由于秉国成者菲薄程、朱之一念有以致之,语著《蒿庵闲话》,何尝以汉学标举乎? 吴县惠周惕元龙,子士奇天牧及孙栋定宇,三世传经,栋所造尤邃,著《周易述》、《古文尚书考》、《春秋补注》、《九经古义》等书。 论者拟之汉儒,在何邵公、服子慎之间。 而惠氏红豆山斋楹帖云:六经宗孔孟,百行法程朱。 亦何尝以汉学标举乎? 休宁戴震东原为皖派开山,其学本出江永,作《原善》、《孟子字义疏证》,虽与朱子说经牴牾,采朱子说以撰《毛郑诗考正》,则亦未尝故立崖岸。 金坛段玉裁若膺受学于震,议以震配享朱子祠,又《跋朱子小学》称:或谓汉人言小学,谓六书,非朱子所云,此言尤悖。 夫言各有当,汉人之小学,一艺也。 朱子之《小学》,蒙养之全功也。 段氏以精研《说文》之人,而推朱子《小学》以崇之汉人小学之上,何尝标揭汉学以诋宋儒乎? 江藩为惠定宇再传弟子,其师吴下余萧客古农,执贽于惠氏。 辩生末学,始标揭汉学以撰《师承记》,门户角张。 段氏外孙仁和龚自珍璱人即不谓然,诒笺诤曰:大著读讫,其曰《汉学师承记》,名目有十不安焉。 改为《国朝经学师承记》,敢贡其说。 夫读书者实事求是,千古同之。 此虽汉人语,非汉人所能夺。 一不安也。 本朝自有学,非汉学,有汉人稍开门径而近加邃密者,有汉人未开之门径。 谓之汉学,不甚甘心。 不安二也。 琐碎饤饾,不可谓非学,不得为汉学! 三也。 汉人与汉人不同,家各一经,经各一师,孰为汉学? 四也。 若以汉与宋为对峙,尤非大方之言,汉人何尝不谈性道。 五也。 宋人何尝不谈名物训诂,不足概服宋儒之心。 六也。 近者有一类人,以名物训诂为尽圣人之道,经师收之,人师摈之。 以诬汉人,汉人不受。 七也。 汉人有一种风气,与经无与,而附于经,谬以裨灶、梓慎之言为经,因以汩陈五行、矫诬上帝为说经。 《大易》、《洪范》身无完肤,虽刘向亦不免,以及东京内学。 本朝人何尝有此恶习,本朝人又不受矣。 八也。 本朝别有绝峙之士,涵泳白文,创获于经,非汉非宋,亦其是而已矣。 方且为门户之见者所摈。 九也。 国初之学,与乾隆初年以来之学不同。 国初即不专立汉学门户,大旨欠区别。 十也。 有此十者,改其名目,则浑浑圜圜,无一切语弊矣。 江藩不从,其乡人焦循理堂亦有异议。 桐城方东树植之遂作《汉学商兑》,以为反唇之论,是为汉宋之争所由始也。 方东树生乾嘉汉学极盛之日,撰为《汉学商兑》上中下三卷,其指在申宋学以诎汉学,急言极论,殚见洽闻。 词笔既明快,足以达其所见;考据尤详该,足以证其不诬。 汉学家每以考据傲宋学之不逮,而东树即以考据发汉学之覆。 晰而不枝,核而能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实开后来陈东塾、朱无邪一派。 博学明辨,未可以文章之士而少之也。 其书仿朱子《杂学辨》例,摘录汉学家议论,各为辨正。 而综其指要,大端有六:一曰宋儒明义理之不废训诂。 昔宋周公谨有言曰:伊洛之学行于世,至乾道、淳熙间盛矣。 其能发明先贤旨意,溯流徂源,论著讲解,卓然自为一家者,新安朱氏元晦尤渊深精诣。 盖其以至高之才,至博之学,而一切收敛,归诸义理,其上极于性命天人之微,而下至于训诂名数之末,未尝举一而废一。 盖孔孟之道,至伊洛而始得其传,而伊洛之学,至朱氏而始无余蕴,必若是而后可言道学也已。 而汉学家议论,乃以宋儒废《注疏》,使学者空言穷理,启后学荒经蔑古空疏之陋。 然此可以讥陆、王,而非所论于朱子。 朱子教人为学,谆谆于汉魏诸儒,正音读,通训诂,考制度,释名物,学者不先涉其流,则亦何以用力,而所为《四书集注》,唯重发明义理者,以训诂名物,《注疏》已详,不复为解。 故曰:邢昺《论语疏》集汉、魏诸儒之说,其于章句训诂之际详矣。 学者读是书,其文义名物之详,当求之《注疏》,有不可略者。 又曰:秦、汉以来,圣学不传。 儒者惟知训诂章句之为事,而不知复求圣人之意,以明夫性命道德之归。 然或徒诵其言以为高,而不知深求其意,遂致脱略章句,陵藉训诂,坐谈空妙,而其为患反有甚于前日之陋者。 又曰:自秦、汉以来,儒者不知反己潜心,而以记览诵说为事,是以有道君子,深以为忧。 然亦未尝遂以束书不观,坐谈空妙,为可侥幸于有闻也。 又曰:或遗弃事物,脱略章句,而相与驰于虚旷杳渺之中。 又曰:其有志于己者,又直以为可以取足于心而无事外求也,是以堕于佛老空虚之邪见,而义理之正,法度之详,有不察也。 