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卷第一百九十四 豪侠二 内容: 昆仑奴 侯彝 僧侠 崔慎思 聂隐娘----------------------------------------昆仑奴唐大历中,有崔生者,其父为显僚,与盖代之勋臣一品者熟。 生是时为千牛,其父使往省一品疾。 生少年,容貌如玉,性禀孤介,举止安详,发言清雅。 一品命姬轴帘,召生入室。 生拜传父命,一品欣然爱慕,命坐与语。 时三妓人艳皆绝代,居前,以金瓯贮含桃而劈之,沃以甘酪而进。 一品遂命衣红绡妓者,擎一瓯与生食。 生少年赧妓辈,终不食。 一品命红绡妓以匙而进之,生不得已而食。 妓哂之,遂告辞而去。 一品曰:\"郎君闲暇,必须一相访,无间老夫也。 \"命红绡送出院。 时生回顾,妓立三指,又反三掌者,然后指胸前小镜子云:\"记取。 \"余更无言。 生归,达一品意。 返学院,神迷意夺,语减容沮,怳然凝思,日不暇食,但吟诗曰:\"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 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璚芝雪艳愁。 \"左右莫能究其意。 时家中有昆仑奴磨勒,顾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 何不报老奴。 \"生曰:\"汝辈何知,而问我襟怀间事。 \"磨勒曰:\"但言,当为郎君释解,远近必能成之。 \"生骇其言异,遂具告知。 磨勒曰:\"此小事耳,何不早言之,而自苦耶? \"生又白其隐语,勒曰:\"有何难会,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返掌三者,数十五指,以应十五日之数;胸前小镜子,十五夜月圆如镜,令郎来耶。 \"生大喜不自胜,谓磨勒曰:\"何计而能导达我郁(\"郁\"字原空缺,据明抄本补)结? \"磨勒笑曰:\"后夜乃十五夜,请深青绢两匹,为郎君制束身之衣。 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姬院门,非常人不得辄入,入必噬杀之。 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 世间非老奴不能毙此犬耳。 今夕当为郎君挝杀之。 \"遂宴犒以酒肉。 至三更,携鍊椎而往。 食顷而回曰:\"犬已毙讫,固无障塞耳。 \"是夜三更,与生衣青衣,遂负而逾十重垣,乃入歌妓院内,止第三门。 绣户不扃,金釭微明,惟闻妓长叹而坐,若有所俟。 翠环初坠,红脸才舒,玉恨无妍,珠愁转莹。 但吟诗曰:\"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 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凤凰。 \"侍卫皆寝,邻近阒然。 生遂缓搴帘而入。 良久,验是生。 姬跃下榻,执生手曰:\"知郎君颖悟,必能默识,所以手语耳。 又不知郎君有何神术,而能至此? \"生具告磨勒之谋,负荷而至。 姬曰:\"磨勒何在? \"曰:\"帘外耳。 \"遂召入,以金瓯酌酒而饮之。 姬白生曰:\"某家本富,居在朔方。 主人拥旄,逼为姬仆。 不能自死,尚且偷生。 脸虽铅华,心颇郁结。 纵玉箸举馔,金炉泛香,云屏而每进绮罗,绣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愿,如在桎梏。 贤爪牙既有神术,何妨为脱狴牢。 所愿既申,虽死不悔。 请为仆隶,愿待光容,又不知郎高意如何? \"生愀然不语。 磨勒曰:\"娘子既坚确如是,此亦小事耳。 \"姬甚喜。 磨勒请先为姬负其橐妆奁,如此三复焉。 然后曰:恐迟明,遂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余重。 一品家之守御,无有警省,遂归学院而匿之。 及旦,一品家方觉。 