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四章 告别往昔 内容: 在那间粗陋而幽暗的卧室里,凯丽跟维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嚷着,闹个不停。 这当儿,博垂头丧气地坐在这屋里唯一一把还算不坏的椅子里,把着回来的路上他想起来买的一瓶白兰地,由着性子自吸自饮。 凯丽此时的举动,简直像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 她把衣柜里那些旧衣服一件一件拎出来,再胡乱地朝四下里扔出去,直扔得满屋都是,好像婚礼上抛撒五彩碎纸的情景。 有几次她还跑过来亲博一下,博便还以嘻嘻一笑,并且请她也喝上一口。 她还不喝,说:这么好的运气已经把我弄醉了。 维,我有钱啦! 那女房东上楼来,要查查这么闹腾是怎么一回事,凯丽于是像机关枪连射般地嗒嗒嗒嗒一口气把这好消息宣布了一遍,那女房东浑浊无光的眼睛里立刻显出某种世故而巧诈的神情。 想象一下吧! 她边说边连连啧啧地顺嘴,想想看一个女继承人哪! 我的天! 博把她打发走了。 明天早上她会把这城里所有记者都招到这儿来的,他说,凯丽,你安静点吧。 那些人会把你撕烂的。 随他们怎么样吧。 我爱他们所有人! 我爱全世界! 扫兴的家伙! 维尖声叫道,凯丽,他这是忌妒! 埃勒里,你不会的! 我想我是的,博说,没错,就是忌妒,忌妒那一千五百万美元二分之一的收益。 哦,亲爱的,别这样! 你永远是我的圣诞老人他是个漂亮的圣诞老人,不是吗,维? 亲爱的,我不会忘记你曾经够啦,博怒气冲冲地嚷道,别以为你可以给我什么施舍! 可是我没有啊。 我只不过想让所有人都跟我分享我的好运气! 这一下倒让维奥莱特清醒起来了:凯丽,你不是想做蠢事吧? 奎因,她会把钱都散出去的,我知道她会的。 她是天底下最容易受骗上当的人。 好莱坞所有那些靠借钱赖账过日子的家伙们都会我得帮助她度过最初的痛苦,去适应新情况,博简短地说道,我的任务是让她安全地回到纽约。 你就是我亲爱的,不是吗? 凯丽语气夸张地说道,噢,我太激动了! 再说你,维,咱们头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从演员选派中心的名单上把你的名字销去,别再做什么临时演员啦! 你要跟我到东部去,做我的做我的伴儿,这就是你要做的凯丽! 不行! 行。 给你的薪水是是根本不用什么薪水! 你就跟我分享所有的一切! 哦,凯丽。 那金发姑娘把头靠在了凯丽的胸前,泪水夺眶而出,引得凯丽也一起哭了起来。 博颇感不耐烦地将瓶中的剩酒一饮而尽。 疯狂的一夜。 奇妙的疯狂之中,凯丽酣醉了。 当夜晚过去,清晨来临,博环顾着凌乱不堪的房间,看着阳光照在疲惫以极而两相拥抱着睡去的姑娘们的脸上,他不禁好奇地揣想着:凯丽肖恩小姐,这位科尔财产的继承人,以保持不婚为前提的每周两千五百美元的享有者,待会儿在无可避免的隔夜的宿醉之中还会如何表现呢? 然而还是注定了要有一场漫长的态欢纵乐。 正如博所预言的那样,那女房东喜滋滋地忙活了好一通儿。 于是,天刚一亮,大群的记者和摄影师便蜂拥而至,有如太平洋的海啸一般,把这一座水泥拉毛墙的简陋的小公寓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把这位新闻人物从维奥莱特戴的怀抱中生生拽了出来,甚至不容她把双眼中仍留着的惺松睡意揩抹干净,就以一阵高过一阵的嘈杂扰攘把她给淹没了。 不到五分钟,这群傻瓜已经黑压压站满一屋子,连地板都吱嘎吱嘎地仿佛就要塌下去了。 被这一阵喧噪吵醒的博,不得不从塞满了一屋子的兴奋不已的人丛中用力挤身向前。 他足足忙了半个小时,一边不能让记者们拍到他的照片,一边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弄了出去。 屋里终于清静了,他说:好啦,灰姑娘,你称心啦? 我有点害怕,凯丽说,不过我想我喜欢这样! 好吧,看来我不得不强行把你带走了。 你先睡一会儿,然后咱们谈谈去纽约的事情。 