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尘外遐举笺 内容: 历代高隐姓氏〔总一百人〕高子曰:《易》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诗》云:“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此指遁世无闷而独善其身者也。 士君子不得志于兼济,当坚贞以全吾形,保其余年,而林皋自足,迈德弘道,而不受尘鞅,以乐其志。 外是则硁硁以类沽名,嚣嚣焉心将安所用哉? 故余生平景仰峻德高风,神交心与,而梦寐不置者,上录人外高隐,凡百人焉。 意取或隐居以求其志,或去危以图其安,或曲避以守其道,或庇物以全其清。 或垢俗避喧,或审时敛迹,大或轻天下而细万物,小或安苦节而甘贱贫,扇箕山之风,鼓洪崖之志,侃侃高论,风教后人者,咸录以尚友千古。 俾后之隐草莽者,当知甘心畎亩,而道不可以斯须去身;憔悴江潭,而行不可使靡焉同俗。 杖履山水,歌咏琴书,放浪形骸,狎玩鱼鸟。 出虽局于一时,而处则蹈彼千仞。 如是则心无所营,而神清气朗,物无容扰,而志逸身闲,养寿怡生,道岂外是? 余录是编,而笺曰《尘外遐举》。 披衣 【余录虽始自披衣,如《高士传》名次,其中增损更多。 悉从诸史,并杂集汇选参入。 然非道德贞纯,言行卓绝,玉辉冰洁,岳峙川渟者,悉屏不录。 观者当自得之。】披衣,尧时人也。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问道乎披衣。 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 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 汝曈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 ”言末卒,啮缺睡寐。 披衣大悦,行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 彼何人哉? ”王倪王倪问道焉,啮缺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 ”曰:“吾恶乎知之? ”“子知子之所不知邪? ”曰:“吾恶乎知之? ”“然则物无知邪? ”曰:“吾恶乎知之? 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 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 且吾尝试问乎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 鳅然乎哉? 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 三者孰知正处? 民食刍豢,糜鹿食荐,蝍且甘带,鸱鸦嗜鼠,四者孰知正味? 猿猵狙以为雌,麇与鹿交,鳅与鱼游。 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麇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 ”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 ”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暴风振海而不能惊。 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巢父巢父者,尧时隐人也。 山居不营世利,年老,以树为巢而寝其上,故时人号曰巢父。 尧之让许由也,由以告巢父,巢父曰:“汝何不隐汝形,藏汝光? 若非吾友也。 ”击其膺而下之。 由怅然不自得,乃过清泠之水,洗其耳,拭其目,曰:“向闻贪言,负吾之友矣。 ”遂去,终身不相见。 许由许由,字武仲,阳城槐里人也。 为人据义履方,邪席不坐,邪膳不食。 后隐于沛泽之中,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 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 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 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 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不受而逃去。 啮缺遇许由,曰:“子将奚之? ”曰:“将逃尧。 ”曰:“奚谓邪? ”曰:“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由于是遁耕于中岳,颍水之阳,箕山之下,终身无经天下色。 尧又召为九州长,由不欲闻之,洗耳于颍水滨。 时其友巢父牵犊欲饮之,见由洗耳,问其故。 对曰:“尧欲召我为九州长,恶闻其声,是故洗耳。 ”巢父曰:“子若处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谁能见子? 子故浮游欲闻,求其名誉,污吾犊口。 ”牵犊上流饮之。 许由没,葬箕山之巅,亦名许由山,在阳城之南十余里。 尧因就其墓,号曰“箕山公神”,以配食五岳,世世奉祀,至今不绝也。 善卷善卷者,古之贤人也。 尧闻得道,乃北面师之,及尧受终之后,舜又以天下让卷。 卷曰:“昔唐氏之有天下,不教而民从之,不赏而民劝之,天下均平,百姓安静,不知怨,不知喜。 今子盛为衣裳之服,以眩民目;繁调五音之声,以乱民耳;丕作皇韶之乐,以愚民心。 天下之乱,从此始矣,吾虽为之,其何益乎? 予立于宇宙之中,冬衣皮毛,夏衣絺葛。 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 悲夫,子之不知予也! ”遂不受,去入深山,不知其处。 壤父壤父者,尧时人也。 帝尧之世,天下太和,百姓无事,壤父年八十余,而击壤于道中。 观者曰:“大哉帝之德也! ”壤父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德于我哉! ”蒲衣子蒲衣子者,舜时贤人也,年八岁而舜师之。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 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 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贞,而未始入于非人也。 ”后舜让天下于蒲衣子,蒲衣子不受而去,莫知所终。 小臣稷小臣稷者,齐人也,抗厉希古,桓公凡三往而不得见。 公叹曰:“吾闻布衣之士不轻爵禄,则无以助万乘之主;万乘之主不好仁义,则无以下布衣之士。 ”于是五往乃得见焉。 桓公以此能致士,为五霸之长。 商容商容,不知何许人也,有疾。 老子曰:“先生无遗教以告弟子乎? ”容曰:“将语子。 过故乡而下车,知之乎? ”老子曰:“非谓不忘故耶? ”容曰:“过乔木而趋,知之乎? ”老子曰:“非谓其敬老耶? ”容张口曰:“吾舌存乎”曰:“存。 ”曰:“吾齿存乎”曰:“亡。 ”“知之乎? ”老子曰:“非谓其刚亡而弱存乎? ”容曰:“嘻,天下事尽矣。 ”庚桑楚庚桑楚者,楚人也,老聃弟子,偏得老聃之道,遂卜居畏垒之山。 其居三年,畏垒大壤。 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今吾日计之而不足,岁计之而有余,庶几其圣人乎? 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弟子异之。 庚桑子曰:“弟子何异于予? 