此指陆子。 又引《说文》解《易恒卦》;又于《大有》用享,以为亨享字,《易》中多互用,因言文字音韵,是经中浅事,故先儒得其大者,多不留意。 然此等处不理会,却费无限辞说牵补,卒不得其意,亦甚害事。 据此,朱子教人读书平实如此,可知朱子非废训诂名物不讲,如汉学诸人所訾谤也。 又诸汉学家皆讥义理为凿空,亦是诐辞。 须知孔子系《易传》及子夏、子贡、孟子、《礼记》、《大学》、《中庸》诸篇及《孝经》等,凡引《诗》、《书》,皆不拘求训诂,即汉儒如费直、匡衡亦然,不独程子也。 然而朱子训诂诸经,一字一句无不根极典谟,每谓:摆落传注,须是二程先生,方始开得此口。 若后学未到此地位,便承虚接响,容易呵叱,恐属僭越气象。 特不如汉学家之泛引驳杂耳。 一曰汉学言训诂之必衷义理。 戴东原尝言:训诂者,义理之所从出,非别有义理出乎训诂之外也。 又言:吾自十七岁时,有志闻道,谓非求之六经孔孟不得。 非从事字义名物制度,无由通其语言文字云云。 若是,则与朱子固为一家之学矣。 顾所以斥朱儒者,则曰:以理为学,以道为统,以心为宗,探之茫茫,索之冥冥,不如反而求之六经。 昔程子受学于周茂叔,亦曰反而求之六经,则程、朱固未尝舍六经而为学也。 且所谓求于六经者,何也? 非谓求其道,求其理,求其心耶? 戴氏力禁言理,而所以反求之于六经者,仅在于形声训诂名物制度之末。 譬如良农舂谷,尽取精凿以去,贫子不知,方持糠秕以傲之,何以异于是? 古今学问大抵二端:一小学,一大学。 训诂名物制度,只是小学内事。 《大学》直从明新说起,《中庸》直从性道说起,此程、朱之教所主,为其已成就向上,非初学之比。 如颜子问仁,问为邦,此时自不待与之言小学事矣。 子夏固谓草木有区别,是也。 汉学家昧于小学大学之分,混小学于大学,白首著书,毕生尽力,止以名物训诂典章制度,小学之事,成名立身,用以当大人之学之究竟,绝不复求明新至善之止,痛斥义理性道之教,不知本末也。 夫谓义理即在训诂,是也。 然训诂不得义理之真,致误解古经,实多有之。 若不以义理为之主,则彼所谓训诂者,安可恃以无差谬也。 古人一字异训,言各有当。 汉学家说经,不顾当处上下文义,第执一以通,乖违悖戾,而曰义理本于训诂,其可信乎? 言不问是非,人惟论时代,以为去圣未远,自有所受。 不知汉儒所说,违误害理者甚众。 如荀悦《申鉴》云:文有磨灭者,音有楚夏,出有先后。 或学者先意有所措定。 后世相仿,弥以滋伪。 朱国桢《涌幢小品》云:古人古事古字,散见杂出,各不相同,见其一,不见其二,哄然纠驳,未免为古人所笑。 不明乎此,而强执异本异文,以训诂齐之,其可乎? 汉学诸人,释经解字,谓本之古义者,大率祖述汉儒之误,傅会左验,坚执穿凿,以为确不可易,如以箕子为荄滋,枯杨为姑阳,蕃庶为蕃遮。 数百千条,迂晦难通。 何义门云:但通其训诂而不辨义理,汉儒之说,皆高子也。 信乎朱子有言解经,一在以其左证之异同而证之,一在以其义理之是非而衷之,二者相须不可缺,庶几得之! 今汉学者全舍义理而求之左验,以专门训诂为尽得圣道之传,所以蔽也。 总而言之,主义理者,断无有舍经废训诂之事! 主训诂者,实不能皆当于义理。 何以明之? 盖义理实有时在语言文字之外者,故孟子曰:以意逆志。 不以文害辞,辞害意也。 宋儒义理,原未尝歧训诂为二而废之。 有时废之者,乃正是求义理之真而去其谬妄穿凿、迂曲不可信者耳。 若其不可易者,古今师师相传,如朱子《诗集传》训多用毛、郑,何遽能废之也。 汉学之人,主张门户,专执《说文》、《尔雅》小学字书,穿凿坚僻,不顾文义之安,正坐斥义理之学,不穷理故也。 考汉学诸公,大抵不识文义,故于义理多失。 盖古人义理,往往即于语气见之,此文章妙旨,最精之说,汉学不解也。 如臧氏琳说《孟子》夫子之设科也,子为予字之误。 不知此句若作孟子自道,则不特文势弛缓不属,令人索然,且似孟子自承认门人为窃,大儒取友,乃收召无赖小人,污辱门墙,害义甚矣。 汉儒之说,所以有不可从者,此类是也。 按赵氏注称孟子曰夫我设教授之科云云,又《章旨》云虽独窃屦,非己所绝,是殆直作孟子自认也。 又据唐《石经》谓《诗》萧萧马鸣当作肃肃,因引《毛传》为证。 无论开成《石经》最劣,不足信据,而杜子美在前已用萧萧,非石刻作肃,后人妄改加艸也。 即谓木版在大历之世,而子美读已如此,可知非后人刓改也。 