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四章 孔子 内容: 孔子略传孔丘,字仲尼,鲁国人。 生于周灵王二十一年(西历经元前551),死于周敬王四十一年(西历纪元前479)。 他一生的行事,大概中国人也都知道,不消一一的叙述了。 他曾见过老子。 大概此事在孔子三十四岁之后(说详上章)。 孔子本是一个重实行的政治家。 他曾做过鲁国的司空,又做过司寇。 鲁定公十年,孔子以司寇的资格,做定公的傧相,和齐侯会于夹谷,很替鲁国争得些面子。 后来因为他的政策不行,所以把官丢了。 去周游列国。 他在国外游了十三年,也不曾遇有行道的机会。 到了六十八岁回到鲁国,专做著述的事业。 把古代的官书,删成《尚书》;把古今的诗歌,删存三百多篇;还订定了礼书、乐书。 孔子晚年最喜《周易》,那时的《周易》不过是六十四条卦辞和三百八十四条爻辞。 孔子把他的心得,做成了六十四条卦象传,三百八十四条爻象传,六十四条彖辞。 后人又把他的杂说篡辑成书,便是《系辞传》《文言》。 这两种之中,已有许多话是后人胡乱加入的。 如《文言》中论四德的一段。 此外还有《杂卦》《序卦》《说卦》,更靠不住了。 除了删《诗》《书》,定《礼》《乐》之外,孔子还作了一部《春秋》。 孔子自己说他是述而不作的。 所以《诗》《书》《礼》《乐》都是他删定的,不是自己著作的。 就是《易经》的诸传,也是根据原有的《周易》作的,就是《春秋》也是根据鲁国的史记作的。 此外还有许多书,名为是孔子作的,其实都是后人依托的,例如一部《孝经》,称孔子为仲尼,称曾参为曾子,又夹许多诗云子曰,可见绝不是孔子做的。 《孝经钩命诀》说的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的话,也是汉人假造的诳语,决不可信。 一部《论语》虽不是孔子做的,却极可靠,极有用。 这书大概是孔门弟子的弟子们所记孔子及孔门诸子的谈话议论。 研究孔子学说的人,须用这书和《易传》《春秋》两书参考互证,此外便不可全信了。 孔子本有志于政治改良,所以他说: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 三年有成。 又说: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后来他见时势不合,没有政治改良的机会。 所以专心教育,要想从教育上收效。 他深信教育功效最大,所以说有教无类,又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史记》说他的弟子有三千之多。 这话虽不知真假,但是他教学几十年,周游几十国,他的弟子必定不少。 孔子的性情德行,是不用细述的了。 我且引他自己说自己的话: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这话虽不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的人的口气,却很可想见孔子的为人。 他又说他自己道: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这是何等精神! 《论语》说: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 子路曰:自孔氏。 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欤? 知其不可而为之七个字写出一个孜孜恳恳、终身不倦的志士。 孔子的时代孟子说孔子的时代,是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 这个时代,既叫作邪说暴行的时代,且看是些什么样的邪说暴行。 第一,暴行就是孟子所说的臣弑其君,子弑其父了。 《春秋》二百四十年中,共有弑君三十六次,内中有许多是子弑父的,如楚太子商臣之类。 此外还有贵族世卿专权窃国,如齐之田氏,晋之六卿,鲁之三家。 还有种种丑行,如鲁之文姜,陈之夏姬,卫之南子、弥子瑕,怪不得那时的隐君子要说: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与易之? 第二,邪说一层,孟子却不曾细述。 我如今且把那时代的邪说略举几条。 (一)老子。 老子的学说,在当时真可以算得大逆不道的邪说了。 你看他说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又说圣人不仁,又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又说绝圣去知,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 这都是最激烈的破坏派的理想(详见上篇)。 (二)少正卯。 孔子作司寇,七日便杀了一个乱政大夫少正卯。 有人问他为什么把少正卯杀了。 孔子数了他的三大罪:1. 其居处足以撮徒成党。 