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 天道已行矣。 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我其杓之邪? 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 ”老莱子老莱子者,楚人也,当时世乱,逃世耕于蒙山之阳。 莞葭为墙,蓬蒿为室,枝木为床,蓍艾为席,饮水食菽,垦山播种。 人或言于楚王,王于是驾至莱子之门,莱子方织畚。 王曰:“守国之政,孤愿烦先生。 ”老莱子曰:“诺。 ”王去,其妻樵还,曰:“子许之乎”老莱曰:“然。 ”妻曰:“妾闻之,可食以酒肉者,可随而鞭捶;可拟以官禄者,可随而铁钺。 妾不能为人所制者。 ”妻投其畚而去,老莱子亦随其妻至于江南而止。 曰:“鸟兽之毛,可绩而衣,其遗粒足食也。 ”仲尼尝闻其论,而蹙然改容焉。 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人莫知其所终也。 林类林类者,魏人也,年且百岁。 底春披裘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 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 ”子贡请行,逆之陇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 而行歌拾穗。 ”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 ”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行歌乎? ”林曰:“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 ”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 ”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返,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 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 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 ”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 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 ”荣启期荣启期者,不知何许人也,鹿裘带索,鼓琴而歌。 孔子游于泰山,见而问之曰:“先生何乐也? ”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吾得为人矣,是一乐也。 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 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 贫者,士之常也;死者,民之终也。 居常以待终,何不乐也? ”荷蒉荷蒉者,卫人也,避乱不仕,自匿姓名。 孔子击磬于卫,时荷蒉过孔氏之门,曰:“有心哉,击磬乎? ”既而曰:“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 ”孔子闻之,曰:“果哉,蔑之难矣! ”长沮桀溺长沮、桀溺者,不知何许人也,耦而耕。 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 ”子路曰:“是孔子。 ”曰:“是鲁孔丘欤? ”曰:“是也”。 “是知津矣。 ”问于桀溺,曰:“子为谁? ”曰:“为仲由。 ”曰:“是鲁孔丘之徒欤? ”对曰:“然。 ”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且而与其从避人之士,岂若从避世之士哉? ”耰而不辍。 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乌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谁与?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陆通陆通,字接舆,楚人也,好养性,躬耕以为食。 楚昭王时,通见楚政无常,乃佯狂不仕,故时人谓之楚狂。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方今之有,仅免刑焉。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已乎! 已乎! 临人以德;殆乎! 殆乎! 画地而趋。 迷阳! 迷阳! 无伤吾行。 吾行却曲,无伤吾足。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孔子下车,欲与之言,趋而避之,不得与之言。 楚王闻陆通贤,遣使者持金百镒,车马二驷,往聘通,曰:“王请先生治江南。 ”通笑而不应。 使者去,妻从市来,曰:“先生少而为义,岂老违之哉? 门外车迹何深也? 妾闻义士非礼不动,妾事先生,躬耕以自食,亲绩以为衣,食饱衣暖,其乐自足矣,不如去之。 ”于是夫负釜甑,妻戴纴器,变名易姓,游诸名山。 食桂栌实,服黄菁子,隐蜀峨眉山,寿数百年,俗传以为仙云。 曾参曾参,字子舆,南武城人也,不仕而游,居于卫。 缊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襟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曳縰而歌,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 鲁哀公贤之,致邑焉。 参辞不受,曰:“吾闻受人者常畏人,与人者常骄人。 纵君不我骄,我岂无畏乎? ”终不受。 后卒于鲁。 颜回颜回,字子渊,鲁人也,孔子弟子。 贫而乐道,退居陋巷,曲肱而寝。 孔子曰:“回,来! 家贫居卑,胡不仕乎? ”回对曰:“不愿仕。 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饘粥;郭内之圃十亩,足以为丝麻;鼓宫商之音,足以自娱;习所闻于夫子,足以自乐,回何仕焉? ”孔子愀然变容,日:“善哉! 回之意也。 ”原宪原宪,字子思,宋人也,孔子弟子,居鲁。 环堵之室,茨以生草。 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弹琴。 子贡相卫,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闾,巷不容轩,来见原宪。 原宪韦冠縰履,杖藜而应门。 子贡曰:“嘻,先生何病也? ”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谓之病。 若宪贫也,非病也。 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车马之饰,宪不忍为也。 ”子贡逡巡而有惭色,终身耻其言之过也。 汉阴丈人汉阴丈人者,楚人也。 子贡适楚,过汉阴,见丈人为圃,入井抱瓮而灌,用力甚多,而见功寡。 子贡曰:“有机于此,后重前轻,挈水若抽,其名为槔,用力寡而见功多。 ”丈人作色而笑曰:“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 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 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 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子贡愕然惭,俯而不对。 