《毛传》言不讙哗,正形容得是时出师气象,及诗人措语之妙,言但耳闻马鸣,目见旆旌,肃然不闻人声,故不以讙哗双释二句。 若肃专属马。 则此传正当在马鸣一句,下旆旌是无知物,非有血气,岂亦可以不讙哗诂之乎? 要之,此诗连下文皆有肃意,正不必独于马用本义,故朱子移《毛传》不讙哗于徒御不惊之下,而于下节有闻无声,亦以至肃解之也。 刘勰云:诗人感物,联类不穷。 流连万象之际,沈吟视听之区。 写气图貌,随物宛转;属采附声,与心徘徊。 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态,杲杲为日出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 由勰此论,则肃肃状马声甚拙,不及萧萧字远甚,非但失义,并失情景之妙。 臧氏谓萧凉萧条,并入近人辞气。 不知风雨潇潇,亦非近人诗也。 潇,《说文》水名。 若诗人以状风雨声,则亦萧凉意。 又如段氏玉裁说《左传》人尽夫也当为天字之说。 不知此句紧对上文父与夫句作答,又以见其母为机速妇人,一时相绐,仓卒情事,不暇顾理,口角如绘之妙。 若作天字,则是其母正告以三纲之义,分义至重,安得人尽云云而方教之以背其天乎? 语不知偏正,理不知倒邪,而卤莽著书,真所谓痴符也。 古人言各有当,汉学家每执一以解之,其意主于破宋人之说,其辞务博辨广征,案往旧造说以詟人而夺之,而遂不顾叛道离经矣。 又陈见桃据《尔雅》切、磋、琢、磨四者,各为治器之名,非有浅深,朱子释为磋精于切,磨密于琢,殆强经以就己说云云。 按《毛传》虽本《尔雅》,作四事解。 然《尔雅》本以释《诗》。 训诂之体,未暇释意。 武公作《诗》,子贡赋《诗》,不据《尔雅》。 况《毛传》云:道其学而成也。 听其规谏以自修,如玉之琢磨也。 亦本《大学》传作二义,不析切与琢、磋与磨分言者。 古人无此行文法,故贵以意逆志也。 朱子释之,至明而确,事理昭然,正合子贡之意。 陈氏不谙文义,又不知说经与训诂体例不同,又昧于事物之理而妄讥之,谬矣。 汉学说经,所讥于唐宋诸儒,谓经字曰讹、经义不合者,数百十条,大抵断截小文,媟黩微辞,皆若此类。 虽非闳旨所关,而疑似乱真,姑举此数条以见例,学者推类以尽其余可也。 至戴氏之讥程子曰:《中庸》开卷说性即理也,如何说性即是理? 岂知程子此语,正用康成《乐记》注理即性也语。 戴氏极诋程、朱,固奉康成为宗主矣,何又失检《礼》注,漫肆诋诃? 若夫性即是理,此句与孟子性善同功,皆截断众流语,固非众贤小儒所能见及。 考证、文章,皆欲为明义理也。 汉学诸人,其蔽在立意蔑义理,所以千条万端,卒偏于谬妄不通,贻害人心学术也。 戴氏后犹知悔之,其称天下有义理之源,有考核之源,有文章之源。 既而曰:义理即文章、考核之源,义理复何源哉! 吾前言过矣。 及其临终则曰:生平读书绝不复记,到此方知义理之学,可以养心。 此与王弇洲临殁服膺震川同为回光返照,盖其天姿聪明本绝人,平日特为风力阴识所鼓,不能自克,临殁之际,风力阴识之妄渐退,而孤明炯焉。 乃焦循作《申戴》,又从而为之辞也。 汉学惠、戴开山,惠栋虽标汉帜,尚未厉禁言理,而厉禁言理,则自戴氏始。 一曰穷理必以明心。 戴震禁言理,诋程、朱不当别言有理具于心,而其先黄震、顾炎武禁言心,以理流行于天地古今,特具于心,而不当以心为主,皆边见邪见,非正知见也。 孟子曰: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 古今神圣一切智愚动作云为,皆心之用也。 今为学欲明圣人之道,而拔本塞源,力禁言心,不知果有当于尧、舜、禹之意否邪? 《黄氏日钞》说《尚书》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四语云:此本尧命舜之辞。 舜申之以命禹,加危微精一于允执厥中之上,所以使之审择而执其中耳。 此训之之辞也,皆主于尧之执中一语而发,岂为心设哉! 近世喜言心学,舍全章本旨而独论人心道心,甚者单摭道心,而直谓心即是道。 蔡九峰作《书传》,乃因以三圣传心为说,指十六字为传心之要,而禅学者借以为据矣。 唐虞之世,未有禅病。 今以梁以后禅学,豫代古帝防之,动欲改避经文,抑何可笑。 