2. 其谈话足以饰袤荧众。 3. 其强御足以反是独立。 这三件罪名,译成今文,便是聚众结社,鼓吹邪说,淆乱是非。 (三)邓析。 孔子同时思想界的革命家,除了老子,便该算邓析。 邓析是郑国人,和子产、孔子同时。 《左传》鲁定公九年(西历前501),郑驷颛杀邓析而用其竹刑。 那时子产已死了二十一年(子产死于昭公二十年,西历前522),《吕氏春秋》和《列子》都说邓析是子产杀的,这话恐怕不确。 第一,因为子产是极不愿意压制言论自由的。 《左传》说: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 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如何? 子产曰:何为? 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 其所善者,吾则行之。 其所恶者,吾则改之。 是吾师也。 若之何毁之? 可见子产绝不是杀邓析的人。 第二,子产铸刑书,在西历前五三六年。 驷颛用竹刑,在西历前五〇一年。 两件事相差三十余年。 可见子产铸的是金刑,驷颛用的是竹刑,绝不是一件事(金刑还是极笨的刑鼎,竹刑是可以传写流通的刑书)。 邓析的书都散失了。 如今所传《邓析子》,乃是后人假造的。 我看一部《邓析子》,只有开端几句或是邓析的话。 那几句是:天于人无厚也。 君于民无厚也。 何以言之? 天不能屏悖厉之气,全夭折之人,使为善之民必寿,此于民无厚也。 凡民有穿窬为盗者,有诈伪相迷者,此皆生于不足,起于贫穷,而君必欲执法诛之,此于民无厚也。 这话和老子天地不仁的话相同,也含有激烈的政治思想。 《列子》书说: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 《吕氏春秋》说:邓析与民之有狱者约,大狱一衣,小狱襦袴。 民之献衣襦袴而学讼者,不可胜数。 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而可与不可日变。 所欲胜因胜,所欲罪因罪。 又说:郑国多相县以书者(这就是出报纸的起点)。 子产令无县书,邓析致之。 子产令无致书,邓析倚之(县书是把议论挂在一处叫人观看,致书是送上门去看,倚书是混在他物里夹带去看)。 令无穷而邓析应之亦无穷矣。 又说:洧水甚大,郑之富人有溺者。 人得其死者,富人请赎之。 其人求金甚多,以告邓析。 邓析曰:安之,人必莫之卖矣。 得死者患之,以告邓析。 邓析又答之曰:安之,此必无所更买矣。 这种人物简直同希腊古代的哲人(Sophists)一般。 希腊的哲人所说的都有老子那样激烈,所行的也往往有少正卯、邓析那种遭忌的行为。 希腊的守旧派,如苏格拉底、柏拉图之流,对于那些哲人,非常痛恨。 中国古代的守旧派,如孔子之流,对于这种邪说自然也非常痛恨。 所以孔做司寇便杀少正卯。 孔子说:放郑声,远佞人。 郑声淫,佞人殆。 又说: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他又说: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要懂得孔子的学说,必须先懂得孔子的时代,是一个邪说横行,处士横议的时代。 这个时代的情形既是如此无道,自然总有许多有心人对于这种时势生出种种的反动。 如今看来,那时代的反动大约有三种:第一,极端的破坏派。 老子的学说,便是这一派,邓析的反对政府,也属于这一派。 第二,极端的厌世派。 还有些人看见时势那样腐败,便灰心绝望,隐世埋名,宁愿做极下等的生活,不肯干预世事。 这一派人,在孔子的时代,也就不少。 所以孔子说: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作者七人矣。 那《论语》上所记晨门荷蒉丈人长沮、桀溺都是这一派。 接舆说:凤兮! 凤兮! 何德之衰! 已而! 已而! 今之从政者殆而! 桀溺对子路说: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 第三,积极的救世派。 孔子对于以上两派,都不赞成。 他对于那几个辟世的隐者,虽很原谅他们的志趣,终不赞成他们的行为。 所以他批评伯夷、叔齐柳下惠、少连诸人的行为,道: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他又听了长沮、桀溺的话,便觉得大失所望,因说道:鸟兽不可与同群。 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正为天下无道,所以他才去栖栖遑遑地奔走,要想把无道变成有道。 懂得这一层,方可懂得孔子的学说。 发布时间:2025-04-19 13:10:06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449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