有间,丈人曰:“子奚为者邪? ”曰:“孔丘之徒也。 ”丈人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智,独弦歌以卖名声于天下乎? 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何暇治天下乎? 子往矣! 勿妨吾事。 ”子贡卑陬失色,顼顼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后愈。 壶丘子林壶丘子林者,郑人也,道德甚优,列御寇师事之。 初,御寇好游,壶丘子曰:“御寇好游,游何所好? ”列子曰:“游之乐所玩无。 故人之游也,观其所见;我之游也,观其所变。 ”壶丘子曰:“御寇之游,固与人同,而曰固与人异。 凡所见亦恒见其变,玩彼物之无物,不知我亦无。 故务外游,不知务内观。 外游者,求备于物;内观者,取足于身。 取足于身,游之至也;求备于物,游之不至也。 ”于是列子自以为不知游,将终身不出,居郑国四十年,人无识者。 老商氏老商氏者,不知何许人也,列御寇师焉,兼友伯高子而进于其道。 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间,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 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 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 列子曰:“汝何去来之频? ”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子不我告,固有憾于子,今复脱然,是以又来。 ”列子曰:“曩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 姬将告汝所学于夫子矣。 自吾之学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老商一盼而已。 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庚言利害,老商始一解言而笑。 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老商始引吾并席而坐。 今汝居先生之门,曾未洽时,履虚乘风,其可得乎? ”列御寇列御寇者,郑人也,隐居不仕。 郑穆公时,子阳为相,专任刑法,列御寇乃绝迹穷巷,面有饥色。 或告子阳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 ”子阳闻而悟,使官载粟数十乘而与之,御寇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之。 入见其妻,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非命也哉? ”御寇笑曰:“君非自知而遗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 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 ”居一年,郑人杀子阳,其党皆死,御寇安然独全。 终身不仕,著书八篇,言道家之意,号曰列子。 庄周庄周者,宋之蒙人也,少学老子,为蒙县漆园吏,遂遗世自放不仕,王公大人皆不得而器之。 楚威王使大夫以百金聘周,周方钓于濮水之上,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二千岁矣,巾笥而藏之于庙堂之上,此龟宁无为留骨而贵乎? 宁生曳尾途中乎? ”大夫曰:“宁掉尾途中耳。 ”庄子曰:“往矣,吾方掉尾于途中。 ”或又以千金之币迎周为相,周曰:“子不见郊祭之牺牛乎? 衣以文绣,食以刍菽,及其牵入太庙,欲为孤豚,其可得乎? ”遂终身不仕。 段干木段干木者,晋人也,少贫且贱,心志不遂,乃治清节,游西河,师事卜子夏与田子方。 李克、翟璜,吴起等居于魏,皆为将,唯干木守道不仕。 魏文侯欲见,就造其门,段干木逾墙而避文侯。 文侯以客礼待之,出,过其庐而轼,其仆问曰:“干木,布衣也,君轼其庐,不已甚乎? ”文侯曰:“段干木,贤者也,不移势利,怀君子之道,隐处穷巷,声驰千里,吾敢不轼乎? 干木先乎德,寡人先乎势;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 势不若德贵,财不若义高。 ”又请为相,不肯,后卑己固请见,与语,文侯立倦不敢息。 夫文侯名过齐桓公者,盖能尊段干木,敬卜子夏,友田子方故也。 公仪潜公仪潜者,鲁人也,与子思为友。 穆公因子思而致命,欲以为相。 子思曰:“公仪子此所以不至也。 君若饥渴待贤,纳用其谋,虽蔬食饮水,汲亦愿在下风。 如以高官厚禄为钓饵,而无信用之心,公仪子智若鲁者可也,不尔,则不逾君之庭。 且臣不佞,又不能为君操竿下钓,以伤守节之士。 ”潜竟终身不屈。 黔娄先生黔娄先生者,齐人也,修身清节,不求进于诸侯。 鲁恭公闻其贤,遣使致礼,赐粟三千钟,欲以为相,辞不受。 齐王又礼之以黄金百斤,聘为卿,又不就。 著书四篇,言道家之务,号黔娄子,终身不屈,以寿终。 陈仲子陈仲子者,齐人也。 其兄戴为齐卿,食禄万钟,仲子以为不义,将妻子适楚,居于陵,自谓于陵仲子。 穷不苟求,不义之食不食。 遭岁饥,乏粮三日,乃匍匐而食井上李实之虫者,三咽而能视。 身自织履,妻擘纑以易衣食。 楚王闻其贤,欲以为相,遣使持金百镒,至于陵聘仲子。 仲子入谓妻曰:“楚王欲以我为相,今日为相,明日结驷连骑,食方丈于前,意可乎? ”妻曰:“夫子左琴右书,乐在其中矣。 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 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怀楚国之忧,乱世多害,恐生不保命也。 ”于是出谢使者,遂相与逃去,为人灌园。 渔父渔父者,楚人也。 楚乱乃匿名隐钓于江滨。 楚顷襄王时,屈原为三闾大夫,名显于诸侯,为上官靳尚所谮,王怒,放之江滨,被发行吟于泽畔。 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 何故至斯? ”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夫圣人不凝滞于万物,故能与世推移。 举世混浊,何不扬其波汨其泥? 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啜其醨? 何故怀瑾握瑜,自令放为? ”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可以濯吾足。 ”遂去深山,自闭匿,人莫知焉。 四皓四皓者,皆河内轵人也,或在汲。 一曰东园公,二曰角里先生,三曰绮里季,四曰夏黄公,皆修道洁己,非义不动。 秦始皇时,见秦政虐,乃退入蓝田山,而作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驷马高盖,其忧甚大。 富贵之畏人,不如贫贱之肆志。 ”乃共入商雒,隐地肺山,以待天下定。 及秦败,汉高闻而征之,不至。 深自匿终南山,不能屈己。 黄石公黄石公者,下邳人也。 遭秦乱,自隐姓名,时人莫知者。 初,张良易姓为长,自匿下邳,步游沂水圮上,与黄石公相遇。 未谒,黄石公故坠履圮下,顾谓良曰:“孺子取履。 ”良素不知诈,愕然,欲殴之,为其老人也,强忍,下取履,因跪进焉。 公以足受,笑而去,良殊惊。 公行里所还,谓良曰:“孺子可教也。 后五日平明,与我期此。 ”良愈怪之,复跪曰:“诺。 ”五日平旦,良往,公怒曰:“与老人期,何后? 