汉学之徒,益推而极之,以为《荀子》引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出《道经》,直证以为出于《道藏》,而快朱子传心之说,见斥于其徒。 愚以为此二语,既为《荀子》所引,下文又曰: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 则荀子视此二语亦不轻矣。 夫所恶于禅学即心是道者,谓其专事明心,断知见,绝义理,用心如墙壁,以侥幸于一旦之洒然证悟。 若夫圣人之教,兢业以持心,又精择明善以要于执中,尚有何病。 盖单提危微二语,虽警惕提撕,意犹引而不发,至合下精一执中,则所以区处下手功夫至密,道理直盛得水住,而犹妄议之,可谓昧矣。 或又谓心一而已,安有人心道心? 孟子曰仁,人心也,是人心不可指为欲心。 不知孟子此言,探其本始言之,即性善之旨,所谓道心也,然固不可谓一切人之心,皆全于仁而无欲也。 故又尝曰失其本心,陷溺其心,夫陷溺而失之者,即欲心人心也。 若谓人皆无欲心,则《记》所称易慢之心,非僻之心,果何心也? 试令夫人自扪其心,果皆仁而无欲乎? 惟夫人心本仁,而易堕于人欲之危,是以圣人既自择而守之以执其中,又推以为教于天下万世。 千言万语,欲使同归于仁而已。 然固不能人人皆自觉悟以返于人,则赖有此四言之教,相传不刊,以为迷途之宝炬慧灯,所以历代帝王,兢兢守之,不敢失坠,此所谓传心者也。 尝试论之,以为禅家即心是道,与阳明本心良知,大略亦皆是道心一边,所以差失作病痛,正为少精一为执中耳。 初学之士,欲审善恶邪正,全在察人心道心危微二端之几。 懋修之儒,欲误认道心堕禅之失,全在精一执中之学。 黄氏乃畏病而不识病源,转欲去其药,浸假而并欲去其躯体,轻于立论,真妄庸也。 顾亭林乃益推衍黄氏之意曰:心不待传也。 流行天地,贯彻古今而无不同者,理也。 理具于吾心而验于事物。 心者,所以统宗此理而别白其是非。 人之贤否,事之得失,天下之治乱,皆于此判。 此圣人所以致察于危微精一之间,而相传以执中之道,使无一事之不合于理,而无有过不及之偏者也。 禅学以理为障,而独指其心,曰不立文字,独传心印。 圣贤之学,自一心而达之家国之用,无非至理之流行。 明白洞达,人人所同,历千载而无间者,何传之云。 其辞甚辨。 但如顾氏所云心者,所以统宗此理,圣人所以致察于微危精一,相传以执中,使无不合于理,是顾氏不能舍心以言理。 又云:圣贤之学,自一心达之家国之用,无非至理,历千载而无间。 是顾氏已自明言圣人以其心统具此理以传于千载。 夫理具于心,无古今一也。 今言理而不许言心,譬如言世人但取于米,不必言禾,此不为童昏之见耶? 考朱子作《记疑》一卷,中有论传心一条,实为宋明之季诸儒所宗,今录以正黄氏、顾氏之辨为不得其理。 其辞曰:先圣后圣,若合符节。 非传圣人之心,传己之心也。 己之心,无异圣人之心,广大无垠,万善皆备。 欲传圣人之道,扩充此心而已。 朱子辨曰:学圣人之道,乃能知圣人之心。 知圣人之心以治其心,而至于与圣人之心无以异焉,是乃所谓传心者也。 岂曰不传其道而传心,不传其心而传己之心哉? 且既曰己之心矣,则又何传之有? 按此言传心非传圣人之道,固为大谬,黄氏、顾氏又以第传圣人之道而不当言心,益为鹘突。 孟子论见知闻知,又曰: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夫其所以知者何也,非以其心知之耶? 则后圣心之所知,即前圣心之所传也。 大抵考证家用心尚粗疏,故不喜言心言性,言理言道,又会有禅学、心学之歧为其借口。 此中是非杂糅,如油着面,本不易明。 黄氏、顾氏以言心为堕禅,论虽灭裂,犹实有其害。 近汉学家以致知穷理为堕禅,直是乱道。 不知禅之失,正在不求心穷理;而禅之妙,亦正在不许求心穷理。 才一求心穷理,便非禅。 故其说曰:汝他日做得一把茅盖屋,止成得一个知解宗徒。 又曰: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识识。 又曰:不涉思议。 又曰:心无所住。 又曰:将心用心,却成大错。 夹山三桨,汾洲正闹,皆切切严禁用心,以理为障,以断知见为宗,离想为宗。 六祖五宗相传秘密皆如此。 今汉学家咎程、朱以言心言理堕禅,岂知程、朱是深知禅之害在不致知穷理,故以致知穷理破彼学而正吾学之趣耶? 惟圣人吾儒之学,无不求心穷理,而禅家则切禁求心穷理,其事正相反。 