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卷六 秦紀一 内容: 起柔兆敦牂(丙午),盡昭陽作噩(癸酉),凡二十八年。 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前二五五年)   河東守王稽坐與諸侯通,棄市。 應侯日以不懌。 王臨朝而歎,應侯請其故。 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鄭安平、王稽等皆畔,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吾是以憂!」應侯懼,不知所出。 燕客蔡澤聞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於應侯曰:「蔡澤,天下雄辯之士;彼見王,必困君而奪君之位。」應侯怒,使人召之。 蔡澤見應侯,禮又倨。 應侯不快,因讓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請聞其說。」蔡澤曰:「吁,君何見之晚也! 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 君獨不見夫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何足願與?」應侯謬曰:「何為不可! 此三子者,義之至也,忠之盡也。 君子有殺身以成名,死無所恨。」蔡澤曰:「夫人立功,豈不期於成全邪! 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名僇辱而身全者,下也。 夫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 閎夭、周公,豈不亦忠且聖乎! 三子之可願,孰與閎夭、周公哉?」應侯曰:「善。」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惇厚舊故,不倍功臣,孰與孝公、楚王、越王?」曰:「未知何如。」蔡澤曰:「君之功能孰與三子?」曰:「不若。」蔡澤曰:「然則君身不退,患恐甚於三子矣。 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進退嬴縮,與時變化,聖人之道也。 今君之怨已讎而德已報,意欲至矣而無變計,竊為君危之!」應侯遂延以為上客,因薦於王。 王召與語,大悅,拜為客卿。 應侯因謝病免。 王新悅蔡澤計畫,遂以為相國。 澤為相數月,免。 楚春申君以荀卿為蘭陵令。 荀卿者,趙人,名況,嘗與臨武君論兵於趙孝成王之前。 王曰:「請問兵要。」臨武君對曰:「上得天時,下得地利,觀敵之變動,後之發,先之至,此用兵之要術也。」荀卿曰:「不然。 臣所聞古之道,凡用兵攻戰之本,在乎一民。 弓矢不調,則羿不能以中;六馬不和,則造父不能以致遠;士民不親附,則湯、武不能以必勝也。 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 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臨武君曰:「不然。 兵之所貴者勢利也,所行者變詐也。 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所從出;孫、吳用之,無敵於天下,豈必待附民哉!」荀卿曰:「不然。 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志也。 君之所貴,權謀勢利也。 仁人之兵,不可詐也。 彼可詐者,怠慢者也,露袒者也,君臣上下之間滑然有離德者也。 故以桀詐桀,猶巧拙有幸焉。 以桀詐堯,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橈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沒耳。 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軍同力;臣之於君也,下之於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頭目而覆胸腹也。 詐而襲之,與先驚而後擊之,一也。 且仁人用十里之國則將有百里之聽,用百里之國則將有千里之聽,用千里之國則將有四海之聽,必將聰明警戒,和傅而一。 故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者斷;兌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圜居而方止,則若盤石然,觸之者角摧而退耳。 且夫暴國之君,將誰與至哉? 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 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蘭;彼反顧其上則若灼黥,若仇讎;人之情,雖桀、跖,豈有肯為其所惡,賊其所好者哉! 是猶使人之子孫自賊其父母也。 彼必將來告,夫又何可詐也! 故仁人用,國日明,諸侯先順者安,後順者危,敵之者削,反之者亡。 詩曰:『武王載發,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遏,』此之謂也。」   孝成王、臨武君曰:「善。 請問王者之兵,設何道,何行而可?」