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书 前 内容: 周良沛诗人柯岩那句人的一生,都在路上的短句后面,正是无数无数长长的,长长的,有的还是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的路。 它确实是哲理的诗意表达,能奋进生命,也能是无奈于生命的长叹。 大千世界,不论什么人,不论他尊、卑、贵、贱,一生不都在走着,并要走完他的人生路么? 可每个人对道路的选择,怎样去走自己的路,就大不一样了。 别了多年之后,眼前广田(1906. 10. 11968. 11. 3)同志这本《西行记》,真是看他向我们走来了。 然而,他确确实实离开我们三十多年了。 是在十年动乱中遭受迫害致命的一九六六年六月二十四日,云南大学对李广田的批斗开始,从此被拘留,失去人身自由。 在课堂批斗李广田时,中文系学生张美莉因迟到也当场受到围攻,遂于当天服毒自杀。 此后,李广田被拘留达一年半之久,精神上受到极为残酷的迫害。 他说:由于长期孤立,我几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当我一个人被关在那小小的牢房里的时候,我想试着唱一唱《东方红》,但我已经唱不出声音,心里有千言万语说不尽,而我没有声音了。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二日红卫兵前来提审,门卫只见他在晚上八点四十分被红卫兵押出学校后门。 第二天凌晨,一位路过莲花池的农民发现李广田的遗体直立水中,捞上后发现脸上淤血,额角有伤,脖子上有绳索的痕迹,而腹中无水。 围观者中,有一老人听说要立即送去火化时说了一句真是水深火热啊,即以同情李广田罪被批斗、拷打。 当天,云南大学大课堂北墙上发现标语李广田好! 于是全校动员清查反标,没有结果。 这个没有结果的清查,还是诗人一生的结果①。 历史真会开玩笑,据公开出版的《李广田年谱》上白纸黑字指名道姓地说到闭起眼睛划李广田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也不会错的狗男狗女,摇身一变,一夜暴富,有权打人的英雄又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英雄了。 这真是对历史的讽刺。 当年,说广田反这主义,反那主义的,不就是走哪条路的问题么? 别的,该怎么评论,咱不清楚,可广田走的,确实是条不易的人生路。 他生于山东邹平县草庙头村,在一个有病不请医生,受欺不敢反抗,除非红白喜事,乡党邻里都很少来往,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农家。 兄弟四人,排行第四。 原名王锡爵。 因家境贫寒,不满周岁,便被借给中年无子的舅父,过继为子,改姓李,名广田。 幼入村中私塾,后在县城读小学,死读昔圣先贤之理。 加之家庭贫寒,又是异姓过继来的人,使这少年不像少年。 人们称赞他老成持重。 一九二三年十七岁时,考入济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与邓广铭、臧克家同班。 佛家儒家的影响,叫他老在无故地克制自己时,一种逆反心理随着年轻人的生命力而外扬,把兴趣转到文学方面来。 他先是写诗,后和几个同学在校内办了一个书报介绍社,从京沪等地赊购语丝社、创造社等出版的新书,在学校推广了新文学、新思想。 一九二八年,北伐军节节胜利,工农革命高涨,各地的军阀势力十分恐慌。 三月,济南发生暴动案。 书报介绍社所购新书中有《文学与革命》,被山东督办张宗昌的特务查获。 二十六日李广田被捕,入狱四十余日,受尽酷刑。 父亲卖掉祖传的林木果园,也未能将他赎出。 五三惨案,日军开枪打死我五千军民,前三日北伐军在蒋介石打着继续北伐和统一的旗号下,实际上在打新旧军阀之间的战争,他们三面包围济南,张宗昌一看大势不好,连夜逃出山东。 由于政局变化,他于一夜枪声之中恢复了自由。 这一事件的结局,只是他一生的开始,但,也像他死后那场没有结果的清查正是他一生的结果一样,这一开始,也划下他一生轨迹的中轴线。 出狱后,教小学,后又上了北京大学英文系,与卞之琳、何其芳三人合出的诗集《汉园集》赢得汉园三杰的美誉。 他也是三者之中的兄长。 毕业后回山东,在济南中学任教,抗战爆发,即随校流亡,经河南、湖北到大后方四川罗江。 为这伟大的时代正是一个最好的锻冶厂,我们将在工厂中锻冶我们自己而创办了《锻冶厂》。 他这样教学,在学生中这样传播进步思想,自被解聘。 在西南联大,民主与独裁,迫害与反迫害,饥饿与反饥饿的斗争中,他与民主斗士闻一多等,宣誓要追捕反动派一手制造的一二一惨案的凶手,为死者报仇。 李公朴被特务暗杀,血渍未干,闻一多又遭毒手,他和李何林把他们的著作搜集起来,以备出版而纪念死者时,又获悉自己已上了特务的黑名单,但他已毫无畏惧,依然故我。 复员北上到天津南开,也依然积极支持学生的民主运动,公开发表讲话怒斥反动派的法西斯暴行,同时当局也对他再次发出通缉令。 形势所迫,经朱自清先生邀请转到清华大学任教。 清华园在白色恐怖中大搜捕时,他家中就正隐蔽着地下工作者。 他是在这样的考验中加入党的。 解放后,他调云南大学任副校长、校长。 