汉学者标训诂名物为宗,无以破程、朱言理之正,则一借禅以诬之。 不知程、朱言人心道心,精一执中,致知穷理,正是破禅。 又不知己之禁不许言心言理,乃是用罔,正与禅同病。 而又或居身行己,湛溺忿欲,卑惑苟妄,且为禅之所呵弃,鄙薄不屑。 不此之念,而反咎程、朱救堕禅之病为堕禅,颠倒迷谬,悖者以不悖为悖,究之儒、禅两边皆不曾用功,徒取门面字样,纸上文句,耳食程、朱辟禅绪论,反以噬之,混以诬之。 世俗不学无闻者众,惊闻其说,不辨涯涘,因附和之以为信然云尔。 一曰《说文》非可证经,语详《小学篇》;一曰宋儒以力行为实事求是,汉学以考证为实事求是,所以号于天下一也,而归趣大异。 朱子曰:圣贤说性命,皆是就实事上。 言尽性,便是尽得三纲五常之道。 言养性,便是养得此道而不害。 至微之理,至著之事,一以贯之,非虚语也。 陆子曰:古人自得之,故有其实。 言理则是实理,言事则是实事。 德则实德,行则实行。 又曰:宇宙间自有实理。 所贵乎学者,为能明此理耳。 此理苟明,则自有实行实事。 又曰:千虚不博一实。 吾生平学问无他,只是一实。 又曰:古人皆是明实理,做实事。 又曰:做得功夫实,则所说即实事,不说闲话。 所指人病,即是实病。 袁絜斋燮言:尝见象山读《康诰》,有所感悟,反己切责,若无所容。 据此,则是宋儒穷理尽性而所以反求之六经,其实如此。 汉学家皆以高谈性命为便于空疏,无补经术,争为实事求是之学,衍为笃论,万口一辞,牢不可破。 以愚论:实事求是,莫如程、朱,以其理信而足可推行,不误于民之兴行,然则虽虚理而乃实事矣。 汉学诸人,言言有据,字字有考,只向纸上与古人争训诂形声传注,驳杂援据群籍证佐数百千条,反之身己心行,推之民人家国,了无益处,徒使人狂惑失守,不得所用,然则虽实事求是,而乃虚之至者也。 一曰宋儒穷理,汉学言礼。 阮氏元曰:朱子中年讲理,晚年讲礼,诚有见于理必出于礼也。 如殷尚白,周尚赤,礼也。 使居周而有尚白者,以非礼折之,则人不能争;以非理折之,则不能无争矣。 故理必附于礼以行。 空言理,则可彼可此之邪说矣。 然则《三礼注疏》,学者不可不读。 其说盖本顾亭林。 亭林在关中论学曰:诸君,关学之余也。 横渠蓝田之教,以礼为先。 孔子教颜子博文约礼,而刘康公亦云民受天地之中,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威仪之则以定命。 然则君子为学,舍礼何由。 某年过五十,始知不学礼无以立。 然亭林论率履之礼,阮氏主注疏训诂名物之礼。 亭林[72]以孔门执礼约礼,斥明儒心学纵恣之失;阮氏以注疏名物制度,砭宋儒格物穷理之学。 宗旨各有在也。 不知礼是四端五常之一,理则万事万物咸成。 所谓礼者理也,官于天也,礼者,天理之节文,天叙天敕云云,皆是就体一端,言其出于天理,非谓天理尽于礼之一端,而万事万物之理,举不必穷也。 周子言理曰:礼者,是就四德分布者言,非以一体尽四德之理也。 盖分言之,则理属礼;合论之,仁义智信皆是理。 理斡是非,礼是节文。 若不穷理,何以能隆礼由礼而识礼之意也? 子夏曰礼后,则是礼者为迹,在外居后;理是礼之所以然,在内居先,而凡事凡物之所以然处皆有理,不尽属礼也。 今汉学家厉禁穷理,第以礼为教,又所以称礼者,惟在后儒注疏名物制度之际,益失其本矣。 至其援朱子晚年修《礼经》诸说,此乃诬朱子中年言理、晚始悔而返之于礼者,与阳明《朱子晚年定论》,其事恰相反,而其用意之私,为说之巧,伎俩则适相同。 斯其辨核汉宋之学,剖析疑似之际,箴废起疾,议论凿凿。 自来汉学家深疾其言,而无有针锋相对以为驳难者,岂不以言有据依,洞中肯会,阴实无可措辞,阳为不足重轻,姑以为不值一辨,而置之不论不议之列云尔。 陈氏引黄梨洲云:自周元公以主静立人极开宗,明道以静字稍偏,不若专主于敬。 伊川则以敬字未尽,益之以穷理之说,而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 《宋元学案》卷十六。 而推论之,以为:朱子又益之以读书之说,而曰: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 盖三变而愈平愈实,愈无弊矣。 此可作《理学宗传》一则提要读。 朱子之学,极高明而道中庸,道问学以尊德性。 