又后五日早会。 ”良鸡鸣往,公又先在,复怒曰:“何后也? 后五日早会。 ”良夜半往。 有顷,公亦至,喜曰:“当如是。 ”乃出一编书与良曰:“读是则为王者师矣。 后十三年,孺子见济北谷城山下黄石。 即我矣。 ”遂去不见。 鲁二征士鲁二征士者,皆鲁人也。 高祖定天下,即皇帝位,博士叔孙通白征鲁诸儒三十余人,欲定汉仪礼。 二士独不肯行,骂通曰:“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而欲起礼乐。 礼乐所由起,百年之德而后可举,吾不忍为公所为,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 公往矣,无污我。 ”通不敢致而去。 田何田何,字子庄,齐人也。 自孔子授《易》,五传至何。 及秦禁学,以《易》为卜筮之书,独不禁,故何传之不绝。 汉兴,田何以齐诸田徙杜陵,号曰杜田生,以《易》授弟子东武王、同子仲,洛阳周王孙,丁宽,齐服生等皆显当世。 惠帝时,何年老家贫,守道不仕,帝亲幸其庐以受业,终为《易》者宗。 披裘公披裘公者,吴人也。 延陵季子出游,见道中遗金,顾而睹之,与公曰:“取彼金。 ”公投鏕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居之高而视之卑? 吾披裘而负薪,岂取遗金者哉? ”季子大惊,既谢而问其姓名,曰:“何足语姓名? ”刘驎之晋刘驎之,字子骥。 桓冲到其家,驎之于树条桑。 使者致命,驎之曰:“使君既枉驾光临,宜先诸家君。 ”冲闻大槐,乃造其父。 驎之被短褐与冲话言,父使驎之自持浊酒蔬菜供宾。 冲命厨人代之,父曰:“若使从者代,非野人之意也。 ”冲请驎之为长史,固辞。 江上渔父江上有渔父乘船,知伍子胥奔吴急,乃渡之。 胥既渡,解剑值百金与父,父曰:“楚国之法,得伍子胥者爵执圭,岂徒百金剑邪? ”不受,一笑刺舟而去。 安丘望之望之少恬静,不求仕进,号安丘丈人。 成帝欲见不得,以其道德深重,常师事焉。 望之不以见重为高,日愈损退,为巫医于民间,着《老子章句》。 胡宿胡宿,字武平,气宇高爽,议论清新。 仁恕诚悫,出于自然。 平生守道,不以进退为意。 在文馆二十余年,语后进曰:“富贵贫贱,莫不有命,士人当修己俟命,毋为造物所嗤。 ”朱桃椎朱桃椎,成都人,淡薄绝俗,被裘曳索,结庐山中。 常织芒履置道上,见者曰:“此居士履也。 ”以米茗置其处易之。 吴隐之吴隐之,字处默,介立有清操,日晏饫菽,担石无储。 与韩康伯邻居,康伯母,殷氏也,谓康伯曰:“汝掌铨衡,必举此辈。 ”后为广州刺史。 酌贪泉诗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 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 ”及归,妻刘氏赍沉香一片,隐之见之,即投之于湖。 杜林杜林,字伯山,博治多闻,时称通儒。 初客河西,拘于隗嚣,而不屈节。 弟成卒,嚣听其持丧归,而遣刺客杨贤遮杀之。 贤见林身推鹿车,自载弟丧,叹曰:“我虽小人,何忍杀义士? ”因亡去。 管宁管宁字幼安,少与华歆同席读书。 门外有乘轩者过,歆弃书遽往观之,宁耻之而割席,曰:“子非吾友也。 ”又尝与歆共锄菜地,遇金,宁挥锄不顾,歆则捉而掷之。 汉魏之际,居辽东二十年,匿畏藏光,喜遁养浩。 魏明帝安车蒲轮,束帛加璧聘之,宁不受。 家贫好学,一藜床五十年,当膝处皆穿。 赵抃赵抃,字阅道。 气宇清逸,人不见其喜愠,自号知非子。 宋至和中为侍御史,弹劾不避贵戚,京师号为铁面御史。 初任成都,以一琴一鹤自随。 及其再任,屏去琴鹤,止有苍头执事。 公平生日所为事,夜必衣冠露香,拜首告天,若不可告者,不敢为也。 元丰初,告老退居于衢,有溪石松竹之胜,与山僧野老游,不复有轩冕志矣。 故其诗曰:“轩外长溪溪外山,卷帘空旷水云间。 高斋有问如何答? 清夜安眠白昼闲。 ”夏统夏统,字仲御,会稽人,隐身不仕。 母病笃,诣洛市药。 会上巳,洛中王公并至,浮桥车乘如云,统视之蔑如也。 贾充引船与语,其应如响,劝之仕,俯而不答。 充曰:“卿能作乡土地间曲乎? ”曰:“昔曹娥投水,国人哀之,为作河女之章。 伍子胥以忠投海,国人哀之,为作小海唱。 今欲歌之。 ”于是以足扣舷,引声清激,大风应至,云雨交集。 充令妓女盛服绕船三匝,统危坐如故,若无所闻。 充怅然曰:“此吴儿木肠石心也。 ”元德秀德秀,号鲁山。 房管叹曰:“见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都尽。 ”天下高其行。 缃帙满架,柴车而行,卒惟枕履箪瓢而已。 生六十,未尝见女色焉。 裴休裴休,字公美,兄弟皆塾,昼诵经,夜著书,终年不出户。 有馈鹿者,诸生共荐之,休不食,曰:“蔬食犹不足,今一啖肉,后何以继? ”裴坦裴坦,性简俭。 其子娶杨收女,器用皆犀玉。 坦命持去,曰:“殃我家矣。 ”颜含颜含,字弘都,有操行。 郭璞过舍,欲为之筮。 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 自有性命,无劳蓍龟。 ”裘万顷裘万顷,字符量,不乐仕进,以荐者召为司直。 在朝赋诗云:“新筑书堂壁未干,马蹄催我上长安。 儿时只道为官好,老去方知行路难。 千里关山千里念,一番风雨一番寒。 何如静坐茅檐下,翠竹苍梧仔细看。 ”遂促归。 范式范式,字巨卿,张劭,字符伯,二人相友善,劭卒,式梦劭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某时死矣,子能为我一及于葬乎? ”式即驰赴。 未至而丧已发,将至圹,柩不肯进,其母抚之曰:“元伯岂有望耶? ”移时,见有素车白马,号哭而来,其母曰:“必巨卿也。 ”式因执绋引,柩乃前。 郭延卿郭延卿者,西京人也,少与张文定公、吕文穆公游,以文行称于乡闾。 张吕作相,更荐之,延卿不就。 葺幽亭,艺花木自娱,足迹不及城市。 年八十余。 钱文僖惟演时留守西京,通判谢绛,掌书记尹洙,推官欧阳修,皆一时闻人也。 一日,惟演率僚属出郭往游,去其居一里许,屏骑从访之,不告以名氏,延卿欣然接之,道服对谈而已。 延卿笑曰:“陋居罕有过从,而平日所见之人,亦无诸君者,老夫甚惬,愿少留,花下小酌。 ”于是以陶尊果蔌以进。 惟演喜其野逸,为满引不辞。 既而吏揖于前,报曰:“申牌。 ”府吏牙兵已满庭中矣。 延卿徐曰:“公等何官而从吏之多若此也? ”洙曰:“留守相公也。 ”延卿笑曰:“不图相国肯访野人。 ”遂相与大笑。 又曰:“诸公尚能饮否? ”惟演欣然从之,盘无少加于前,而谈笑自若。 日入辞去,延卿送之门,顾曰:“老病不能造谢,希勿讶也。 ”惟演辈登车,茫然自失。 翌日,语僚属曰:“此真隐者也,彼视富贵为何等物也? ”叹息累日不止。 挚峻挚峻,字伯陵,京兆长安人也。 少治清节,与太史令司马迁交好,峻独退身修德,隐于岍山。 迁即亲贵,乃以书劝峻进曰:“迁闻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太上立德,其次立言,其次立功。 伏惟伯陵材能绝人,高尚其志,以善厥身,冰清玉洁,不以细行荷累其名,固已贵矣,然未尽太上之所由也。 愿先生少致意焉。 ”峻报书曰:“峻闻古之君子料能而行,度德而处,故悔吝去其身。 利不可以虚受,名不可以苟得。 汉兴以来,帝王之道,于斯始显。 能者见利,不肖者自屏,亦其时也。 《周易》;‘大君有命,小人勿用。 ’徒欲偃仰从容,以游余齿耳。 ”峻之守节不移如此。 迁居太史官,为李陵游说,下腐刑,果以悔吝被辱。 峻遂高尚不仕,卒于岍。 岍人立祠,号曰岍居士,世奉祀之不绝。 成公成公,成帝时人,自隐姓名,常诵经,不交世利,时人号曰成公。 成帝出游,问之,成公不屈节。 上曰:“朕能富贵人,能杀人,子何逆朕? ”成公曰:“陛下能贵人,臣能不受陛下之官;陛下能富人,臣能不受陛下之禄;陛下能杀人,臣能不犯陛下之法。 ”上不能折,使郎二人就受政事十二篇。 宋胜之宋胜之者,南阳安众人也,少孤,年五岁失父母,家于谷城聚中,孝慕甚笃,聚中化之,少长有礼。 胜之每行,见老人担负,辄以身代之,猎得禽兽,尝分肉与有亲者。 贫依娣居,数岁,乃至长安受《易》,通明,以信义见称。 