荀卿曰:「凡君賢者其國治,君不能者其國亂;隆禮貴義者其國治,簡禮賤義者其國亂。 治者強,亂者弱,是強弱之本也。 上足卬則下可用也;上不足卬則下不可用也。 下可用則強,下不可用則弱,是強弱之常也。 齊人隆技擊,其技也,得一首者則賜贖錙金,無本賞矣。 是事小敵毳,則偷可用也;事大敵堅,則渙焉離耳;若飛鳥然,傾側反覆無日,是亡國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賃市傭而戰之幾矣。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矢五十箇,置戈其上,冠胄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中試則復其戶,利其田宅。 是其氣力數年而衰,而復利未可奪也,改造則不易周也,是故地雖大,其稅必寡,是危國之兵也。 秦人,其生民也陿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勢,隱之以阨,忸之以慶賞,鰌之以刑罰,使民所以要利於上者,非鬬無由也。 使以功賞相長,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衆強長久之道。 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 故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文之節制,桓、文之節制不可以當湯、武之仁義,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 兼是數國者,皆干賞蹈利之兵也,傭徒鬻賣之道也;未有貴上安制綦節之理也。 諸侯有能微妙之以節,則作而兼殆之耳。 故招延募選,隆勢詐,上功利,是漸之也。 禮義敎化,是齊之也。 故以詐遇詐,猶有巧拙焉;以詐遇齊,譬之猶以錐刀墮泰山也。 故湯、武之誅桀、紂也,拱挹指麾,而強暴之國莫不趨使,誅桀、紂若誅獨夫。 故泰誓曰:『獨夫紂,』此之謂也。 故兵大齊則制天下,小齊則治鄰敵。 若夫招延募選,隆勢詐,上功利之兵,則勝不勝無常,代翕代張,代存代亡,相為雌雄耳。 夫是之謂盜兵,君子不由也。」   孝成王、臨武君曰:「善。 請問為將。」荀卿曰:「知莫大於棄疑,行莫大於無過,事莫大於無悔;事至無悔而止矣,不可必也。 故制號政令,欲嚴以威;慶賞刑罰,欲必以信;處舍收藏,欲周以固;徙舉進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窺敵觀變,欲潛以深,欲伍以參;遇敵決戰,必行吾所明,無行吾所疑;夫是之謂六術。 無欲將而惡廢,無怠勝而忘敗,無威內而輕外,無見其利而不顧其害,凡慮事欲熟而用財欲泰,夫是之謂五權。 將所以不受命於主有三:可殺而不可使處不完,可殺而不可使擊不勝,可殺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謂三至。 凡受命於主而行三軍,三軍旣定,百官得序,羣物皆正,則主不能喜,敵不能怒,夫是之謂至臣。 慮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終如始,始終如一,夫是之謂大吉。 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敗也必在慢之。 故敬勝怠則吉,怠勝敬則滅;計勝欲則從,欲勝計則凶。 戰如守,行如戰,有功如幸。 敬謀無曠,敬事無曠,敬吏無曠,敬衆無曠,敬敵無曠,夫是之謂五無曠。 慎行此六術、五權、三至,而處之以恭敬、無曠,夫是之謂天下之將,則通於神明矣。」   臨武君曰:「善。 請問王者之軍制。」荀卿曰:「將死鼓,御死轡,百吏死職,上大夫死行列。 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 順命為上,有功次之。 令不進而進,猶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 不殺老弱,不獵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赦,奔命者不獲。 凡誅,非誅其百姓也,誅其亂百姓者也。 百姓有捍其賊,則是亦賊也。 以其順刃者生,傃刃者死,奔命者貢。 微子開封於宋,曹觸龍斷於軍,商之服民,所以養生之者無異周人,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蹶而趨之,無幽閒辟陋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 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 王者有誅而無戰,城守不攻,兵格不擊,敵上下相喜則慶之,不屠城,不潛軍,不留衆,師不越時,故亂者樂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臨武君曰:「善。」   陳囂問荀卿曰:「先生議兵,常以仁義為本,仁者愛人,義者循理,然則又何以兵為? 凡所為有兵者,為爭奪也。」荀卿曰:「非汝所知也。 彼仁者愛人,愛人,故惡人之害之也;義者循理,循理,故惡人之亂之也。 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爭奪也。」   燕孝王薨,子喜立。 周民東亡。 秦人取其寶器,遷西周公於{單心}狐之聚。 