又见犬已毙,一品大骇曰:\"我家门垣,从来邃密,扃锁甚严,势似飞腾,寂无形迹,此必使士而挈之。 无更声闻,徒为患祸耳。 \"姬隐崔生家二岁,因花时,驾小车而游曲江,为一品家人潜志认,遂白一品。 一品异之,召崔生而诘之事。 惧而不敢隐,遂细言端由,皆因奴磨勒负荷而去。 一品曰:\"是姬大罪过,但郎君驱使逾年,即不能问是非,某须为天下人除害。 命甲士五十人,严持兵仗围崔生院,使擒磨勒。 磨勒遂持匕首,飞出高垣,瞥若翅翕,疾同鹰隼。 攒矢如雨,莫能中之。 顷刻之间,不知所向。 然崔家大惊愕。 后一品悔惧,每夕,多以家童持剑戟自卫,如此周岁方止。 后十余年,崔家有人,见磨勒卖药于洛阳市,容颜如旧耳。 (出《传奇》)【译文】 唐代宗大历年间,有一位崔生,他父亲是一个地位显赫的官员,与当时的勋臣一品很要好,崔生当时任宫中警卫。 一品患病。 崔生的父亲命他去探视。 崔生很年轻,容貌如玉,性情耿直,举止安祥,语言清雅。 一品命一姬女卷起门帘,召崔生入室,崔生拜过一品后,传达了他父亲的关怀之情。 一品很喜欢崔生,让崔生坐在面前,二人闲谈。 这时有三个艳丽无比的姬女站在前面,手捧着金饰的食器,食器中盛着用糖水浸过的鲜桃。 一品让一位身穿红绡衣的姬女端了一碗给崔生吃,崔生年轻,在姬女面前显得很羞涩,没有吃。 一品又让红绡姬用匙喂崔生。 他不得已才吃了,姬女笑了,崔生要告辞回去。 一品说:\"你要闲暇时,必须经常来看我,可不要疏远了老夫。 \"命红绡姬送崔生出院。 这时,崔生一回头,看见那姬女伸出三个手指,又连续翻了三掌,然后又指了指胸前的小镜子,说:\"记住。 \"没有再说其它话语。 崔生回来,先向父亲转达了一品的意思。 返回学院后便神迷意乱,脸也瘦了,话也少了,只是痴呆呆地想心事,整天不吃饭,他却吟了一首诗。 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 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璚芝雪艳愁。 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时,他家有一个叫磨勒的昆仑奴,去看了看崔生,说:\"你心中有什么事,竟这样抱恨不已?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崔生说:\"这是我心里的事,你们怎么能知道。 \"磨勒说:\"你说吧,我一定能为你解除忧愁,不论什么难事,我都能办成。 \"崔生觉得这话不一般,便把他这段经历告诉了磨勒。 磨勒说:\"这是小事一件,何不早说,你自找苦吃。 \"崔生又把红绡姬的隐语说了。 磨勒说:\"这有什么难的,伸三个手指,是说一品家有十院歌姬,她是第三院的。 翻掌三次,正是十五,是说十五日后。 胸前小镜子,是说十五的月亮圆如镜,叫你去相会。 \"崔生一听非常激动,高兴。 他对磨勒说:\"用什么办法才能解开我心中的郁结,达到我的愿望呢? \"磨勒笑了,说:\"后天晚上,就是十五夜,请你用两匹青绢,做一套紧身衣服。 一品家有猛犬,看守歌姬院门,一般人是进不去的,进去也将被咬死。 那犬,其警如神,其猛如虎,是曹州孟海之犬,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别人不能杀死它。 为了你,我就要杀死它。 \"崔生便弄来了酒肉,犒赏磨勒。 到了那晚的三更,磨勒拿了炼椎走了,只过了吃顿饭的时间他回来了,说:\"犬,已经叫我打死,这回没有障碍了。 这晚三更后,崔生换上了紧身青衣,磨勒背着他飞过了十多重院墙,到了歌姬院,在第三院停下了,门也没锁,灯还亮着,只看着红绡姬长叹而坐,好像在等待。 她不戴头饰,不施脂粉,满腹怨恨,满面悲戚,她在吟诗: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碧云飘断音书绝,空依玉箫愁凤凰。 宫中的侍卫都睡了,周围很寂静。 崔生便慢慢地掀起门帘进去了,过了一会儿,红绡姬认出来人是崔生,便急忙跳下床,拉着崔生的手,说:\"我知道你很聪明,一定会悟出我隐语的意思,所以那天才用手语。 