而在当日,别出朱子以自名家者,不出两派:有尊德性而不道问学者,象山是也;有崇事功而耻言尊德性者,永嘉、永康是也。 朱子《答敬夫论中庸章句书》云:大率摆落章句,谈说玄妙,惯了心性。 《答吴伯丰书》云:元来道学不明,不是上面欠却工夫,乃是下面元无根脚。 《答陈安卿书》云:不可一向如此向无形处追寻。 《答许顺之书》云:不要说得太高,妙无形影,非惟教他人理会不得,自家亦理会不得。 此朱子之所以殊象山也。 陈同甫亮言于孝宗曰:今世之儒士,自以为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痺不知痛痒之人也。 举一世安于君父之仇,方且低头拱手,高谈性命之学,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 此永康、永嘉之所为讥朱学也。 亦论朱学者所不可不知。 朱一新与陈氏同时,而为《无邪堂答问》五卷,表章朱子,商兑汉学,则尤与陈氏若合符契,而有足以相发者。 其论以为汉学家喜称师法,而不许宋学之言宗旨;喜言训诂,而不许宋学之言心性;喜谭考据,而不许宋学之明义理;喜议礼,而不许宋学之说理,可谓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 古者多言礼而少言理,以礼乐之事,童而习之,有迹象之可循。 圣门以下学之功示人,故不空言理。 宋儒则言理居多,仍与约礼之旨无异。 盖礼经残阙,古今异宜,大而朝聘燕飨,小而宫室器服,多非后人耳目之所习,与之言礼,虽老师宿儒,或不能尽通其义。 古人制礼之精意,何莫不由天理而来,故曰:礼也者,理之不可易也。 《礼乐记》语。 礼有文有本,其文之委曲繁重者,非后世所能行,亦非愚夫所能喻,则不得不举礼之精意言之。 汉学家以是攻宋儒,未之思也。 惟其即博文,即约礼,故无后世过高之弊与泛滥之失。 朱子教人读书,而读书必归于穷理,读书穷理即博文约礼,语虽殊而意则一。 于二陆之直指本心者,则虑其过高而失下学上达之旨;于东莱之多治史学者,则虑其泛滥而贻玩物丧志之讥。 至明季及乾、嘉以来,而其言无一不验,故择术不可不慎,程、朱所以为圣学正宗者,此也。 宋学书甚多,先择其要者读之。 《近思录》为《四子书》之阶梯。 《朱子语类》、《文集》,精博无匹,学者最宜致力。 《性理大全》,近人束诸高阁。 不知宋五子书,布帛菽粟! 性理中如《太极图说》、《通书》、《西铭》、《正蒙》,探性道之原,抉阴阳之秘,浅人自不解,乃以空虚斥之! 《大全》博采宋、元儒说,发明其义,研穷秒忽,足以羽翼六经。 诸儒之言,精实渊深,岂容一毫粗心浮气于其间耶? 宋学以阐发义理为主。 义理者,从考证中透进一层,而非精于考证,则义理恐或不确,故朱子终身从事于此,非遗弃考证之谓也。 朱子言:考证别是一种工夫,某向来不曾做此。 自谦之词。 今读《语类》,随举一事,无不通贯,而考证之粗迹,悉融其精义以入之,斯其文初无饾饤之习,莫非经籍之光。 宋五子尚已。 若汉之董江都、刘中垒、匡稚圭、扬子云诸人,皆有此意。 西汉之学,所以高出东汉也。 西汉大儒最重微言,宋儒则多明大义,然精微要眇之说,宋儒固亦甚多。 其言心言性,乃大义之所从出,微言之所寓。 汉学家独禁人言之,则无论《周易》一书,专明性道,即《四子书》中言心性何限。 古书言性;有以性命言者,即宋儒所云义理之性也。 有以才质言者,即宋儒所云气质之性也。 疏家每不甚分析,然此不足为孔、贾病,彼时常解如此。 性命道德之说,至宋儒始精。 宋儒之有宗旨,犹汉学之有家法。 拘于家法者非,然不知家法,不可以治经。 好立宗旨者非,然不知宗旨,不可与言学术。 学术者,心术之见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圣贤无不于此致慎焉。 《论语》一书多言仁,仁即圣门之宗旨。 《孟子》七篇言性善,言仁义,仁义、性善即孟子之宗旨。 其他诸子百家亦皆有之。 惟其有心得,而后有宗旨,故学虽极博,必有至约者以为之主,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六经无一无宗旨也。 苟徒支离曼衍以为博,捃摭琐碎以为工,斯渺不知其宗旨之所在耳。 夫乐之旨在和,礼之旨在敬。 《礼记》开卷即言敬,《大小戴》之所述者,莫不以是为宗,此礼经之大义。 