楚王遷魯於莒而取其地。 昭襄王五十三年(丁未、前二五四年)   摎伐魏,取吳城。 韓王入朝。 魏舉國聽令。 昭襄王五十四年(戊申、前二五三年)   王郊見上帝於雍。 楚遷于鉅陽。 昭襄王五十五年(己酉、前二五二年)   衞懷君朝於魏,魏人執而殺之;更立其弟,是為元君。 元君,魏壻也。 昭襄王五十六年(庚戌、前二五一年)   秋,王薨,孝文王立。 尊唐八子為唐太后,以子楚為太子。 趙人奉子楚妻子歸之。 韓王衰絰入弔祠。 燕王喜使栗腹約歡於趙,以五百金為趙王酒。 反而言於燕王曰:「趙壯者皆死長平,其孤未壯,可伐也。」王召昌國君樂閒問之,對曰:「趙四戰之國,其民習兵,不可。」王曰:「吾以五而伐一。」對曰:「不可。」王怒。 羣臣皆以為可,乃發二千乘,栗腹將而攻鄗,卿秦攻代。 將渠曰:「與人通關約交,以五百金飲人之王,使者報而攻之,不祥;師必無功。」王不聽,自將偏軍隨之。 將渠引王之綬,王以足蹴之。 將渠泣曰:「臣非自為,為王也!」燕師至宋子,趙廉頗為將,逆擊之,敗栗腹於鄗,敗卿秦、樂乘於代,追北五百餘里,遂圍燕。 燕人請和,趙人曰:「必令將渠處和。」燕王使將渠為相而處和,趙師乃解去。 趙平原君卒。 孝文王元年(辛亥、前二五O年)   冬,十月,己亥,王卽位;三日薨。 子楚立,是為莊襄王。 尊華陽夫人為華陽太后,夏姬為夏太后。 燕將攻齊聊城,拔之。 或譖之燕王,燕將保聊城,不敢歸。 齊田單攻之,歲餘不下。 魯仲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為陳利害曰:「為公計者,不歸燕則歸齊。 今獨守孤城,齊兵日益而燕救不至,將何為乎?」燕將見書,泣三日,猶豫不能自決。 欲歸燕,已有隙;欲降齊,所殺虜於齊甚衆,恐已降而後見辱。 喟然歎曰:「與人刃我,寧我自刃!」遂自殺。 聊城亂,田單克聊城。 歸,言魯仲連於齊,欲爵之。 仲連逃之海上,曰:「吾與富貴而詘於人,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   魏安釐王問天下之高士於子順,子順曰:「世無其人也;抑可以為次,其魯仲連乎!」王曰:「魯仲連強作之者,非體自然也。」子順曰:「人皆作之。 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變,習與體成,習與體成,則自然也。」   莊襄王元年(壬子、前二四九年)   呂不韋為相國。 東周君與諸侯謀伐秦;王使相國帥師討滅之,遷東周君於陽人聚。 周旣不祀。 周比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陽、穀城、平陰、偃師、鞏、緱氏。 以河南洛陽十萬戶封相國不韋為文信侯。 蒙驁伐韓,取成皋、滎陽,初置三川郡。 楚滅魯,遷魯頃公於卞,為家人。 莊襄王二年(癸丑、前二四八年)   日有食之。 蒙驁伐趙,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楚春申君言於楚王曰:「淮北地邊於齊,其事急,請以為郡而封於江東。」楚王許之。 春申君因城吳故墟以為都邑,宮室極盛。 莊襄王三年(甲寅,前二四七年)   王齕攻上黨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蒙驁帥師伐魏,取高都、汲。 魏師數敗,魏王患之,乃使人請信陵君於趙。 信陵君畏得罪,不肯還,誡門下曰:「有敢為魏使通者死!」賓客莫敢諫。 毛公、薛公見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於諸侯者,徒以有魏也。 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廟,公子當何面目立天下乎!」語未卒,信陵君色變,趣駕還魏。 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為上將軍。 信陵君使人求援於諸侯。 諸侯聞信陵君復為魏將,皆遣兵救魏。 信陵君率五國之師敗蒙驁於河外,蒙驁遁走。 信陵君追至函谷關,抑之而還。 安陵人縮高之子仕於秦,秦使之守管。 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謂安陵君曰:「君其遣縮高,吾將仕之以五大夫,使為執節尉。」安陵君曰:「安陵,小國也,不能必使其民。 使者自往請之。」使吏導使者至縮高之所。 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縮高曰:「君之幸高也,將使高攻管也。 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見臣而下,是倍主也。 父敎子倍,亦非君之所喜。 敢再拜辭!」使者以報信陵君。 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猶魏也。 今吾攻管而不下,則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 願君生束縮高而致之! 若君弗致,無忌將發十萬之師以造安陵之城下!」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詔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憲,憲之上篇曰:『臣弒君,子弒父,有常不赦。 國雖大赦,降城亡子不得與焉。』