可我不知道郎君你有什么神术,才能到这深宅大院? \"崔生便把磨勒为他出的主意,并背他飞到这里的经过告诉了红绡女。 姬女说:\"磨勒在哪? \"崔生说,在帘外。 便把磨勒叫进屋,用金饰杯盛酒叫磨勒喝。 红绡姬告诉崔生说:\"我家原来很富有,住在北方,是一品用武力逼迫我做了姬女,没能自杀,苟且偷生,脸上虽然涂脂抹粉,心里却很苦闷。 就是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 铺金盖玉,这都不是我希望的,我好像在监狱里似的,贤仆磨勒既有这么高明的神术,何不帮我逃出监牢,只要我的愿望实现了,虽死不悔。 我情愿为奴仆,侍候在你身旁,可是,我不知道郎君有什么高见? \"崔生只是闷闷不语。 磨勒说:\"娘子既然这么坚决,逃出虎口,只是小事一件。 \"姬女非常高兴,磨勒先为红绡姑娘把随身用的衣服,妆奁背出去三次,然后说,恐怕晚了就要天亮了。 磨勒便背崔生和姬女,飞出高墙大院十几处,一品家的守卫,都没发现。 回来后到学院隐藏起来。 天亮了,一品家才发觉,又看到了犬已死,一品大吃一惊,说:\"我家墙高院大,警卫森严,门户紧锁,来人是飞腾而来,没留一点痕迹,必定是侠士所为,这事不要声张,以免惹祸招灾。 \"红绡姬在崔生家隐居二年,到了春暖花开季节,她坐着小车去游曲江,被一品家人暗中认出来了,告诉了一品。 一品有点疑惑,便召来崔生追问此事,崔生胆怯不敢隐瞒,便详细地把前后经过都说了,最后说都是因为磨勒背着才去的。 一品说:\"是姬女的罪过,但她已服侍你几年了,也不能向她问罪了。 但我要为天下人除害。 \"命令五十名士兵,持兵器包围崔生的院子,叫他们抓捕磨勒。 磨勒呢,手持匕首,飞出高墙,轻如羽毛,快如鹰隼。 尽管箭矢如雨,却没能射中他,顷刻之间,不知去向。 崔家却是一片惊慌,一品也有些后悔和后怕,每到晚上,配备了很多持剑执戟的家童自卫巡逻,这样做了一年多。 十多年后,崔家有人看见磨勒在洛阳市卖药,面貌还和从前一样。 ----------------------------------------侯彝唐大历中,有万年尉侯彝者好尚心义,尝匿国贼。 御史推鞫理穹,终不言贼所在。 御史曰:\"贼在汝左右膝盖下。 \"彝遂揭阶砖,自击其膝盖,翻示御史曰:\"贼安在? \"御史又曰:\"在左膝盖下。 \"又击之翻示。 御史乃以鏊贮烈火,置其腹上。 烟烽焪,左右皆不忍视。 彝怒呼曰:\"何不加炭! \"御史奇之,奏闻。 代宗即召见曰:\"何为隐贼,自贻其苦若此? \"彝对曰:\"贼臣实藏之。 已然诺于人,终死不可得。 \"遂贬之为端州高要厨。 (出《独异志》)【译文】唐代宗大历年间,万年尉侯彝非常讲义气。 他曾经藏匿过国家要犯。 御史审问他时已经理屈词穷,可他就是不说要犯在什么地方。 御史说:\"贼在你左右膝盖下。 \"侯彝便揭台阶上的砖,击打自己的膝盖,指给御史看,并说,贼在那? 御史又说,在左膝盖下。 他又击打左膝给御史看。 御史又用钱鏊装炭火。 放在他的肚子上,烟气腾腾,左右在场的人都不忍看。 侯彝却大怒喊叫说,为什么不再加些炭? 御史也感到惊奇,便上奏皇上。 唐代宗召见了候彝,说:\"你为什么要藏贼,你这样自找苦吃? \"侯彝回答说,这个贼确实是我藏的。 我已经事先向他做了承诺,就是死了我也不能食言。 后来他被贬为端州高要县尉。 ----------------------------------------僧侠唐建中初,士人韦生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与连镳,言论颇洽。 日将夕,僧指路歧曰:\"此数里是贫道兰若,郎君能垂顾乎? \"士人许之,因令家口先行。 僧即处分从者,供帐具食。 行十余里,不至。 韦生问之,即指一处林烟曰:\"此是矣。 \"及至,又前进。 日已昏夜,韦生疑之,素善弹,乃密于靴中取张卸弹,怀铜丸十余,方责僧曰:\"弟子有程期,适偶贪上人清论,勉副相邀,今已行二十里,不至何也? \"僧但言用行。 是僧前行百余步,韦生知其盗也,乃弹之。 僧正中其脑。 僧初若不觉。 凡五发中之,僧始扪中处,徐曰:\"郎君莫恶作剧。 \"韦生知无可奈何,亦不复弹。 良久,至一庄墅,数十人列火炬出迎。 