汉儒谓之大义,宋儒谓之宗旨,其揆一也。 故不合于六经大义者,不可以之为宗旨。 六经大义,心之所同然者也。 心之所同然者何也? 谓理也义也。 义理之学,宋儒以之为教,孔、孟曷尝不以为教? 汉学家惟恶言理,故与宋儒为仇。 理义之悦我心,犹芻豢之悦我口,岂苦人以所难哉? 先王本理以制礼,以禁慝也。 有礼斯有乐,以导和也。 古乐既亡,礼亦为文饰之具,宋儒因亟以理明之,又恐人矜持拘苦,而屡以从容乐易导之。 今读其遗书,以理为教,实多以礼为教。 而戴东原则曰程、朱凭在己之意而执之曰理,以祸斯民,且谓圣人以体民情、遂民欲为得理。 见《东原文集》、《孟子字义疏证》。 夫程、朱正恐人之误于意见,故有穷理之功,东原乃谓其认意见为理。 汉学家略涉宋学藩篱,而以之攻宋儒,首推戴东原。 乾、嘉诸儒,东原与钱竹汀并推巨擘,一精于经,一精于史。 竹汀博洽过东原,湛深不逮,而弊亦较少,其言名物制度历算音韵,固足津逮来学。 至东原《孟子字义疏证》语多支离,谬不胜究。 大率以人欲为性之本然,当顺而导之,不当逆而制之,此惟圣人所欲不逾矩者乃可,岂中人以下之欲,皆能如是乎? 欲仁,欲也。 欲利,亦欲也。 使徒欲遂其欲,而不以义理为闲,将人皆纵其欲而滔滔不返,不几于率兽而食人乎? 欲本兼善恶言,宋儒曷尝谓欲有恶而无善。 特理欲对言,则理为善而欲为恶,故《乐记》言天理人欲,《易》言惩忿窒欲,《论语》言克伐怨欲,经典中此类甚多,东原概置之,而但援欲立欲达以为说。 不知《说文》欲训贪欲,《论语宪问章》马注同。 贪之为义,恶多而善少。 东原精研训诂,岂独不明乎此? 古书凡言欲者,皆有善有恶。 程、朱语录亦然,其教人遏欲存理,特恐欲之易纵,故专举恶者,乌可以辞害意? 惠定宇为汉学大宗,东原等群相应和。 惠氏经学虽深,未免寡识,其言庞杂无绪,未得汉儒家法。 《九经古义》摭拾前人弃置不用之说,其所推衍,亦罕精要,与臧氏庸《拜经日记》略同。 《史通补注篇》谓刘昭注《汉书》,如人有吐果之核,弃药之渣,愚者重加捃拾,洁以登荐,惠、臧之书,殆亦类此。 然而惠、臧尚无恶于朱子。 国初诸儒宗朱子而得其精意者,在上则李文贞,在下则陆桴亭,皆非占毕与空疏可比。 桴亭学问淹贯,于宋儒中兼取东莱、永嘉之长。 《思辨》一录,言经济甚多,而不为迂远难行之论,天文、舆地、律吕、礼乐、河漕、兵制、农田、水利,无不究心,而一归于儒术,盖朱子为学之方,本自如此。 天算、音韵、律吕之学,桴亭虽不及文贞之深,而操履纯懿尤过之。 陆清献论学之正,律己之严,致用之纯实,固不待言,至研穷义理,剖毫析芒,则诸儒皆不能逮。 其学专宗程、朱,即濂溪、明道亦不甚取,盖有鉴于明末心学流弊,故辨别至严。 此乃其时为之,后人不得以是为疑也。 张杨园宗旨纯正,践履甚粹,《经正》、《备忘》诸录,多自得之言,集中与何商隐、屠子高、沈德孚诸书,议论皆透辟,惟精博稍不逮二陆。 顾亭林敦尚风节,与孙夏峰同,论学颇重事功,略与永嘉相近,生平史学深于经学,而刚介之节,得诸孟子者尤多。 其书沾溉艺林,为功甚大,但持论间有粗疏偏激处,读者亦不可不知。 后来汉学家重其书,但取其能考订耳。 此则叶公之好龙,郑人之买椟。 特是校雠之学,则汉学家阐扬亭林之考订,若于此独有偏胜。 其最精者,若高邮王氏父子之于经,嘉定钱氏兄弟之于史,皆陵跨前人。 竹汀史学绝精,即偶有疏误,视王西庄辈固远胜之。 第此为读史之始事,史之大端,不尽于此也。 王文肃、文简之治经亦然,其精审无匹,视卢召弓辈亦远胜之。 子者经之绪余,周秦诸子文字训诂,又多与经相出入,故王氏并治之。 其订《国策》、《史》、《汉》,亦用此例,顾往往据类书以改本书。 则通人之病。 若《北堂书钞》、《太平御览》之类,世无善本,又其书初非为经训而作,事出众手,其来历已不可恃,而以改数千年来汉唐诸儒龂龂考订之本,不已傎乎? 然王氏犹必据有数证而后敢改,尚不失慎重之意。 若其徒则求异前人,单文孤证,务为穿凿,以改本文。 不知古人同述一事,同引一书,字句多有异同,非如今之校勘家,一字不敢窜易也。 今人动以此律彼,专辄改订,使古书皆失真面目,此甚陋习,不可从。 凡本义可通者,即有他书显证,亦不得轻改。 大抵为此学者,于己甚劳,而为人则甚忠,竭毕生之精力,皆以供后人之取携,为惠大矣。 故此学终古不废,亦不可不从事其间,第以此为登峰造极之事,遽欲以傲宋儒,则所见甚陋。 