真要这么急着走吗? 凯丽恳求说,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办呢。 买衣服,做头发,美容维朝他使个眼色,他转身离开了。 他又去睡了一小时,便起来洗澡、刮脸、换好衣服,然后,坐在凯丽锁着的房门外面等候着。 维先醒了。 他跟她小声地谈了很久。 他还有几件事必须去办。 要与纽约方面安排好赊账开销事宜,办好她的身份证明,等等。 他说他会尽可能快去快回;而同时,维必须尽全力保护好凯丽。 维热情地说:谢天谢地还有你这样一个男人! 奎因,我对你有过疑心,不过,你是好样儿的。 快点回来,好吗? 他走出那幢房子,把帽沿拉得很低,遮住了眼睛。 他在电话里跟劳埃德古森斯进行了一番长谈。 然后,拨通了阿迪朗达克山埃勒里的电话。 我很高兴你把一切都弄清楚了,埃勒里说,把那姑娘带回东部来,博,然后你去找玛戈科尔吧。 你行行好吧,博大吼着说道,这孩子正兴奋得没法儿平静呢。 给她点时间。 我会尽快把她带回去的。 好吧,那也用不着这么怒气冲冲的呀,埃勒里说,出什么事儿了吗,博? 听上去你好像不太正常。 谁,我吗? 说到这儿,博撂下了电话。 等他到了银行,古森斯已经以埃勒里奎因的名字为凯丽肖恩建好了账户。 他回到阿盖尔大道时,眼见这条狭小的街道黑压压地到处都是人,他心头一沉,清楚地知道在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局面。 接着,他度过了一生中最难熬的一个星期。 他一身承担着保镖、律师、大哥和麻烦调解人的多重角色。 整个好莱坞都兴奋起来了。 一个无名的临时演员,衣着槛褛的灰姑娘,一夜之间成了一位富有的女继承人! 所有的电影厂都来约她了约她在史诗片、新闻片以及各种片子中去歌唱、去舞蹈、去表演请在这儿签个字就行啦,肖恩小姐! 报业联合组织为采写她的身世和生平故事开出了令人咋舌的大价钱。 无论她走到哪儿,都有一大群摄影师前呼后拥地跟从着。 商人们差遣他们的代表前来,毕恭毕敬,礼数周全,表示愿意免费奉送他们最好的商品肖恩小姐可否赏光到他们的店里去选一选? 任何东西都行,只要是她想要的,这就作为店家送她的一份礼物,只要肖恩小姐愿意她于是得到了各种馈赠,银狐皮的衣物,进口的小汽车;各种请柬也像雪片似地飞来,请她徒临各式的首演式、首映式,请她参加各种浮华的派对,还有请她去好莱坞显要人物的宅邸做客。 在这一场喧闹和疯狂的整个过程中,博和维始终默默地围绕在她身侧,遮护着她。 维既经验丰富,又沉着冷静;博则严缄其口,帽沿低得遮住了半边脸。 当凯丽参加各种活动的时候,脸上总是浮着含意模糊的微笑,仿佛她正游荡在梦境中。 而在她执意要举行的一次派对上,当身处自己的朋友们中间的时候,她表现得像个胆小怕羞的快乐的孩子。 这次派对,她在好莱坞的所有朋友都来了。 而且,他们都是些穷困的人、苦苦挣扎的人和远离中心的边缘人;也都是些穿着破损的或僵硬的衣服,面有菜色、带着拘谨而不自然的微笑的人。 不过,那天晚上,他们当中许多人都穿着新衣服,也都露出酒足饭饱的神情,笑得很开心、很真诚。 她太慷慨了,不是吗? 维奥莱特戴慨叹着对博说,就像那位乐善好施夫人。 【注】她今天跟我说,她觉得她应该帮帮伊内兹。 伊内兹有病,凯丽想送她去亚利桑那州治疗。 她还要为卢马隆的溃疡手术提供资助。 天知道她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她醉了。 博微笑着说。 什么? 嘿,奎因,我觉得你不太喜欢凯丽! 谁,我? 博说。 凯丽不肯这就从阿盖尔大道动身离去。 我要在好莱坞再多待几天,她坚持地说道,我可不能让朋友们说我开始端架子了。 不行,维,咱们不走。 可他们不得不再多租两个房间,用来存放她刚买的衣服和行李箱之类的东西。 那女房东真是笑逐颜开。 她提出把房租从每周六美元提高到八美元,凯丽听了,便吓唬她说要搬到别处去住,于是,房租还是落回到六美元。