从兄褒为东平内史,遣使召之,胜之曰:“众人所乐者,非胜之愿也。 ”乃去,游太原,从郇越牧羊,以琴书自娱。 丞相孔光闻而就太原辟之,不至。 元始三年,病卒于太原。 张仲蔚张仲蔚者,平陵人也。 与同郡魏景卿俱修道德,隐身不仕。 明天官博物,善属文,好诗赋。 常居穷素,所处蓬蒿没人,闭门养性,不治荣名。 时人莫识,惟刘龚知之。 严遵严遵,字君平,蜀人也,隐居不仕。 常卖卜于成都市,日得百钱以自给。 卜讫,则闭肆下帘,以著书为事。 扬雄少从之游,屡称其德。 李强为益州牧,喜曰:“吾得君平为从事足矣。 ”雄曰:“君可备礼与相见,其人不可屈也。 ”王凤请交,不许。 蜀有富人罗冲者,问君平曰:“君何以不仕? ”君平曰:“无以自发。 ”冲为君平具车马衣粮,君平曰:“吾病耳,非不足也。 我有余而子不足,奈何以不足奉有余? ”冲曰:“吾有万金,子无担石。 乃云有余,不亦谬乎? ”君平曰:“不然,吾前宿子家,人定而役未息,昼夜汲汲,未尝有足。 今我以卜为业,不下床而钱自至,犹余数百,尘埃厚寸,不知所用,此非我有余而子不足邪? ”冲大惭。 君平叹曰:“益我货者损我神,生我名者杀我身,故不仕也。 ”时人服之。 彭城老父彭城老父者,楚之隐人也。 见汉室衰,乃自隐修道,不治名利,至年九十余。 王莽时,征故光禄大夫龚胜,欲为太子师友,祭酒耻事二姓,莽迫之,胜遂不食而死。 莽使者及郡守以下会敛者数百人。 老父痛胜以名致祸,乃独入哭胜甚悲,既而曰:“嗟乎! 熏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龚先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 ”哭毕而趋出,众莫知其谁也。 向长向长,字子平,河内朝歌人也。 隐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 贫无资食,好事者更馈焉,受之取足而反其余。 王莽大司空王邑辟之连年,乃至,欲荐之于莽,固辞乃止。 潜隐于家,读《易》至损益卦,喟然叹曰:“吾已知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未知死何如生耳。 ”建武中,男女娶嫁既毕,敕断家事:“勿相关,当如我死也。 ”于是遂肆意与同好北海禽庆,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 严光严光,字子陵,会稽余姚人也。 少有高名,同光武游学。 及帝即位,光乃变易姓名,隐遁不见。 帝思其贤,乃物色求之。 后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 帝疑光也,乃遣安车玄纁聘之,三反而后至。 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即卧所抚其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邪? ”光又眠不应。 良久,乃张目而言曰:“昔唐尧着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 ”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邪? ”于是,升舆叹息而去。 复引光入,论道旧故,相对累日,因共偃卧。 除为谏议大夫,不屈,及耕于富春山。 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 建武十七年后,复特征不至,年八十终于家。 东海隐者东海隐者,不知何许人也,汉故司直王良之友。 建武中,良之清节征用,历位至一年,复还。 友不肯见,而让之曰:“不有忠信奇谋,而取大位,自知无德,曷为致此,而复遽去,何往来屑屑不惮烦也? ”遂拒良,终身不纳,论者高之。 梁鸿梁鸿,字伯鸾,扶风平陵人也。 遭乱世,受业太学,博览不为章句。 学毕,乃牧豕上林苑中。 曾误遗火,延及他舍,鸿乃寻所烧者,问所失去,悉以豕偿之。 其主犹以为少,乃又以身居作,执勤不懈。 邻家耆老见鸿非庸人,乃共责让主人,而称鸿长者。 于是始敬异焉,悉还其豕,鸿不受而去。 归乡里,势家慕其高节,多欲女之,鸿并绝不娶。 同县孟氏有女,状丑,择对不嫁。 父母问其故,女曰:“欲得贤如梁伯鸾者。 ”鸿闻而聘之。 及嫁,始以装饰入门,七日而鸿不答。 妻乃下请,鸿曰:“吾欲裘褐之人,可与俱隐深山者尔,今乃衣绮缟,傅粉墨,岂鸿所愿哉? ”妻曰:“以观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隐居之服。 ”乃更为四椎髻,着布衣,操作而前。 鸿大喜曰:“此真梁鸿妻也,能奉我矣。 ”字之曰德曜孟光。 居有顷,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 咏诗书,弹琴以自娱。 仰慕前世高士,而为四皓以来二十四人作颂。 因东出关,过京师,作《五噫》之歌。 肃宗求鸿不得,乃易姓运期,名耀,字候光,与妻子居齐鲁之间。 有顷,又去适吴,居皋伯通庑下,为人赁舂。 每归,妻为具食,举案齐眉。 伯通察而异之,乃方舍于家。 鸿潜闭著书十余篇。 疾,且告主人曰:“昔延陵季子,葬于嬴博之间,不归乡里,慎勿令我子持丧归去。 ”及卒,伯通等为求葬地于吴要离冢旁。 高恢高恢,字伯达,京兆人也,少治老子经,恬虚不营世务。 与梁鸿善,隐于华阴山中。 及鸿东游,思恢,作诗曰:“鸟嘤嘤兮友之期,念高子兮仆怀思,想念恢兮爰集兹。 ”二人遂不复相见。 恢亦高抗匿耀,终身不仕焉。 韩康韩康,字伯休,京兆霸陵人也。 常游名山采药,卖于长安市中,口不二价者三十余年。 时有女子买药于康,怒康守价,乃曰:“公是韩伯休邪? 乃不二价乎? ”康难曰:“我欲避名,今区区女子皆知有我,何用药为? ”遂遁入霸陵山中。 博士公交车连征不至,桓帝时,乃备玄纁安车以聘之。 使者奉诏造康,康不得已,乃佯许诺,辞安车,自乘柴车,冒晨先发。 至亭,亭长以韩征君当过,方发人牛修道桥,及见康柴车幅巾,以为田叟也,使夺其牛,即释驾与之。 有顷,使者至,知之,欲奏杀亭长。 康曰:“老子与之,非夺也,亭长何罪? ”乃止。 康因中路逃去,以寿考终。 台佟台佟,字孝威,魏郡邺人也。 不仕,隐武安山中峰,凿穴而居,采药。 自建业初,中州辟不就。 魏郡刺史执枣栗为贽见佟,语良久,刺史曰:“孝威居身如此,甚苦如何? ”佟曰:“佟幸得保终正性,存神养和,不屏营于世事以劳其精,除可欲之志,恬淡自得,不苦也。 如明使君绥抚牧养,夕惕匪忒,反不苦邪? ”遂去,隐逸终身不见。 丘欣丘欣,字季春,扶风人也。 少有大材,自谓无伍,傲世不与俗人为群。 郡守召,始见,曰:“明府欲臣欣邪? 友欣邪? 师欣耶? 明府所以尊宠人者,极于功曹;所以荣禄人者,已于孝廉。 一极一已,皆欣所不用也。 ”郡守异之,遂不敢屈。 矫慎矫慎,字仲彦,扶风茂陵人也。 少慕松乔导引之术,隐遁山谷,与南郡太守马融,并州刺史苏章,乡里并时,然二人纯远不及慎也。 汝南吴苍甚重之,因遗书以观其志曰:“盖闻黄老之言,乘虚入冥,藏身远遁;亦有理国养人,施于为政。 至如登山绝迹,神不着其证,人不睹其验,吾从先生欲其可者,于意何如? 昔伊尹不怀道以待尧舜之君,方今明明,四海开辟,巢许无为,箕山夷齐,悔入首阳,足下审能骑龙弄凤,翔嬉云间者,亦非狐兔燕雀所敢谋也。 ”慎不答。 年七十余,竟不肯娶。 后忽归家,自言死日,及期果卒。 后人有见慎于敦煌者,故前世异之,或云神仙焉。 慎同郡马瑶,隐于汧山,以兔置为事,所居俗化,百姓美之,号马牧先生焉。 法真法真,字高卿,扶风郿人也。 学无常家,博通内外图典,关西号为大儒,弟子自远而负笈,尝数百人。 真性恬静寡欲,不涉人间事。 太守请见之,真乃幅巾诣谒。 太守曰:“昔鲁哀公虽为不肖,而仲尼称臣。 太守虚薄,欲以功曹相屈,光赞本朝,何如? ”真曰:“以明府见待有礼,故敢自同宾末,若欲吏之,真将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 ”太守戄然不敢复言。 凡辟公府贤良,皆不就。 