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第七十章 内容: 天破晓了,他们仍在赶路。 自从离家之后,他们总是这里停停,那里歇歇,打尖吃饭,不断延误时间,特别是在夜晚,要等候更换新的马匹。 除此以外他们便没有什么别的耽搁了;但是天气还是很恶劣,道路经常是又陡又难走。 在他们到达目的地以前又将是夜晚了。 吉特,越冷越顽强,越坚定,勇往直前地赶路;他尽量使他的血脉流通,尽量想象着这个有些冒险的行程的幸福结果,尽量向四下里望着,使他对每种事物都感到惊奇,因此倒很少有余暇想到什么烦恼。 虽然他和他旅伴们的着急随着白昼的消失而迅速增加,但是时间毕竟没有停滞不前。 短促的冬季白天不久退隐了,黑夜重新到来,而他们还要走好多里路。 天转昏暗,风势减弱;远处的呼啸声越来越低沉越凄凉;风沿着大道掠过,悄悄地吹动得路旁的枯草飒飒作响,真好像是什么巨大的鬼怪光顾似的,因为路太狭,它一边走,它的衣服一边擦出了声音。 渐渐地风消停了,沉寂了,接着雪开始飘落起来。 雪花落得又急又密,不久地上积上几寸厚,遍野笼罩上一层严肃的沉寂。 车轮没有音响了,尖锐的铃声和嘚嘚的马蹄声也变成一种又模糊又沉郁的践踏。 他们前进的生命好像慢慢地窒息了似的,一种死了一般的东西篡夺了它的地位。 吉特用手遮住眼睛,不让雪冻结了睫毛和遮住他的视线,他常常希望尽早看到闪烁的灯光,指明他们又将走近了什么城市。 在这些时候,他也能够察见一些事物,但是都不够清楚。 现在,一个高高的教堂的尖塔出现了,但是经过他们的灯光一照,立即又在地上变成一棵树、一个谷仓的影子。 现在,又有骑马的人、步行的人、车辆,在前面行走着,或者在狭路上向他们迎面走来;但是他们一经来到身边,也就全变成了黑影。 一堵墙、一片废墟、一个坚固的三角屋顶也常在路心竖起;但是当他们迎头冲上去的时候,也只有一条空路。 还有奇怪的转折、桥梁和大片的积水,好像这里那里都涌现出来,使道路变得可疑而不确定;但是他们还是在光溜溜的大道上,这些事物也和其他事物一样,等他们一走过去便又成了模糊的幻象了。 当他们到达一座孤零零的驿舍时,他慢慢走下了他的座位因为他的四肢冻麻木了探问还要走多远才能到达他们旅程的终点。 在这样一个冷僻的地方,时间已经算是很迟了,人们全都上床休息;但是有声音从楼上的窗口回答,还有十里。 在那里停十分钟好像是一小时;但是等十分钟过完,便有一位冻得发抖的人把他们需要的马拉出,又经过一个很短的耽搁,他们就重新开始前进了。 那是一条越野大道,先走了三四里之后,便满是坑洞和凹辙,罩上一层白雪,对于战战兢兢的马匹就是一堆陷阱,迫使它们不得不一步一步地缓缓前进。 这时他们太激动了,谁也不愿意静坐在车里听着车子这样慢慢蠕动,因此三个人全下了车跟在后面蹒跚地步行。 距离好像无穷无尽似的,走起来真够吃力。 正当每个人都在想一定是御夫迷失路了的时候,近在身边的教堂钟声报了午夜的时间,车子停了下来。 车子本来走得很轻,但是当它不再轧碾雪地的时候,那种寂静真令人吃惊,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到了,先生们。 御夫说着,下了马,去敲一个小客栈的大门,哈啰! 这里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半钟了。 敲门的声音又响又长,但是敲不醒里面睡熟了的人们。 大地依然和先前一样黑暗静寂。 他们向后退了退,抬头望着窗子,它们像是贴在粉白墙壁上的黑布。 没有灯光出现。 从四周那种死气沉沉的情形看来,可能房子已经荒废了,不然就是睡眠的人死光了。 他们聚在一起低声说话,心里存在着一种奇怪的矛盾,好像不愿意重新把他们刚才引起来的那种凄凉的回声扰乱了似的。 让我们向前走,那位弟弟说,留下这位好朋友叫醒他们,如果他能的话。 在我确实知道我们来得不是为时太迟以前,我是定不下心来的。 让我们遵照上帝的意旨,再向前走。 他们向前走,留下御夫替他们在客栈里准备一些能够备办的必需品,并且要他继续敲门。 吉特随着他们,身边带着一个小包包(这是在他们离家时候挂在车上的,从此就不曾把它忘掉)就是在它旧笼子里的小鸟还是像她离开它的时候那种样子。 她一定高兴看到她的小鸟的,他知道。 路缓缓地弯向下坡。 在他们前进的时候,看不到他们听见报时的教堂,也看不到簇拥在教堂四周的小村庄了。 敲门的声音又在响,在万籁俱寂中听得很清楚,使他们心里发烦。 他们很希望那人能忍耐一下,真后悔没有告诉他,在他们回去以前,不要打破这沉寂的空气。 穿着一身鬼气森森缟素寒衣的老教堂钟塔,又在他们面前耸立起来,他们一下子就到了它的旁边。 一座尊严的建筑便是在一片白茫茫景色之中也很幽暗。 钟塔墙壁上面有一个古老的日晷,差不多全部埋在雪堆里面,几乎辨识不出它是什么东西来了。 时间的本身也似乎变得迟钝了,年纪老了,好像没有任何白天能够把这阴郁的夜晚更换了去似的。 一个侧门近在身边,但是从这里穿过公墓的小径很多,因为不知道走哪一条,他们重新停住了脚步。 