今縮高辭大位以全父子之義,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負襄王之詔而廢太府之憲也,雖死,終不敢行!」縮高聞之曰:「信陵君為人,悍猛而自用,此辭必反為國禍。 吾已全己,無違人臣之義矣,豈可使吾君有魏患乎!」乃之使者之舍,刎頸而死。 信陵君聞之,縞素辟舍,使使者謝安陵君曰:「無忌,小人也,困於思慮,失信於君,請再拜辭罪!」   王使人行萬金於魏以間信陵君,求得晉鄙客,令說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復為將,諸侯皆屬,天下徒聞信陵君而不聞魏王矣。」王又數使人賀信陵君:「得為魏王未也?」魏王日聞其毀,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將兵。 信陵君自知再以毀廢,乃謝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娛,凡四歲而卒。 韓王往弔,其子榮之,以告子順。 子順曰:「必辭之以禮! 『鄰國君弔,君為之主。』今君不命子,則子無所受韓君也。」其子辭之。 五月,丙午,王薨。 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國事皆決於文信侯,號稱仲父。 晉陽反。 始皇帝元年(乙卯、前二四六年)   蒙驁擊定之。 韓欲疲秦人,使無東伐,乃使水工鄭國為間於秦,鑿涇水自仲山為渠,並北山,東注洛。 中作而覺,秦人欲殺之。 鄭國曰:「臣為韓延數年之命,然渠成,亦秦萬世之利也。」乃使卒為之。 注填閼之水溉舄鹵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鍾,關中由是益富饒。 始皇帝二年(丙辰、前二四五年)   麃公將卒攻卷,斬首三萬。 趙以廉頗為假相國,伐魏,取繁陽。 趙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樂乘代廉頗。 廉頗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 廉頗出奔魏;久之,魏不能信用。 趙師數困於秦,趙王思復得廉頗,廉頗亦思復用於趙。 趙王使使者視廉頗尚可用否。 廉頗之仇郭開多與使者金,令毀之。 廉頗見使者,一飯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可用。 使者還報曰:「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趙王以為老,遂不召。 楚人陰使迎之。 廉頗一為楚將,無功,曰:「我思用趙人!」卒死於壽春。 始皇帝三年(丁巳、前二四四年)   大饑。 蒙驁伐韓,取十二城。 趙王以李牧為將,伐燕,取武遂、方城。 李牧者,趙之北邊良將也,嘗居代、鴈門備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輸入莫府,為士卒費,日擊數牛饗士;習騎射,謹烽火,多間諜,為約曰:「匈奴卽入盜,急入收保。 有敢捕虜者斬!」匈奴每入,烽火謹,輒入收保不戰。 如是數歲,亦不亡失。 匈奴皆以為怯,雖趙邊兵亦以為吾將怯。 趙王讓之,李牧如故。 王怒,使他人代之。 歲餘,屢出戰,不利,多失亡,邊不得田畜。 王復請李牧,李牧杜門稱病不出。 王強起之,李牧曰:「必欲用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許之。 李牧至邊,如約。 匈奴數歲無所得,終以為怯。 邊士日得賞賜而不用,皆願一戰。 於是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乘,選騎得萬三千匹,百金之士五萬人,彀者十萬人,悉勒習戰;大縱畜牧、人民滿野。 匈奴小入,佯北不勝,以數十人委之。 單于聞之,大率衆來入。 李牧多為奇陳,張左、右翼擊之,大破之,殺匈奴十餘萬騎。 滅襜襤,破東胡,降林胡。 單于奔走,十餘歲不敢近趙邊。 先是,天下冠帶之國七,而三國邊於戎狄:秦自隴以西有緜諸、緄戎、翟、豲之戎,岐、梁、涇、漆之北有義渠、大荔、烏氏、朐衍之戎;而趙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山戎;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然莫能相一。 其後義渠築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之,至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 昭王之時,宣太后誘義渠王,殺諸甘泉,遂發兵伐義渠,滅之,始於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拒胡。 趙武靈王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雲中、鴈門、代郡。 其後燕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東胡,東胡卻千餘里;燕亦築長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東郡以拒胡。 及戰國之末而匈奴始大。 始皇帝四年(戊午、前二四三年)   春,蒙驁伐魏,取畼、有詭。 三月,軍罷。 秦質子歸自趙;趙太子出歸國。 七月,蝗,疫。 令百姓納粟千石,拜爵一級。 魏安釐王薨,子景湣王立。 