汉学家诃佛骂祖,不但离文与行而二之,直欲离经与道而二之,斯其所以为蔽。 朱氏《答问》,数年数过,其学汉宋兼权,六通四辟,闳通精实,兼而有之,卓荦为桀,以汉学治宋学,以宋学通汉学,足与陈氏此《记》相发,通方而不为拘虚,蔚成风气,以结逊清儒之局。 而近见梁任公为《清代学术概论》,乃置之不论不议之列,多见其不知类也。 故以卒于篇。 注解:[1] 据世界书局一九三三年版校印。 [2] 元,原作玄,今改正。 [3] 谓,原作为,据《荀子》改。 [4] 子贡,原作子夏,据《礼记》改。 [5] 立,原作五,据《孝经》改。 [6] 耦,原作偶,据《左传》改。 [7] 汉,原作郑,今改正。 [8] 谊,原作义,据《汉书儒林传》改。 [9] 释,原作说,今改正。 [10] 药,原作乐,今改正。 [11] 以后望,原作望以后,据《太平御览》改。 [12] 甲,原作音,据《朱子语类》卷六十五改。 [13] 八,原作人,据《尚书注疏》改。 [14] 元,原作源,今改正。 [15] 少字原缺,据文意补。 [16] 楚辞下原有问字。 [17] 故,原作诂,据《经典释文》改。 [18] 侐,原作恤,据《诗经》改。 [19] 名字原缺,据《四库提要》吕氏家塾读诗记条补。 [20] 裁,原作栽,据《四库提要》改。 [21] 后汉书,原作汉书,据文意补,此当指《后汉书郑玄传》。 [22] 编,原作篇,据陈奂《诗毛氏传疏》改正。 [23] 义,原作则,今改正。 [24] 符,原作附,据《周礼正义》序改。 [25] 化,原作代,据《周礼汉读考》序改。 [26] 外字原缺,据《周礼正义》序补。 [27] 囟,原作胸,据《周礼正义》序改。 [28] 褚,原作诸,今改正。 [29] 经,原作记,据文意改。 [30] 法,原作德,据《荀子》改。 子贡问贵玉贱珉见《法行篇》,《荀子》无《德行篇》。 [31] 义,原作仪,下燕仪同,据《礼记》改。 [32] 之子,原作子之,据《东塾读书记》卷九改。 [33] 约字据《史记》补。 [34] 辞下原有也字,据《史记》删。 [35] 实字原缺,据《汉书》补。 [36] 失,原作说,据《礼记经解》改。 [37] 既,原作即,据《无邪堂答问》改。 [38] 天,原作夫,据《无邪堂答问》改。 [39] 儒,原作传,据《无邪堂答问》改。 [40] 原文作廿一史考异,今改正。 [41] 各就,原作就各,据《廿二史劄记》卷一改。 [42] 玮,原作袆,据《后汉书来历传》改。 [43] 闱,原作阐,据《后汉书来历传》改。 [44] 志,原作记,今改正。 [45] 氏,原作民,据《魏书官氏志》改。 [46] 士字原缺,据文意补。 [47] 帙,原误作轶。 [48] 据《中国丛书综录》,万斯同《历代史表》有五十三卷、五十九卷两种版本,《补历代史表》十四卷。 [49] 二,原作一,今改正。 [50] 年字原缺,据《竹书纪年》补。 [51] 祠,原作词,据《竹书纪年》改。 [52] 各字原缺,据《六书音均表》卷二补。 [53] 布,原作币,据《汉书翼奉传》改。 [54] 改,原作政,据《汉书》注改。 [55] 器,原作纪,据《礼记礼运》改。 [56] 及,原作反,据《史记集解》改。 [57] 复,原作覆,据《论文杂记》改。 [58] 志,原作制,今改正。 [59] 物字原缺,据《论文杂记》补。 [60] 古字原缺,据《论文杂记》补。 [61] 一,原作亦,据《唐诗品汇》卷二十四改。 [62] 稹,原作杨,据文意改。 [63] 原作蕃,今改正。 [64] 让字原缺,据《汉书楚元王传》补。 [65] 梦,原作蒙,据《西京杂记》卷二改。 [66] 第三十五下原衍实性三十六五字,据《深察名号》删。 [67] 之,原作子,据《十七史商榷》卷六改。 [68] 说,原作就,据《汉书艺文志》改。 [69] 湖,原作胡,今改正。 [70] 祫,原误作给,今改正。 [71] 仁,原作人,据《论语雍也》改。 [72] 亭林下原有礼字,据文意删。 发布时间:2025-08-26 12:02:50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2773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