僧延韦生坐一厅中,笑云:\"郎君勿忧。 \"因问左右:夫人下处如法无? 复曰:\"郎君且自慰安之,即就此也。 \"韦生见妻女别在一处,供帐甚盛,相顾涕泣。 即就僧,僧前执韦生手曰:\"贫道盗也,本无好意。 不知郎君艺若此,非贫道亦不支也。 今日固无他,幸不疑耳。 适来贫道所中郎君弹悉在。 \"乃举手搦脑后,五丸坠焉。 有顷布筵,具蒸犊,犊上劄刀子十余,以韭饼环之。 揖韦生就座,复曰:\贫道有义弟数人,欲令谒见。 \"言已,朱衣巨带者五六辈,列于阶下。 僧呼曰:\"拜郎君! 汝等向遇郎君,即成齑粉矣。 \"食毕,僧曰:\"贫道久为此业,今向迟暮,欲改前非。 不幸有一子技过老僧,欲请郎君为老僧断之。 乃呼飞飞出参郎君。 飞年才十六七,碧衣长袖,皮肉如腊(明抄本\"腊\"作\"脂\")。 僧曰:\"向后堂侍郎君。 \"僧乃授韦一剑及五丸,且曰:\"乞郎君尽艺杀之,无为老僧累也。 \"引韦入一堂中,乃反锁之。 堂中四隅,明灯而已。 飞飞当堂执一短鞭,韦引弹,意必中。 丸已敲落,不觉跃在梁上,循壁虚蹑,捷若猱玃。 弹丸尽,不复中。 韦乃运剑逐之,飞飞倏忽逗闪,去韦身不尺。 韦断其鞭数节,竟不能伤。 僧久乃开门,问韦:\"与老僧除得害乎? \"韦具言之。 僧怅然,顾飞飞曰:\"郎君证成汝为贼也,知复如何。 \"僧终夕与韦论剑及弧矢之事。 天将晓,僧送韦路口,赠绢百匹,垂泣而别。 (出《唐语林》,明抄本作出《酉阳杂俎》)【译文】唐德宗建中初年,读书人韦生举家迁往汝州,中途遇一僧人,便和他并辔而行,彼此言论很融洽。 天快黑时,僧人指着一个岔路说:\"离这里不远是我的寺庙,您能不能到那去住一宿? \"韦生答应了,叫家人先走。 僧人让他的随从先走,回去准备食宿用品。 走了十余里还没到,韦生问僧人。 僧人指一处林烟说,这就是。 可是,走到那后又往前走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韦生有点疑心,他平常就擅长射弹弓,他便悄悄地从靴中取出弹弓,怀中有铜丸十多粒。 这才以责备的口气问僧人:\"我的行程是有日期的,方才见到你,由于言谈投机,便应邀而来,现在已经走了二十里啦,怎么还没到? \"僧人只说走吧,他自己往前走了百多步,韦生看出了他是一个大盗,便拿出弹弓射他,正打中他的脑袋,僧人起初像不知道似的,打中五发后,他才用手去摸打中的地方,僧人慢慢说:\"郎君(指韦生)你不要恶作剧。 \"韦生也无可奈何,不再打了。 又走了一段时间,到了一处庄园。 好几十人打着火把出来迎接。 僧人请韦生到一厅中坐下,笑着说:\"郎君不用担心。 \"又问左右的下人,夫人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吗? 又说,郎君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韦生看到了妻子子女住在了另一处,住处安排得很好。 夫妇互相看着都哭了,僧人来了,拉着韦生的手说:\"我是个大盗,本来未怀好意,不知郎君你有这么高的武艺,除非我,别人是受不了的。 现在没别的事,感谢你没有怀疑我,方才我中郎君的弹丸都在这。 \"说着举手摸脑后,五个弹丸便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开始布筵,端上来的是蒸犊,蒸犊上插着十几把刀子,周围摆着切碎的饼。 请韦生就座。 又说,我有几个结义弟兄,我叫他们拜见你。 说完,有五六个穿红衣扎巨带的人站在阶下。 僧人喊道:\"拜郎君,你们若是遇到郎君,早粉身碎骨了。 \"吃完饭,僧人说,我干这一行很久了,现在已经老了,很想痛改前非。 不幸的是我有一个儿子,他的技艺超过我,我想请郎君为我除掉他。 他便叫来了儿子飞飞出来拜见韦生。 飞飞才十六七岁,穿着长袖的绿衣服,皮肤蜡黄。 僧人说,你上后堂去等郎君。 僧人给韦生一把剑和五粒弹丸,并向韦生说,我乞求郎君使出所有的武艺来杀他,老僧我今后就没有累赘了。 他领韦生进入一个堂中后,他出来反锁了门。 堂中四个角落,都点了灯。 飞飞拿一短鞭站在当堂。 韦生拉紧了弹弓。 心想必然打中。 