过去,他是凭人所以是人的正直、天理良心走近了进步的书籍,自然而然地投入了现实之中的是与非、进步与倒退、革命与反动的实际斗争而入了党;在一九五二年整风学习中,他实事求是地讲到他亲闻目睹的农村干部违法乱纪,学校教学质量下降的严重后果所示的党心时,虽然不能说他认识超前,但后来党中央所反的浮夸风等不正之风,正能说明他的实事求是必然与坚持马克思主义的中央政策一致。 可遇到闭起眼睛划李广田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也不会错的,有权还掌握广田政治命运者之流的手上时,广田这样诚实、正直的读书人还能有他的好日子过么? 反右倾中给他戴了帽子,中央来了甄别政策时,也借故维持原结论,拖到一九六二年中央七千人大会后已无法再拖,才给他甄别平反。 十年动乱,非常时期,这号人更是无法无天,是与马克思主义根本宗旨对着干的,还打着红旗以保官升官。 无论何处,有这么几个南霸天、北霸天的,能有宁日么? 广田的结局,似乎也就难免了。 他走过的是条什么样的路啊。 说曲曲折折,坎坎坷坷也不是常说的那种曲曲折折,坎坎坷坷了。 他正是在自己所说的锻冶厂,经过了不同时代的几番风雨所锻冶,几乎是佛家所说的修炼了,不是成仙,而是让我们看到他为人的人格力量,也像仙的灵光闪烁。 这本《西行记》,正是广田记述他在抗战爆发后随校入川,锻冶自己的一个片段。 虽然他以汉园三杰而诗名远扬,可他和何其芳个人的第一本专集,都是散文集。 他老师周作人为他的处女集《画廊集》所作之序,从书名的画廊二字联系到那所谓斯多葛派(Stoikoi)的希腊哲人中间的那个画廊派。 这派名,是由他们的师父什农(Zenon)讲学之地的画廊(Stops Poikile)而来,与广田的《画廊集》之画廊本无什么必然联系,但他们主张顺应自然的生活,而人有理性,有自然的幸福的生活即在具备合理的德性,由聪明以及勇敢中庸公平,达到宁静无欲的境地。 周作人为此是很赞赏这派的神灭论与其艰苦卓绝的作风。 同时赞赏广田有那种艰苦卓绝的生活与精神,画成文之好与不好亦自不足论也②的淡泊名利,只问耕耘的人生态度倒是相契的。 其他的是否都那么一致,则未必。 他们三杰之中,用卞之琳的话说,只是彼此感到亲切③,以诗会友之友。 他们,都倾向散文不拘一格,不怕混淆了短篇小说、短篇故事、短篇论评以至散文诗之间的界限,不在乎写成四不像,但求艺术完整,不赞成把写得不像样的文章都推说是散文。 广田最初有个时期写散文最多,写得确有点像他自己要求的行云流水式,富有抒情味道,朴素、恬淡,而其芳最初也在这方面颇有突破,写得精雕细琢,浓郁、华丽。 他们两个在这方面倾注了不少诗情、诗艺④。 不同的艺术追求,自然有不同的艺术风格,但又为他们汉园的关系,以人划线,将广田也一道划为京派作家。 上世纪三十年代文学界相对于海派所言的京派,也是新时期评论家一个颇有说法的题目,针对具体人具体作品的艺术分析,往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有的以此所作的科研项目,有时也未必科学。 广田的散文,卞之琳有言:一清如水,更无需诠释。 ⑤一旁饶舌,自讨没趣。 这本《西行记》,一九四二年三月由重庆国民图书社初版,是以书中的一篇《圈外》为书名的。 它叙说了抗战时官场那种空话、套话连篇,搞形式,走过场的空传会,一个是只有些军人、学生,场面冷落,却把真正的民众老百姓排斥在圈外,仿佛是站在一个玩把戏的场子外面看圈内玩把戏。 而在另一处,聪明的专员,却是借用了警察的棍子把他们民众代表赶了来,跟着他一起耍把戏。 它将旧政权的腐朽,是写透到骨子里了。 广田同志正是这么冷眼观世,朴实、真挚、亲切地记述了此行之所见所闻,自然也是自己一段心路的历程。 比之他一生一些富有戏剧性的,或摧残心身的惨烈,它倒是些较为平易的故事。 可是,他正以这种平易,没有任何炒作的自我吹嘘而记述自己怎么投入抗战,走向人民,走向进步的。 朴实的行文,正是诚实者的本色语言。 如写转斗铺卖豆腐的向他说到红军对穷人很好,这在白色恐怖下,说这样的老实话,是要有胆识的。 如那因吸烟早衰而早朽,谁也想不到是那妇人儿子的《母与子》,以及儿媳跟保长混在一起,为此得来不少方便的故事,确实混淆了短篇小说、短篇故事、短篇评论以至散文诗之间的界限,不是坏文章而名之的散文,而是写散文写出的好文章。 将政府腐败无能,民不聊生的人世,在平易中写得不平易,生动地再现了广田人生选择的可信性。 人的一生,都在路上,人的一生,也不容易。 当年说广田反了这反了那的,而他人生的轨迹所说明的,不正是对此一记响亮的耳光么? 心术不正,整人发家者,不论他怎么荣华富贵,行尸走肉,活着也是死了,而死去的广田,却活在他的诗文中。 广田今日,还在路上注 释:①以下凡未另作注的引文,均引自《中国新诗库李广田卷》,长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5月版。 ②周作人《画廊集序》,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 ③卞之琳《汉园集题记》,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 ④⑤卞之琳《李广田散文选序》,云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7月版。 发布时间:2025-05-03 14:23:04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703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