同郡田羽荐真曰:“处士法真,体兼四业,学穷典奥,幽居恬泊,乐以忘忧,将蹈老氏之高天,不为玄纁屈也。 臣愿圣朝就加衮职,必能唱清庙之歌,致来仪之凤矣。 ”会顺帝西巡,羽又荐之,帝虚心欲致,前后四征。 真曰:“吾既不能遁形远世,岂饮洗耳之水哉? ”遂深自隐绝,终不降屈。 友人郭正称之曰:“法真名可得闻,身难得见,逃名而名我随,避名而名我追,可谓百世之师者矣。 ”乃共刊石颂之,号曰玄德先生。 年八十九,中平五年以寿终。 汉滨老父汉滨老父者,不知何许人也。 桓帝延熹中,幸竟陵,过云梦,临沔水,百姓莫不观者,有老父独耕不辍。 尚书郎南阳张温异之,使问曰:“人皆来观,老父独不辍,何也? ”老父笑而不答。 温下道百步,自与言。 老父曰:“我野人也,不达斯语。 请问天下乱而立天子邪? 理而立天子邪? 立天子以父天下邪? 役天下以奉天子邪? 昔圣王宰世,茅茨采椽,而万人以宁;今子之君,劳人自纵,逸游无忌,吾为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观之乎? ”温大惭。 问其姓名,不告而去。 徐穉徐穉,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 少以经行高于南州,桓帝时,汝南陈蕃为豫章太守,因推荐穉于朝廷,由是五举孝廉贤良,皆不就;连辟公府,不诣,未尝答命。 公薨,辄身自赴吊。 太守黄琼亦尝辟穉,至琼薨,归葬江夏。 穉既闻,即负笈徒步豫章三千余里,至江夏琼墓前致酹而哭之。 后公交车三征不就,以寿终。 郭太郭太,字林宗,太原人也。 少事父母,以孝闻。 身长八尺余,家贫,郡县欲以为吏,叹曰:“丈夫何能执鞭斗筲哉? ”乃辞母,与同县宗仲至京师,从屈伯彦学《春秋》。 博洽无不通,又审于人物,由是名著于陈梁之间。 步行遇雨,巾一角垫,众人慕之,皆故折巾角。 士争往从之,载策盈车。 凡太知之于无名之中六十余人,皆先言后验。 以母丧归,徐穉来吊,以生刍一束赖太庐前而去。 太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 诗不云乎? ‘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吾不堪此喻耳。 ”申屠蟠申屠蟠,字子龙,陈留外黄人也。 少有名节。 同县缑氏女玉为父报仇,外黄令梁丑欲论杀玉。 蟠时年十五,为诸生,进谏曰:“玉之节义,足以感无耻之孙,激忍辱之子,不遭明时,尚当表旌庐墓,况在清听而不加哀矜? ”丑善其言,乃为谳得减死论,乡人称之。 蟠父母卒,哀毁思慕,不饮酒食肉十余年。 遂隐居,学治《京氏易》,《严氏春秋》,《小戴礼》,三业先通,因博贯五经,兼明图纬。 学无常师,始与济阴王子居同在太学,子居病困,以身托蟠。 蟠即步负其丧至济阴,遇司隶从事于河巩之间,从事义之,为符传护送蟠,蟠不肯,投传于地而去。 事毕还家。 前后凡蒲车特征,皆不就。 年七十四,以寿终。 袁闳袁闳,字夏甫,汝南人也。 筑室于庭中,闭门不见客。 旦暮于室中向母礼拜,虽子往亦不得见也。 子亦向户拜而去。 首不着巾,身无单衣,足着木履,母死不列服位。 公交车两征不诣。 范滂美而称之曰:“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可谓至贤矣。 ”姜肱姜肱,字伯淮,彭城广戚人也,家世名族,兄弟三人,皆孝行着闻。 肱年最长,与二弟仲海、季江同被卧,甚相亲友,及长各娶,兄弟相爱,不能相离。 肱习学五经,兼明星纬。 弟子自远方至者三千余人,声重于时。 凡一举孝廉,十辟公府,九举有道,至孝贤良,公交车三征,皆不就,仲季亦不应征辟。 建宁二年,灵帝诏征为犍为太守,肱得诏,乃告其友曰:“吾以虚获实,遂籍声价,盛明之世,尚不委质,况今政在私门哉? ”乃隐身遁命,乘船浮海,使者追之不及。 再以玄纁聘,不就。 即拜太中大夫,又逃不受诏。 名振于天下。 年七十七。 卒于家。 郑玄郑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也。 八世祖崇,汉尚书。 玄少好学,长八尺余,须眉美秀,姿容甚伟。 习《孝经》、《论语》兼通《京氏》、《公羊春秋》、《三正历》、《九章算术》,《周官》、《礼记》、《左氏春秋》。 大将军何进辟玄,州郡迫胁,不得已而诣。 进设几杖之礼以待玄,玄以幅巾见进,一宿而逃去。 公府前后十余辟,并不就。 任安任安,字定祖。 少好学,隐山不营名利,时人称安曰任孔子。 连辟不就,建安中读《史记鲁连传》,叹曰,“性以洁白为治,情以得志为乐,性治情得,体道而不忧。 彼弃我取,与时而无争。 ”遂终身不仕,时人号为任征君云。 庞公庞公者,南郡襄阳人也,居岘山之南,未尝入城府,夫妻相敬如宾。 荆州刺史刘表延请不能屈,乃就候之曰:“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 ”庞公笑曰:“鸿鹄巢于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栖;鼋鼍穴于深渊之下,夕而得所宿。 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栖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 ”因释耕于垄上,而妻子耘于前。 表指而问曰:“先生苦居畎亩,而不肯官禄,后世何以遗子孙乎? ”庞公曰:“世人皆遗之以危,今独遗之以安,虽所遗不同,未为无所遗也。 ”表叹息而去。 后遂携其妻子登鹿门山,因采药不反。 焦先焦先,字孝然,世莫知其所出也,或言生汉末。 及魏受禅,常结草为庐于河之湄,浊止其中。 冬夏袒不着衣,卧不设席,又无草蓐,以身亲土,其体垢污皆如泥滓,不行人间。 或数日一食,行不由邪径,目不与女子迕视,口未尝言,虽有警急,不与人语。 后野火烧其庐,先因露寝,遭冬雪大至,先袒卧不移,人以为死,就视如故。 后百余岁卒。 陶潜陶潜,字渊明,或云字深明,名元亮。 浔阳柴桑人,晋大司马侃之曾孙也。 少有高趣,宅边有五柳树,故尝着《五柳先生传》云:“先生不知何许人,不详姓字。 闲静少言,不慕荣利。 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 性嗜酒,而家贫不能恒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 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 常着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其自序如此,盖以自况,时人谓之实录。 义熙末,征为著作佐郎,不就。 江州刺史王弘欲识之,不能致也。 潜尝往庐山,弘令潜故人庞通之,持酒具于半道栗里要之。 潜有脚疾,使一门生二儿举篮舆,及至,欣然便共饮酌。 俄顷,弘至,亦无忤也。 先是,颜延之为刘柳后军功曹,在浔阳与潜情款,后为始安郡,经过潜,每往必酣饮至醉。 弘欲要延之一坐,弥日不得。 延之临去,留二万钱与潜,潜悉送酒家,稍就取酒。 尝九月九日无酒,出宅边菊丛中坐,久之,逢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后归。 潜不解音声,而畜素琴一张,每有酒适,辄抚弄以寄其意。 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潜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 ”其真率如此。 郡将候潜,逢其酒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毕,还复着之。 宗炳宗炳,字少文,南阳人也。 武帝辟为主簿,不起。 问其故,答曰:“栖丘饮谷三十余年,岂可于王门折腰作趋走吏乎! ”武帝善其对而止。 少文妙善琴书图画,精于言理,每游山水,往辄忘归。 兄臧为南平太守,逼与俱还,乃于江陵三湖立宅,闲居无事。 