弹丸射出时,飞飞竟跳到梁上去了,沿着墙壁慢慢行走,象猿猴一样敏捷。 弹丸打光了,也没打中他。 韦生又持剑追逐他,飞飞腾跳躲闪,只离韦生有一尺远。 韦生把飞飞的鞭子断成数节,却没有伤着飞飞。 时间过去很久了,僧人开了门,问韦生,你为老夫除了害了吗? 韦生把方才的经过告诉了他。 老僧人怅然若失,对飞飞说:\"你和郎君比武,弄得你非得做贼了,只好这么办了么? \"僧人和韦生谈论剑术和弓箭之事谈了一夜,天要亮时,僧人把韦生送到路口,并赠给他绢布一百匹。 二人垂泪而别。 ----------------------------------------崔慎思博陵崔慎思,唐贞元中应进士举。 京中无第宅,常赁人隙院居止。 而主人别在一院,都无丈夫,有少妇年三十余,窥之亦有容色,唯有二女奴焉。 慎思遂遣通意,求纳为妻。 妇人曰:\"我非仕人,与君不敌,不可为他时恨也。 \"求以为妾,许之,而不肯言其姓。 慎思遂纳之。 二年余,崔所取给,妇人无倦色。 后产一子,数月矣,时夜,崔寝,及闭户垂帷,而已半夜,忽失其妇。 崔惊之,意其有奸,颇发忿怒。 遂起,堂前彷徨而行。 时月胧明,忽见其妇自屋而下,以白练缠身,其右手持匕首,左手携一人头。 言其父昔枉为郡守所杀,入城求报,已数年矣,未得;今既克矣,不可久留,请从此辞。 遂更结束其身,以灰囊盛人首携之。 谓崔曰:\"某幸得为君妾二年,而已有一子。 宅及二婢皆自致,并以奉赠,养育孩子。 \"言讫而别,逾跨墙越舍而去。 慎思惊叹未已。 少顷却至,曰:\"适去,忘哺孩子少乳。 \"遂入室。 良久而出曰:\"喂儿已毕,便永去矣。 \"慎思久之,怪不闻婴儿啼。 视之,已为其所杀矣。 杀其子者,以绝其念也。 古之侠莫能过焉。 (出《原化记》)【译文】崔慎思,博陵人。 唐德宗贞元中期,他应进士举,在京中没有住宅,曾经租人一小院居住。 房主人另住一院,没有丈夫,只有一少妇,三十多岁,容貌看起来还有些姿色。 她有两个婢女,崔慎思便让她们通通话,想纳少妇为妻。 妇人说:\"我不是读书人,和你不般配,你以后会后悔的。 \"崔生又想把她纳为妾,她同意了。 可是,她从不肯说出自家姓名,慎思便把她纳为妾。 二年多,崔慎思所取所用,妇人从未表现出不满意的神色。 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 几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崔生关门闭户正在睡觉,到了半夜,那妇人却不在了。 崔很惊慌,认为妇人可能和别人通奸,他很生气,很愤怒。 他便穿衣起床,在堂前走来走去。 当时月色朦胧,他忽然看见妇人从屋脊上下来,身上扎着白腰带,右手拿匕首,左手提一个人头。 她对崔慎思说,他父亲早年被郡守无辜杀害,她进城来报仇,可是好几年没得手,今天终于报了仇,她不能在此久留,请求从此辞别。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拿着用灰囊装着的人头,对崔慎思说:\"我有幸为你做了二年妾,而且有了一个孩子。 房子和两个婢女都是我自己置买的,现在赠送给你,希望你好好养育孩子。 \"说完就走,她跳墙越舍像飞似的走了,慎思大为惊叹。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 说:\"方才走,忘了给孩子喂奶。 \"她进入室内,过了一段时间出来说,孩子我已经喂完了,就永远地走了。 崔慎思过了很久没听到孩子的哭声,进屋一看,孩子已被少妇杀死了。 她杀死孩子,是为了断绝自己的思念之情。 古时的侠客没有几个能超过她。 ----------------------------------------聂隐娘聂隐娘者,唐贞元中,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也。 年方十岁,有尼乞食于锋舍,见隐娘悦之。 云:\"问押衙乞取此女教? \"锋大怒,叱尼。 尼曰:\"任押衙铁柜中盛,亦须偷去矣。 \"及夜,果失隐娘所向。 锋大惊骇,令人搜寻,曾无影响。 父母每思之,相对涕泣而已。 后五年,尼送隐娘归。 告锋曰:\"教已成矣,子却领取。 \"尼歘亦不见。 一家悲喜。 问其所学,曰:\"初但读经念咒,余无他也。 \"锋不信,恳诘。 隐娘曰:\"真说又恐不信,如何? \"锋曰:\"但真说之。 \"曰:\"隐娘初被尼挈,不知行几里。 及时,至大石穴之嵌空数十步,寂无居人,猿狖极多,松萝益邃。 已有二女,亦各十岁,皆聪明婉丽不食。 能于峭壁上飞走,若捷猱登木,无有蹶失。 尼与我药一粒,兼令长执宝剑一口,长二尺许,锋利,吹毛令剸,逐二女攀缘,渐觉身轻如风。 一年后,刺猿狖。 百无一失。 后刺虎豹,皆决其首而归。 三年后能飞,使刺鹰隼,无不中。 剑之刃渐减五寸。 飞禽遇之,不知其来也。 至四年,留二女守穴,挈我于都市,不知何处也。 指其人者,一一数其过曰:\"为我刺其首来,无使知觉。 定其胆,若飞鸟之容易也。 \"受以羊角匕首,刀广三寸。 遂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见。 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药化之为水。 五年,又曰:\"某大僚有罪,无故害人若干。 夜可入其室,决其首来。 \"又携匕首入室,度其门隙,无有障碍,伏之梁上。 至瞑,持得其首而归。 尼大怒曰:\"何太晚如是! \"某云:\"见前人戏弄一儿可爱,未忍便下手。 \"尼叱曰:\"已后遇此辈,先断其所爱,然后决之。 \"某拜谢。 尼曰:\"吾为汝开脑后藏匕首,而无所伤。 \"用即抽之,曰:\"汝术已成,可归家。 \"遂送还。 云后二十年,方可一见。 锋闻语甚惧,后遇夜即失踪,及明而返。 锋已不敢诘之,因兹亦不甚怜爱。 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为夫。 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 其夫但能淬镜,余无他能。 父乃给衣食甚丰,外室而居。 数年后,父卒。 魏帅稍知其异,遂以金帛署为左右吏。 如此又数年。 至元和间,魏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昌裔不协,使隐娘贼其首。 引娘辞帅之许。 刘能神算,已知其来。 召衙将,令来日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卫。 至门,遇有鹊前噪夫,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 揖之云:\"吾欲相见,故远相祗迎也。 \"衙将受约束,遇之。 \"隐娘夫妻曰:\"刘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洞吾也,愿见刘公。 \"刘劳之。 隐娘夫妻拜曰:\"合负仆射万死。 \"刘曰:\"不然,各亲其主,人之常事。 魏今与许何异,顾请留此,勿相疑也。 \"隐娘谢曰:\"仆射左右无人,愿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 \"知魏帅之不及刘。 刘问其所须,曰:\"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 \"乃依所请。 忽不见二卫所之,刘使人寻之,不知所问。 后潜收布囊中,见二纸卫,一黑一白。 后月余,白刘曰:\"彼未知住,必使人继至。 今宵请剪发,系之以红绡,送于魏帅枕前,以表不回。 \"刘听之。 至四更却返曰:\"送其信了,后夜必使精精儿来杀某,及贼仆射之首。 此时亦万计杀之,乞不忧耳。 \"刘豁达大度,亦无畏色。 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 良久,见一人自(\"自\"字原缺,据明抄本补)空而踣,身首异处。 隐娘亦出曰:\"精精儿已毙。 \"拽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 隐娘曰:\"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 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 能从空虚之入冥,善无形而灭影。 