始皇帝五年(己未、前二四二年)   蒙驁伐魏,取酸棗、燕、虛、長平、雍丘、山陽等三十城;初置東郡。 初,劇辛在趙與龐煖善,已而仕燕。 燕王見趙數困於秦,廉頗去而龐煖為將,欲因其敝而攻之,問於劇辛,對曰:「龐煖易與耳。」燕王使劇辛將而伐趙。 趙龐煖禦之,殺劇辛,取燕師二萬。 諸侯患秦攻伐無已時。 始皇帝六年(庚申、前二四一年)   楚、趙、魏、韓、衞合從以伐秦,楚王為從長,春申君用事,取壽陵。 至函谷,秦師出,五國之師皆敗走。 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 觀津人朱英謂春申君曰:「人皆以楚為強,君用之而弱。 其於英不然。 先君時,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 秦踰黽阨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於兩周,背韓、魏而攻楚,不可。 今則不然。 魏旦暮亡,不能愛許、鄢陵,魏割以與秦,秦兵去陳百六十里。 臣之所觀者,見秦、楚之日鬬也。」楚於是去陳,徙壽春,命曰郢。 春申君就封於吳,行相事。 秦拔魏朝歌及衞濮陽。 衞元君率其支屬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內。 始皇帝七年(辛酉、前二四O年)   伐魏,取汲。 夏太后薨。 蒙驁卒。 始皇帝八年(壬戌、前二三九年)   魏與趙鄴。 韓桓惠王薨,子安立。 始皇帝九年(癸亥、前二三八年)   伐魏,取垣、蒲。 夏,四月,寒,民有凍死者。 王宿雍。 己酉,王冠,帶劍。 楊端和伐魏,取衍氏。 初,王卽位,年少,太后時時與文信侯私通。 王益壯,文信侯恐事覺,禍及己,乃詐以舍人嫪毐為宦者,進於太后。 太后幸之,生二子,封毐為長信侯,以太原為毐國,政事皆決於毐;客求為毐舍人者甚衆。 王左右有與毐爭言者,告毐實非宦者,王下吏治毐。 毐懼,矯王御璽發兵,欲攻蘄年宮為亂。 王使相國昌平君、昌文君發卒攻毐,戰咸陽,斬首數百;毐敗走,獲之。 秋,九月,夷毐三族;黨與皆車裂滅宗;舍人罪輕者徙蜀,凡四千餘家。 遷太后於雍萯陽宮,殺其二子。 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諫者,戮而殺之,斷其四支,積於闕下!」死者二十七人。 齊客茅焦上謁請諫。 王使謂之曰:「若不見夫積闕下者邪?」對曰:「臣聞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來固欲滿其數耳。 臣非畏死者也!」使者走入白之。 茅焦邑子同食者,盡負其衣物而逃。 王大怒曰:「是人也,故來犯吾,趣召鑊烹之,是安得積闕下哉!」王按劍而坐,口正沫出。 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謁起,稱曰:「臣聞有生者不諱死,有國者不諱亡;諱死者不可以得生,諱亡者不可以得存。 死生存亡,聖主所欲急聞也,陛下欲聞之乎?」王曰:「何謂也?」茅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 車裂假父,囊撲二弟,遷母於雍,殘戮諫士;桀、紂之行不至於是矣! 今天下聞之,盡瓦解,無嚮秦者,臣竊為陛下危之! 臣言已矣!」乃解衣伏質。 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願受事!」乃爵之上卿。 王自駕,虛左方,往迎太后,歸於咸陽,復為母子如初。 楚考烈王無子,春申君患之,求婦人宜子者甚衆,進之,卒無子。 趙人李園持其妹欲進諸楚王,聞其不宜子,恐久無寵,乃求為春申君舍人。 已而謁歸,故失期而還。 春申君問之,李園曰:「齊王使人求臣之妹,與其使者飲,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曰:「未也。」春申君遂納之。 旣而有娠,李園使其妹說春申君曰:「楚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也。 今君相楚二十餘年而王無子,卽百歲後將更立兄弟,彼亦各貴其故所親,君又安得常保此寵乎! 非徒然也,君貴,用事久,多失禮於王之兄弟,兄弟立,禍且及身矣。 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誠以君之重,進妾於王,王必幸之。 妾賴天而有男,則是君之子為王也。 楚國盡可得,孰與身臨不測之禍哉!」春申君大然之。 乃出李園妹,謹舍而言諸楚王。 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為太子。 李園妹為王后,李園亦貴用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語,陰養死士,欲殺春申君以滅口;國人頗有知之者。 楚王病,朱英謂春申君曰:「世有無望之福,亦有無望之禍。 今君處無望之世,事無望之主,安可以無無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謂無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餘年矣,雖名相國,其實王也。 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當國,王長而反政,不卽遂南面稱孤,此所謂無望之福也。」「何謂無望之禍?」曰:「李園不治國而君之仇也,不為兵而養死士之日久矣。 