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整整一个星期当中,他们一直不停地像这样忙活着:坐着那辆租来的爱索塔,从一家商店转到另一家;在那些清走了所有别的顾客、专供这位名星中最大的名星惠顾的漂亮的商场里,度过了兴奋不已的一个又一个小时;毛皮衣饰,晚礼服,运动服,披肩,珠宝;去布朗赛马会,三叶草俱乐部,贝弗利-威尔希尔马车俱乐部;参加各种首映式或首演式最后,凯丽终于感到有点良心不安了。 我们花的钱是不是太多了? 她问博。 还有的是呢,小家伙儿。 真是一场奇妙的梦! 就像童话一样。 神奇的金钱哪。 你花得越多,你拥有的就越多。 哦,也许不是这么埃勒里,我跟你说过没有,我有沃尔特鲁尔的消息了? 他已经回到了俄亥俄州他的家,他高兴坏了。 这可怜的孩子凯丽,我已经收到古森斯三封电报了,博没提第四封、埃勒里发来的电报,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还待在这儿不走。 我尽力想跟他解释哦,亲爱的,干吗这么急呀! 嘿,别叫我亲爱的! 怎么了? 凯丽一惊。 对于像你这样一个姑娘,博小声嘀咕着,你已经答应了不跟男人们有牵连的。 总这么叫习惯了可不好。 哦,可是,埃勒里,除了对你之外,我可没对任何男人叫过亲爱的! 你不会控告我违约吧,你会吗? 凯丽笑着说道。 干吗要拿我开心呢? 博说着,脸沉了下来。 因为你是我的特别亲爱的,我的凯丽停住了,也只停顿了很短的一瞬。 然后,她用驯顺的、低低的声音,眼睛望着别处,说道,好吧,埃勒里。 你说什么时候走,咱们就什么时候走吧。 打那以后,凯丽一反常态地少言寡语了。 她的微笑中没有了以往那种朦胧暖昧的意味;脸上所有轮廓和线条都变得清晰而明确起来;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博也同样沉默着。 他买好火车票,安排好行李托运,从银行地下保险库取出凯丽的身份证明,去见了银行经理,又给古森斯拍了电报。 此外便没什么事情可做了,只等第二天凯丽与好莱坞的告别。 然而,正当博为准备启程忙着的时候,凯丽忽然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就是不肯出来了,连维也叫不动她。 这是在好莱坞的最后一夜。 维焦急地对博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她说她没事儿,不过也许喝得太多了吧。 我琢磨着也许是因为要走了。 毕竟,她妈妈葬在这儿,这儿差不多就是她唯一的家乡啊,而且,马上她就要面对一个新的世界我猜就是这么回事。 可能是的。 为什么你不带她出去散散步什么的? 她都圈了一整天了。 我不觉得博刚要开口,脸却忽地一下变得通红。 维随即进了屋,跟凯丽待了好一会儿,博在外面心烦意乱地等待着。 终于,凯丽出来了,穿一条黑色宽松裤,罩一件长外套,没戴帽子,典型的好莱坞时尚。 她露出颇显苍白的微笑,说:想带我去散散步吗,先生? 好啊。 博答道。 他们默然不语地漫步而去,走到拐角处,转上了好莱坞林荫道。 在葡萄街的街角,他们停下脚步,望着熙来攘往、穿梭如织的人流和车流。 多热闹啊,真好,凯丽说,真的舍不得离开呀。 是啊,博说,肯定的。 他们继续向前,走进了霓虹灯的丛林。 过了一会儿,博说:多美的夜晚。 凯丽说:谁说不是啊。 随后他们又沉默了。 他们走过了格劳曼中国戏院,不一会儿,又走进了前面光线幽暗的居民区。 凯丽终于停了下来,说道:我的脚都走痛了。 一双鞋花了两千二百五十元,应该很跟脚才对呀,你不这么想吗? 这就是金钱的害处,博说,不过,它也有好处。 咱们坐一会儿吧。 坐马路牙子上吗? 为什么不呢? 他们相挨着坐了下来。 偶尔会有一辆轿车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有一辆车上的一个家伙还冲他们喊了几句下流话。 这一个星期以来,你对我这么好,凯丽说道,声音像被什么东西闷住了似的,我还没有真正对你表示过感谢呢。 你就像像个哥哥。 鼠哥,博说,人家都这么叫我。 听着,埃勒里。 我我会为此得到报酬的,博摸然地说道,实际上是你付的钱。 