隐娘之艺,故不能造其境,此即系仆射之福耳。 但以于阗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 \"刘如言。 至三更,瞑目未熟,果闻颈上铿然,声甚厉。 隐娘自刘口中跃出。 贺曰:\"仆射无患矣。 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 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 \"后视其玉,果有匕首划处,痕逾数分。 自此刘转厚礼之。 自元和八年,刘自许入觐,隐娘不愿从焉。 云:\"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乞一虚给与其夫。 \"刘如约。 后渐不知所之。 及刘薨于统军,隐娘亦鞭驴而一至京师,柩前恸哭而去。 开成年,昌裔子纵除陵州刺史,至蜀栈道,遇隐娘,貌若当时,甚喜相见,依前跨白卫如故。 语纵曰:\"郎君大灾,不合适此。 \"出药一粒,令纵吞之。 云来年火急抛官归洛,方脱此祸。 吾药力只保一年患耳。 纵亦不甚信,遗其缯彩,隐娘一无所受,但沉醉而去。 后一年,纵不休官,果卒于陵州。 自此无复有人见隐娘矣。 (出《传奇》)【译文】唐德宗贞元年间,魏博大将聂锋的女儿聂隐娘,才十岁。 有一尼姑到聂锋家讨饭,见到了隐娘,特别喜爱。 她说:\"押衙(指聂锋)能不能将女儿交给我,让我教育她。 \"聂锋很生气,斥责了尼姑。 尼姑说:\"押衙就是把女儿锁在铁柜中,我也能偷去呀。 \"这天晚上,隐娘果然丢失了,聂锋大吃一惊,令人搜寻,没有结果。 父母每思念女儿,便相对哭泣。 五年后,尼姑把隐娘送回,并告诉聂锋说:\"我已经把她教成了,把她送还给你。 \"尼姑须臾不见,一家人悲喜交加,问女儿学些什么。 女儿说:\"开始时也就是读经念咒,也没学别样。 \"聂锋不相信,又恳切地问女儿。 隐娘说:\"我说真话恐怕你们也不信,那怎么办? \"聂锋说,你就说真话吧。 隐娘便把真实情况说了一遍。 我初被尼姑带走时,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天亮时,到一大石穴中,穴中没人居住,猿猴很多,树林茂密。 这里已有两个女孩,也都是十岁,都很聪明美丽,就是不吃东西。 能在峭壁上飞走,像猴爬树一样轻捷,没有闪失。 尼姑给我一粒药,又给了我一把二尺长的宝剑,剑刃特别锋利,毛发放在刃上,一吹就断。 我跟那两个女孩学攀缘,渐渐感觉自己身轻如风。 一年后,学刺猿猴,百发百中。 后又刺虎豹,都是割掉脑袋拿回来。 三年后能飞了,学刺老鹰,没有刺不中的。 剑刃渐渐磨减到只剩五寸长,飞禽遇到,有来无回。 到了第四年,留下二女守洞穴,领我去城市,我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她指着一个人,一一的把这人的罪过说一遍,叫我在那人不知不觉中,把他的头割回来。 像鸟飞那么容易,给我一把羊角匕首,三寸长,我就在大白天把那人刺死,别人还看不见,把他的头装在囊中,带回石穴,用药将那头化为水。 五年后,尼姑又说,某个大官有罪,无辜害死很多人,你晚间可到他的房中,把他的头割来。 于是,我就带着匕首到那房中,从门缝中进去,一点障碍没有,我爬到房梁上,直到天亮,这才把那人的头拿回来。 尼姑大怒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说,我看那个人逗弄一个小孩玩,怪可爱的,我没忍心下手。 尼姑斥责说,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先杀了孩子,断其所爱,然后再杀他。 我拜谢了尼姑,尼姑说,我把你的后脑开开,把匕首藏在里面,伤不着你,用时很方便。 又说,你的武艺已经学成,可以回家了。 于是把我送回来了。 她还说,二十年后,才能一见。 