王薨,李園必先入,據權而殺君以滅口,此所謂無望之禍也。」「何謂無望之人?」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園先入,臣為君殺之,此所謂無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 李園,弱人也,僕又善之。 且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懼而亡去。 後十七日,楚王薨,李園果先入,伏死士於棘門之內。 春申君入,死士俠刺之,投其首於棘門之外;於是使吏盡捕誅春申君之家。 太子立,是為幽王。 揚子法言曰:「或問信陵、平原、孟嘗、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姦臣竊國命,何其益乎!」   王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誅。 始皇帝十年(甲子、前二三七年)   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國。 宗室大臣議曰:「諸侯人來仕者,皆為其主遊間耳,請一切逐之。」於是大索,逐客。 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書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幷國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諸侯親服,至今治強。 惠王用張儀之計,散六國之從,使之事秦。 昭王得范睢,強公室,杜私門。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 夫色、樂、珠、玉不產於秦而王服御者衆;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 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 臣聞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衆庶,故能明其德;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 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所謂藉寇兵齎盜糧者也。」王乃召李斯,復其官,除逐客之令。 李斯至驪邑而還。 王卒用李斯之謀,陰遣辯士齎金玉遊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然後使良將隨其後,數年之中,卒兼天下。 始皇帝十一年(乙丑、前二三六年)   趙人伐燕,取貍陽。 兵未罷,將軍王翦、桓齮、楊端和伐趙,攻鄴,取九城。 王翦攻閼與、轑陽,桓齮取鄴、安陽。 趙悼襄王薨,子幽繆王遷立。 其母,倡也,嬖於悼襄王,悼襄王廢嫡子嘉而立之。 遷素以無行聞於國。 文信侯就國歲餘,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請之。 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曰:「君何功於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 何親於秦,號稱仲父? 其與家屬徙處蜀!」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誅。 始皇帝十二年(丙寅、前二三五年)   文信侯飲酖死,竊葬。 其舍人臨者,皆逐遷之。 且曰:「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   揚子法言曰:或問:「呂不韋其智矣乎? 以人易貨。」曰:「誰謂不韋智者歟? 以國易宗。 呂不韋之盜,穿窬之雄乎! 穿窬也者,吾見擔石矣,未見雒陽也。」   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 發四郡兵助魏伐楚。 始皇帝十三年(丁卯、前二三四年)   桓齮伐趙,敗趙將扈輒於平陽,斬首十萬,殺扈輒。 趙王以李牧為大將軍,復戰於宜安、肥下,秦師敗績,桓齮奔還。 趙封李牧為武安君。 始皇帝十四年(戊辰、前二三三年)   桓齮伐趙,取宜安、平陽、武城。 韓王納地効璽,請為藩臣,使韓非來聘。 韓非者,韓之諸公子也,善刑名灋術之學,見韓之削弱,數以書干韓王,王不能用。 於是韓非疾治國不務求人任賢,反舉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實之上,寬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所養非所用,所用非所養。 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觀往者得失之變,作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說難五十六篇,十餘萬言。 王聞其賢,欲見之。 非為韓使於秦,因上書說王曰:「今秦地方數千里,師名百萬,號令賞罰,天下不如。 臣昧死願望見大王,言所以破天下從之計。 