所以别谢我。 哦,钱! 凯丽道,钱不是一切她突然停顿下来,仿佛被自己说的话吓着了似的。 不是吗? 博语含嘲弄地说道,现在这会儿,就有不知多少年轻女子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为了能穿上你这双鞋,即便穿着脚疼也算不了什么。 我知道,不过嗯,能为别人做些事情,能够用不着再像以往那样总是盼着清仓大甩卖、总是把旧衣服翻新了继续穿,而是再也用不着在乎什么价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样真好,但是没有什么但是。 这样很好,你是个幸运的飞黄腾达的姑娘。 别让那些什么于心不安之类的感觉搅了你的生活。 不! 凯丽急促地说,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她没往下说。 博笑了起来:别跟我说你已经对那个不能结婚的条件感到后悔了! 是啊这对一个姑娘也许是太惨无人道了在某种情况下比如她已经开始恋爱了。 这当儿,她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紧紧抓住了他。 因为有个什么又湿又凉的东西触到了她的后脖子。 原来,只是一只友好的、在夜色中游荡的德国种刚毛犬在嗅她身上的气味。 博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 她也抱住了他,并且向后仰着头,张开了双唇。 凯丽,博简直听不出自己的声音了,别离开好莱坞了。 就住在这儿吧。 不要那些钱了。 两双眼睛彼此凝望着,两人的嘴唇也就要碰到一起了。 他会向她求婚的。 他会的! 他不想让她到东部去! 这也许仅仅因为那钱会让他和她彼此相隔。 哎,她不在乎那钱! 她不在乎。 她只想要他。 别放弃吧。 如果这就是爱情,她就是在恋爱呀。 他会求婚的哦,向我请求吧,快向我请求啊! 他放开她,猛地站起身,她不禁又大叫一声,那条狗受了惊吓,怨嗥着跑开了。 你能舍弃那每周两千五百元钱吗? 也许,凯丽低声地说,我能。 那你就是个傻瓜! 她闭上了眼睛,心中涌动着惊悸和失望之情。 要是我碰上这种事情,他大声地说,你想我会放弃吗? 鬼才相信我会放弃! 你该让弗洛伊德【注】给你检查一下了! 可是是你问我告诉我博俯看着她,她抱膝蜷坐在那儿,正仰头凝望着他。 他恼恨着自己,同时也对她感到愤怒,因为她使他失魂落魄。 她紧紧蜷缩的身体,温暖的呼吸,她眼中欢愉的希望和渴慕的神情,都透露着某种恳求之意。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她:忍着饥饿,拖着无力的脚步,从一个电影厂到另一个电影厂,是好莱坞成千上万穿着破损、浆硬的衣服,带着呆板、苍白的微笑的求职者当中的一个想到此,他冷笑着说:你们这些女人都一样。 我想,你也许有些不同。 但是,你跟他们一样可以任人摆布。 她一下子跳起来,跑走了。 第二天,当他们正准备离开那幢公寓去火车站的时候,博收到了两封电报。 一封是劳埃德古森斯发来的:在 法国 找到了 玛戈 科尔另一封是埃勒里奎因先生的,电文是:玛戈 已找到 句号 愈 信 此 案 涉 谋杀 句号 调查 已 开始 看在 老天 份上 请 回 来 着手 此事博看了凯丽肖恩一眼,她的眼睛有点发红,从鼻翼到嘴角有两道清晰的折痕。 凯丽同维一起从他身旁步态优美地款款走了过去,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苦笑了一下。 【注】乐善好施夫人:十八世纪出生于爱尔兰的英国剧作家乔抬法夸尔所写《两个纨绔子弟的计谋》一剧中的角色,以乐善好施著称。 【注】弗洛伊德:奥地利医生,精神分析学创始人。 发布时间:2025-05-14 13:54:31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900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