聂锋听隐娘说完后,心中很惧怕。 以后,每到夜晚隐娘就不见了,天亮才回来,聂锋也不敢追问,因此,也不太怜爱隐娘。 有一天,一个磨镜少年来到聂家门前,隐娘说:\"这个人可以做我的丈夫。 \"她告诉了父亲,父亲也不敢不应承。 隐娘便嫁给了那少年,她丈夫只能制镜,不会干别样,父亲供给他们吃穿费用很丰厚,只是在外居住。 多年后,父亲去世,魏帅知道隐娘的一些情况,便用钱财雇佣他们为左右吏。 就这样又过了数年,到了宪宗元和年间,魏帅和陈许节度使刘昌裔关系不睦。 魏帅派隐娘割刘昌裔的头。 刘昌裔能神算,隐娘刚辞别魏帅时,他就知道她能来,便召集衙将,命令他们在隐娘来时的那天早晨到城北,等来了一男一女,各骑白驴黑驴,到城门,遇有鹊雀在隐娘丈夫前面鸣噪,他用弹弓射,没有射中。 隐娘夺来弹弓,只一丸便射杀了鹊雀。 她向衙将一揖,说:\"我们想见一见刘仆射,所以才从远道赶来。 \"衙将按正常礼节接待。 隐娘夫妻说,刘仆射果然是神人,不然的话,怎么我们要来呢。 我们愿见刘公。 刘昌裔来了,隐娘夫妻拜过后说,我们很对不起你,真是罪该万死。 刘昌裔说:\"不能这样说,各亲其主,人之常情,我和魏帅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请你们留在这里,不要有疑虑。 \"隐娘感谢说:\"仆射左右无人,我们愿意到你这里来,我很佩服你的神机妙算,魏帅不如你。 \"刘昌裔又问他们需要什么。 他们说,每天只要二百文钱就足够了。 便答复了他们的要求。 一天忽然不见了他们骑来的两匹驴,刘昌裔派人寻找,不知去向。 后来在一个布袋中,看见了两个纸驴,一黑一白。 一个多月后,对刘昌裔说:\"魏帅不知我们在这住下了,必定派人来,今天请你剪些头发,用红绸布包上,送到魏帅枕前,表示我们不回去了。 \"刘昌裔照办。 到了四更,隐娘返回来了,对刘昌裔说:\"送去信了,后天晚间魏帅必派精精儿来杀死我,还要割你的头,我们也要多想办法杀了他,你不用忧愁。 \"刘昌裔豁达大度,毫无畏色。 这天晚上,烛光通明,半夜之后,果然看见一红一白两个幡子,互相击打,飘飘然在床的四周转悠。 过了很久,见一个人从空中跌下地来,身子和头分开了。 隐娘也出现了,说,精精儿现在已被我打死。 将精精儿的尸体拽到堂下。 用药化成了水。 连毛发都不剩。 隐娘又说:\"后天晚间,他会派空空儿来,空空儿的神术是神不知,鬼不觉,来无影,去无踪。 我的武艺是赶不上他,这就看仆射的福份了,你用于阗玉围着脖子,盖着被,我变成一只小蚊虫,潜入你肠中等待时机,其余人不用逃避。 \"刘昌裔按她所说的办法做了。 到了三更,刘昌裔虽然闭着眼睛却没睡着,果然听到脖子上砰的一声,声音特别大。 隐娘从刘昌裔口中跳出,祝贺说:\"仆射没事了。 这个人像雄鹰似的,只是一搏,一搏不中他便远走高飞,他没击中感觉很耻辱,还不到一更,他已经飞出一千多里了。 \"他们察看了刘昌裔脖颈上的玉石,果然有匕首砍过的痕迹,很深。 刘昌裔给隐娘夫妇送了厚礼。 唐宪宗元和八年,刘昌裔从陈许调到京师。 隐娘不愿跟随去京,她说:\"从此我要游山逛水,遍访圣贤。 只求你给我丈夫一个差使便可以了。 \"刘昌裔照办。 后来,渐渐不知隐娘的去处,刘昌裔死时,隐娘骑驴到了京师,在刘的灵前大哭而去。 唐文宗开成年间,刘昌裔的儿子刘纵任陵州刺史,在四川栈道上遇见了隐娘,面貌仍和当年一样,彼此很高兴能够重逢,她还像从前那样骑一头白驴。 她对刘纵说:\"你有大灾,你不应该到这里来。 \"她拿出一粒药,让刘纵吃下去。 她说:\"来年你不要做官了,赶紧回洛阳去,才能摆脱此祸。 我的药力只能保你一年免灾。 \"刘纵不太相信,送给隐娘一些绸缎,隐娘没有要,飘飘然而去,如神似仙。 一年后,刘纵没休官,果然死于陵州。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见过隐娘。 发布时间:2025-10-08 16:11:52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3555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