好山水,爱远游,西陟荆巫,南登衡岳,因结宇衡山,欲怀尚平之志。 有疾还江陵,叹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澄怀观道,卧以游之。 ”凡所游履,皆图之于室,谓人曰:“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 ”古有《金石弄》,为诸桓所重,桓氏亡,其声遂绝,唯少文传焉。 文帝遣乐师杨观就受之。 孔淳之孔淳之,字彦深,鲁人,居会稽郯县。 性好山水,每有所游,必穷其幽遐,或旬日忘归。 尝游山,遇沙门释法崇,因留共此,遂停三载。 法崇叹曰:“缅想人外三十年矣,今乃倾盖于兹,不觉老之将至也。 ”及淳之还,乃不告以姓。 除著作佐郎,太尉参军,并不就。 与征士戴颙、王弘之及王敬弘等,共为人外之游。 又申以婚姻,敬弘以女适淳之子尚,遂以乌羊系所乘车辕,提壶为礼,至则尽欢共饮,迄暮而归。 或怪其如此,答曰:“固亦农夫田父之礼也。 ”时会稽太守谢方明苦要之,不能致,使谓曰:“苟不入吾郡,何为入吾郭? ”淳之笑曰:“潜游者不识其水,巢栖者非辨其林,飞沉所至,何问其主? ”终不肯往。 元嘉初,复征为散骑侍郎,乃逃于上虞县界,家人莫知所在。 陶弘景陶弘景,字通明,秣陵人也。 幼有异操,年四五岁,恒以荻为笔,画灰中学书。 至十岁,得葛洪《神仙传》,昼夜研寻,便有养生之志。 谓人曰:“仰青云,睹白日,不觉为远矣。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细形,长额,耸耳。 右膝有数十黑子,作七星文。 读书万余卷,一事不知以为深耻。 善琴棋,工草隶,朝请虽在朱门,闭影不交外物,唯以披阅为务,朝仪故事多所取焉。 家贫,求宰县不遂。 永明十年,脱朝服,挂神武门,上表辞禄,诏许之赐以束帛,敕所在月给茯苓五斤,白蜜三斤,以供服饵之需。 景为人圆通谦谨,出处冥会,心如明镜,遇物便了,言无烦舛,有亦随觉。 永元初,更筑三层楼,弘景处其上,弟子居其中,宾客至其下,与物遂绝,唯一家僮得至其所。 本便马善射,晚皆不为,唯听吹笙而已。 物爱松风,庭院皆植松,每闻其响,欣然为乐。 有时独游泉石,望见者以为仙人。 性好著述,尚奇异,顾惜光景,老而弥笃。 尤明阴阳五行,风角星算,山川地理,方圆产物,医术本草。 所著《学苑百卷》、《孝经论语集注》、《帝代年历》、《本草集注》、《效验方》、《肘后百一方》、《古今州郡记》、《图象集要》及《玉匮记》、《七曜新旧术疏》、《占候合丹法式》,皆秘密不传;及撰而未讫,又十部,唯弟子得之。 卒年八十五,谥贞白先生。 马枢马枢,字要理,扶风人。 六岁能诵《孝经》、《论语》、《老子》,及长,博极经史,尤善佛经,及《周易》、《老子》,义分派别,转变无穷,论者拱默听受而已,纶甚嘉之。 寻遇侯景之乱,刺史王纶举兵授台城,乃留书二万卷付枢,枢肆志寻览,殆将周遍,乃喟然叹曰:“吾闻贵爵位者,以巢由为桎梏;爱山林者,以伊吕为管库。 束名实,则刍芥柱下之言;玩清虚,则糠秕席上之说。 稽之笃论,亦各从其好也。 比求志之士,望涂而息,岂天之不惠高尚,何山林之无闻甚乎? ”乃隐于茅山,有终焉之志。 陈元嘉元年,文帝征为度支尚书,辞不应命。 枢少属乱离,凡所居处,盗贼不入,依托者,常数百家。 目精洞黄,能视暗中物。 有白燕一双,巢其庭树,驯狎檐庑,时至几案,春来秋去,几三十年。 孙登孙登,字公和,汲郡人,无家属,于郡北山为土窟居之。 好读《易》,抚一弦琴。 性无恚怒,人或投诸水中,欲观其怒,登既出,便大笑。 尝住宜阳山,有作炭人见之,知非常人,与语,登亦不应。 文帝闻之,使阮籍往观,既见,与语亦不应。 嵇康又从之游,三年问其所图,终不答。 康将别,谓曰:“先生竟无言乎? ”登乃曰:“子识火乎? 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 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果在于用才。 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年。 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子无求乎? ”康不能用,果遭非命。 乃作幽愤诗曰:“昔惭柳下,今愧孙登。 ”竟不知其所终。 董京董京,字威辇,不知何郡人。 初与陇西计吏俱至洛阳,被发而行,逍遥吟咏。 常宿白社中,孙楚时为著作,数就社中与语。 后数年遁去,莫知所之。 于其寝处,惟有一石竹子,及诗二篇。 其一曰:“干道刚简,坤体敦密。 芒芒大素,是则是述。 末世流奔,以文代质。 悠悠世事,孰知其实? 逝将去此,至虚归我,自然之室。 ”又曰:“孔子不遇时,彼感麟,麟乎麟乎,胡不遁世以存真? ”范乔范乔,字伯孙,陈留外黄人。 年二岁时,祖馨临终抚乔首曰:“恨不见汝成人。 ”因以所用砚与之。 至五岁,祖母以告乔,乔便执砚涕泣。 九岁请学,在同辈之中,言无媟辞。 光禄大夫李铨尝论扬雄才学优于刘向,乔以为向定一代之书,正群籍之篇,使雄当之,故非所长。 遂着《刘扬优劣论》,文多不载。 乔前后辟举,皆不就。 初,乔邑人腊夕盗斫其树,人有告者,乔佯不闻,邑人愧而归之。 乔往喻曰:“卿节日取柴,欲与父母相欢娱耳,何以愧为? ”外黄令高顾叹曰:“诸士大夫未有不及私者,而范伯孙恂恂率道,名讳未尝经于官曹,士之贵异,于今而见。 ”元康八年卒。 鲁褒鲁褒,字符道,南阳人。 好学多闻,以贫素自立。 元康之后,纲纪大坏,褒伤时之贪鄙,乃隐姓名,而着《钱神论》,略曰:“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 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折。 难折象寿,不匮象道,故能长久,为世神宝。 亲之如兄,字曰孔方。 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 无翼而飞,无足而走。 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 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 钱之为言泉也,无远不往,无幽不至。 京邑衣冠,疲劳讲肄,厌闻清谈,对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 钱之所佑,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 由此论之,谓为神物。 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而入紫闼,谚曰:钱无耳,可使鬼。 凡今之人,惟钱而已。 ”盖疾时者共传其文。 褒不仕,莫知所终。 郭文郭文,字文举,河内人也。 少爱山水,尚嘉遁,每游山林,弥旬忘返。 父母终,服毕不娶,辞家游名山,恒着鹿裘葛巾,采竹叶木实贸盐以自供,食有余谷,辄恤穷匮。 王导闻其名,遣人迎之。 既至,置之西园。 温峤尝问:“先生安独无情乎? ”文曰:“情由忆生,不忆故无情。 ”一旦忽求还山,及苏峻反,人皆以为知机。 卒,葛洪、庾阐并为作传,赞颂其贤云。 翟庄翟庄,字祖休,浔阳人。 少以孝友著名,耕而后食。 惟以弋钓为事。 及长,不复猎,或问:“渔猎同是害生之事,而先生止去其一,何哉? ”庄曰:“猎自我,钓自物,未能顿尽,故吾先节其甚者。 且夫贪饵吞钩,岂我哉? ”时人以为知言。 晚节亦不复钓,端居荜门,命征,并不就,卒。 宋纤宋纤,字令艾,敦煌人。 少有远操,沉靖不与世交,居于酒泉南山,弟子受业三千余人,不应州郡辟命。 时太守杨宜,画其像于阁上,出入视之,作颂曰:“为枕何石? 为漱何流? 身不可见,名不可求。 ”酒泉太守马岌具威仪,鸣饶鼓,造焉,纤高楼重阁,拒而不见。 岌叹曰:“名可闻,而身不可见;德可仰,而形不可睹。 吾今而后,知先生人中之龙也。 ”铭诗于石壁,曰:“丹崖百丈,青壁万寻,奇木蓊郁,蔚若邓林。 其人如玉,维国之琛。 室迩人遐,实劳我心。 ”年八一,笃学不倦,卒谥曰玄虚先生。 王绩王绩,字无功,绛州人。 性简放,不喜拜揖。 兄通,隋末大儒也,聚徒河汾间,仿古作六经,又为《中说》。 有奴婢数人种黍,春秋酿酒,养凫雁,莳药草自供。 以《周易》、《老子》、《庄子》置床头,他书罕读也。 游北山东皋著书,自号东皋子。 绩之任,以醉失职,乡人靳之, 【靳,居折反。】 托无心子以见趣,曰:“无心子居越,越王不知其大人也,拘之仕,无喜色。 越国法:秽行者不齿。 俄而无心子以秽行闻,王黜之,无愠色。 退而适茫荡之野,过动之邑,而见机士。 机士抚髀 【髀,部祁反。】 曰:‘嘻,子贤者而以罪废邪? ’无心子不应。 机士曰:‘愿见教。 ’‘子闻蜚廉氏马乎? 一者朱鬣白毳,龙骼凤臆, 【骼,古伯反。】 骤驰如舞,终日不释辔,而以热死。 一者垂头昂尾,驼颈貉膝,蹄啮善蹶,弃诸野,终年而肥。 ’夫凤不憎山栖,龙不羞泥蟠,君子不苟洁以罹患,不避秽而养精也。 ”其自处如此。 孙思邈孙思邈,京兆人,通百家说,善言老子、庄周。 思邈于阴阳推步医药无不善。 孟诜、卢照邻等有恶疾,不可为,感而问曰:“高医愈疾,奈何? ”答曰:“天有四时五行,寒暑迭居,和为雨,怒为风,凝为霜雪,张为虹霓,天常数也。 人之四肢五脏,一觉一寐, 【觉,古孝反。】 吐纳往来,流为荣卫,彰为气色,发为音声,人常数也。 阴用其形,阴用其精,天人之所同也。 失则蒸生热,否生寒,结为瘤赘, 【瘤音留。 赘,之芮反。】 陷为痈疽,奔则喘乏,渴则焦槁,发乎面,动乎形。 天地亦然,五纬缩赢,孛彗飞流,其危证也。 寒暑不时,蒸否也。 石立土踊,是其瘤赘。 山崩土陷,是其痈疽。 奔风暴雨,是其喘乏。 川渎竭涸,是其焦槁。 高医导以药石,救以砭剂。 【砭,甫廉反。】 圣人和以至德,辅以人事。 故体有可愈之疾,天有可振之灾。 ”照邻曰:“人事奈何? ”曰:“心为之君。 君尚恭,故欲小。 《诗》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小之谓也。 胆为之将,以果决为务,故欲大。 《诗》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大之谓也。 仁者静,地之象,故欲方。 《传》曰:‘不为利回,不为义疚。 ’方之谓也。 智者动,天之象,故欲圆。 《易》曰:‘见机而作,不俟终日。 ’圆之谓也。 ”复问养性之要,答曰:“天有盈虚,人有屯危,不自慎,不能济也。 故养性必先知自慎也。 慎以畏为本,士无畏,则简仁义;农无畏,则堕稼穑;工无畏,则慢规矩;商无畏,则货不殖;子无畏,则忘孝;父无畏,则废慈;臣无畏,则勋不立;君无畏,则乱不治。 是以太上畏道,其次畏天,其次畏物,其次畏人,其次畏身。 忧于身者,不拘于人;慎于小者,不惧于大;戒于近者,不侮于远。 如此,则人事毕矣。 ”卒年百岁。 田游岩田游岩,京兆人。 永徽时, 【高宗初。】 补太学生。 罢归,入太白山,母及妻皆有方外志。 后入箕山,居许由冢旁,自号许由东邻。 频召不出。 高宗幸蒿山,亲至其门,游岂野服出拜,仪止谨朴。 帝谓曰:“先生比得佳否? ”答曰:“臣所谓泉石膏肓, 【肓,呼光反。】 烟霞痼疾者也。 ”吴筠吴筠,字贞节,华阴人。 通经谊,性高鲠,不耐沉浮于时,去居嵩山。 玄宗遣使召见,与语甚悦,敕待诏翰林,献《玄纲》三篇。 帝尝问道,对曰:“深于道者,无如《老子》五千文,其余徒丧纸札耳。 ”复问神仙冶炼法,对曰:“此野人事,积岁月求之,非人主宜留意。 ”筠每开陈,皆名教世务,以微言讽,天子重之。 恳求还嵩山,诏为立道馆。 大历中卒。 潘师正潘师正,贝州人,居逍遥谷。 高宗幸东都,召见问所须,对曰:“茂松清泉,臣所须也,既不乏矣。 ”帝尊异之,诏即其庐作崇唐观。 时太常献新乐,帝更名《祈仙望仙翘仙曲》。 卒年九十八,谥体玄先生。 司马承祯司马承祯,字子微,洛州人。 事潘师正,传辟谷、导引术,无不通,师正异之。 曰:“我得陶隐居正一法,逮今四世矣。 ”因辞去,遍游名山,庐天台, 【山在会稽。】 不出。 睿宗召至,问其术,对曰:“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夫心目所知见,每损之尚不能已,况攻异端而增智虑哉? ”帝曰:“治身则尔,治国若何? ”对曰:“国犹身也,故游心于淡,合气于漠,与物自然,而无私焉,则天下治。 ”帝嗟叹曰:“广成之言也。 ”以三体写《老子》,刊正文句,卒年八十九。 杜生五郎阳翟县有杜生者,不知其名,邑人但谓之杜五郎。 所居去县三十五里,惟屋两间,其前空地丈余。 杜生不出篱门,已三十年矣。 黎阳尉曾访之,问其不出门之因,其人指门前一桑曰:“十五年前,亦曾此下纳凉,但无用于时,偶不出耳。 ”问其为生,曰:“日惟与人择日,及卖一药,以供饘粥。 后,子能耕,自此食足。 择日卖药,一切不为。 ”又问平日何所为,曰:“端坐耳。 ”问:“颇观书否? ”曰:“二十年前曾观《凈名经》,爱其议论,今已忘之,并书亦不知所在久矣。 ”气韵闲旷,言词清简,有道之士也。 盛寒,但布袍草履,室中枵然一榻而已。 张志和张志和,字子同,婺州金华人,始名龟龄。 母梦枫生腹上而产。 志和以亲既丧,不复仕,居江湖,自称烟波钓徒,着《玄真子》,亦以自号。 有韦诣者,为撰《内解》。 志和又着《太易》十五篇,其卦三百六十五。 兄鹤龄,恐其遁世不还,为筑室越州东郭,茨以生草,椽栋不施斤斧,豹席棕。 【,居勺反。】 每垂钓,不设饵,志不在鱼也。 观察使陈少游往见,为终日留,表其居曰“玄真坊”。 以门隘,为买地,大其闳,号“回轩巷”。 先是门阻流水,无梁,少游为构之,人号大夫桥。 帝尝赐奴婢各一,志和配为夫妇,号渔童樵青。 陆羽尝问孰为往来者,对曰:“太虚为室,明月为烛,与四海诸公共处,未尝少别,何有往来? ”颜真卿为湖州刺史,志和来谒,真卿以舟敝陋,请更之。 志和曰:“愿为浮家泛宅,往来苕霅间,” 【苕音条,霅,直甲反。 水名,在吴兴。】 辩捷类如此。 善图山水,酒酣或击鼓吹笛,舐笔辄成, 【舐,甚尔反。】 尝撰《渔歌》,宪宗图真,求其歌,不能致。 李德裕称志和隐而有名,显而无事,不穷不达,严光之比云。 陆羽陆羽,字鸿渐,复州人。 不知所生,或言有僧得诸水滨,畜之。 既长,以《易》自筮得渐,“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 乃以陆为氏,名而字之。 肃宗上元初,更隐苕溪,自称桑苎翁。 阖门著书,或独行野中,诵诗击木,徘徊不得意,或恸哭而归,故时谓接舆也。 贞元末卒。 羽嗜茶,着经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备,天下益知饮茶矣。 陆龟蒙陆龟蒙,字鲁望,少高放,通六经大义,尤明《春秋》。 有田数百亩,屋三十楹,田苦下,雨潦则与江通,故常苦饥,身畚锸薅刺无休时。 【薅,乎毛反。 除田草。】 或讥其劳,答曰:“尧舜霉瘠, 【霉音眉。 霉,垢腐貌。】 禹胼胝,彼圣人也,吾一褐衣,敢不勤乎? ”嗜茶,置园顾渚山下,岁取租茶,自判品第。 又不喜与流俗交,虽造门不肯见。 不乘马,升舟设蓬席,赉束书、茶灶、笔床、钓具往来,时谓江湖散人,或号天随子,甫里先生。 自比涪翁,渔父, 【涪音浮。】 江上丈人。 后以高士召,不至。 李蔚素与善,及当国,召拜拾遗,诏方下,龟蒙卒。 徐则徐则,东海人,幼沈静,寡嗜欲。 受业于周弘正,精于议论,声擅都邑,遂怀栖隐之操。 杖策入缙云山,常服巾褐。 又入天台山,因绝谷养性,所食惟松水而已。 太傅徐陵为之刊山立颂。 初,在缙云山,太极真人徐君降之曰:“汝年出八十,当为王者师,然后得道也。 ”晋王广镇扬州,知其名,手书召之,则谓门人曰:“徐君之言,信而有征。 ”其后尸解。 柳[恐去心加言]赞之曰:“可道非道,常道无名;上德不德,至德无盈。 玄风扇矣,而有先生。 留符告君,化杖飞声。 永思灵迹,曷用摅情? 时披素绘,如临赤城。 ” 发布时间:2025-09-29 11:13:04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3378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