大王誠聽臣說,一舉而天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荊、魏不臣,齊、燕不親,霸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徇國,以戒為王謀不忠者也。」王悅之,未任用。 李斯嫉之,曰:「韓非,韓之諸公子也。 今欲幷諸侯,非終為韓不為秦,此人情也。 今王不用,久留而歸之,此自遺患也;不如以法誅之。」王以為然,下吏治非。 李斯使人遺非藥,令早自殺。 韓非欲自陳,不得見。 王後悔,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揚子法言曰:或問:「韓非作說難之書而卒死乎說難,敢問何反也?」曰:「說難蓋其所以死乎!」曰:「何也?」「君子以禮動,以義止,合則進,否則退,確乎不憂其不合也。 夫說人而憂其不合,則亦無所不至矣。」或曰:「非憂說之不合,非邪?」曰:「說不由道,憂也。 由道而不合,非憂也。」   臣光曰:臣聞君子親其親以及人之親,愛其國以及人之國,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 今非為秦畫謀,而首欲覆其宗國,以售其言,罪固不容於死矣,烏足愍哉! 始皇帝十五年(己巳、前二三二年)   王大興師伐趙,一軍抵鄴,一軍抵太原,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還。 初,燕太子丹嘗質於趙,與王善。 王卽位,丹為質於秦,王不禮焉。 丹怒,亡歸。 始皇帝十六年(庚午、前二三一年)   韓獻南陽地。 九月,發卒受地於韓。 魏人獻地。 代地震,自樂徐以西,北至平陰,臺屋牆垣太半壞,地坼東西百三十步。 始皇帝十七年(辛未、前二三O年)   內史勝滅韓,虜韓王安,以其地置潁川郡。 華陽太后薨。 趙大饑。 衞元君薨,子角立。 始皇帝十八年(壬申、前二二九年)   王翦將上地兵下井陘,端和將河內兵共伐趙。 趙李牧、司馬尚禦之。 秦人多與趙王嬖臣郭開金,使毀牧及尚,言其欲反。 趙王使趙葱及齊將顏聚代之。 李牧不受命,趙人捕而殺之;廢司馬尚。 始皇帝十九年(癸酉、前二二八年)   王翦擊趙軍,大破之,殺趙葱,顏聚亡,遂克邯鄲,虜趙王遷。 王如邯鄲,故與母家有仇怨者皆殺之。 還,從太原、上郡歸。 太后薨。 王翦屯中山以臨燕。 趙公子嘉帥其宗數百人奔代,自立為代王。 趙之亡,大夫稍稍歸之,與燕合兵,軍上谷。 楚幽王薨,國人立其弟郝。 三月,郝庶兄負芻殺之,自立。 魏景湣王薨,子假立。 燕太子丹怨王,欲報之,以問其傅鞠武。 鞠武請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媾匈奴以圖秦。 太子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令人心惽然,恐不能須也。」頃之,將軍樊於期得罪,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 鞠武諫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積怒於燕,足為寒心,又況聞樊將軍之所在乎! 是謂委肉當餓虎之蹊也。 願太子疾遣樊將軍入匈奴!」太子曰:「樊將軍窮困於天下,歸身於丹,是固丹命卒之時也,願更慮之!」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禍以為福,計淺而怨深,連結一人之後交,不顧國家之大害,所謂資怨而助禍矣。」太子不聽。 太子聞衞人荊軻之賢,卑辭厚禮而請見之。 謂軻曰:「今秦已虜韓王,又舉兵南伐楚,北臨趙;趙不能支秦,則禍必至於燕。 燕小弱,數困於兵,何足以當秦! 諸侯服秦,莫敢合從。 丹之私計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則(即)不可,則因而刺殺之。 彼大將擅兵於外而內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得合從,其破秦必矣。 唯荊卿留意焉!」荊軻許之。 於是舍荊卿於上舍,太子日造門下,所以奉養荊軻,無所不至。 及王翦滅趙,太子聞之懼,欲遣荊軻行。 荊軻曰:「今行而無信,則秦未可親也。 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有以報。」太子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也!」荊軻乃私見樊於期曰:「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 今聞購將軍首,金千斤,邑萬家,將柰何?」於期太息流涕曰:「計將安出?」荊卿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樊於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遂自刎。 太子聞之,奔往伏哭,然已無柰何,遂以函盛其首。 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 乃裝為遣荊軻,以燕勇士秦舞陽為之副,使入秦。   发布时间:2025-11-14 13:29:26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3923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