一条村庄大街如果那也可以称之为大街的话两边簇拥着一堆不整齐的可怜的屋舍,高矮不一,年龄不等,有的屋面对着大道,有的屋背对着大道,有的三角顶伸到大道上面,这里那里竖立起一个招牌,或者是一间把头探到小路上来的草棚近在身边。 在不远的地方一间卧室的窗户里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吉特便向着那座房子跑去,探询他们该怎样走。 他刚喊了一声,里面就有一位老人答话,那人接着立刻就在窗口上出现,脖子上裹着一些衣物,防御寒冷的侵袭,他开口问是谁在这样一个不合宜的时间里寻他。 天气这么冷,他抱怨说,在这样一个夜晚更不应该把我叫起。 我干的这一行并不是一定要从床上把我叫起来呀。 人们要我做的事情是经得起冷的,特别是在这种季节里。 你要做什么呢? 如果我早知道你又年老又有病,就不会惊动你了。 吉特说。 年老! 另外那一位重复了一句,暴躁地,你怎么知道我年老? 也许不像你想的那么老吧,朋友。 至于说到病,你会发现许多青年人比我的身体还要坏。 这种情形倒真可惜我的意思倒不是说像我这样年龄应该健康和强壮,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不应该这样弱和这样容易生病。 如果我说话最初粗暴了一些,老人说道,我还得请你原谅。 我的眼睛到晚上就不大好这倒不是因为年龄或疾病,它们一向就不大好的我还没有看清你是一位陌生人呢。 我很抱歉把你从床上叫起来了,吉特说,但是公墓门口还有几位绅士,他们也是陌生人,是刚赶远路到来的,要寻找牧师的住所。 你可以指给我到那里去的路吗? 我想可以的,老人答道,声音颤抖着,因为,到下一个夏天,我在这里担任教堂管事就足足五十年了。 右手边的一条小道,朋友,就是正路。 不会给我们善良的绅士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吧,我希望? 吉特谢了他,匆匆忙忙地向他来了个否定的回答。 他刚刚转过身子,他的注意力被一个孩子的声音吸引住了。 抬头一望,他看到邻舍窗口上站着一个很小的人儿。 那是什么? 孩子诚恳地叫着,我的梦成了真的事实吗? 请告诉我,不论是谁,赶快醒醒起来呀。 可怜的孩子! 教堂管事不等吉特回答就抢先说道,怎么回事,乖乖? 我的梦成了真的事实了吗? 那孩子又叫喊起来,声音热情极了,因此不论谁听到了都会感动的,但是不,那是永远不可能的! 那怎么可能唔! 怎么可能呢? 我猜出他的意思来了,老人说道,重新上床睡觉去吧,可怜的孩子! 嗳! 那孩子在一阵极端失望的情绪下叫了出来,我知道它是永远不可能的;不用问,我就已经料到了! 但是今天一整夜,还有昨天晚上,情形都是一样,我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残酷的梦就又回来了。 想法再去睡睡吧,老人安慰他说,到时候梦会没有了的。 不,不,我宁愿梦停留下来尽管它残酷,我还是宁愿它能够停留下来的,那孩子答道,我不害怕在我睡眠中做梦;但是我很难过难过极了。 老人祝福他,孩子含着眼泪道了再会,又剩下吉特一个人了。 他慌慌张张地赶了回去,他所听到的很使他感动,虽然孩子的态度比他说的话更使他感动,因为他还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们依照教堂管事所指示的小道走去,一会儿就到达了牧师住所的墙脚。 当他们走到这里之后,转过身四下望望,他们看到在相当距离外面的一些废墟中间,透出一点孤寂的亮光。 灯光是从一个像是老式的突出壁外的窗子射出来的,因为四面都是高墙的黑影,就宛如一颗明星照耀着。 它和他们头上的繁星一样,明亮而又发着微光,同时也像繁星那般孤单和静止,它仿佛和天空中永恒的灯光有着血缘的关系,和它们共同燃照着。 那是什么亮光呀? 那位弟弟说了。 它一定是,加兰德先生说,他们住的破屋中的亮光。 我看不到附近还有什么别的房子了。 他们不会,那位弟弟匆遽地答道,在这样一个很迟的时间还没睡吧吉特立即插嘴,请求他们在大门口拉着铃等一下,让他先跑到亮光跟前,看看有没有人在那里。 得到他们的允许之后,他便屏着气,手里提着鸟笼,一直向那个地方奔去。 在坟墓中间不大容易走得很快,如果是在别的时候他可以走得更慢一些,或者绕着小道过去的。 但是现在,他毫不在乎这一切障碍,一直是不减速度地奔向前去,没有多少时间就到了距离窗口几码之外。 他尽量把脚步放轻,走到墙脚底下,枯干成了白色的长春藤蔓扫着他的衣服,他立在那里静听着。 里面没有声音。 教堂本身和这里一样平静。 他把脸贴在玻璃上面,重新静听。 还是没有声音。 四周一片沉寂,他感到如果真的有人在那里睡眠的话,他一定能够听到睡眠者的呼吸。 情形有些奇怪,一个亮光点在那样一个地方,又是在那样的深夜,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守在它的附近呢! 窗户下部横拉着一块帘幕,因此他不能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形。 但是没有人影射到上头。 要是在墙上找一个踏脚的地方,试着从高处向里望的话,难免要发生什么危险而且爬上去一定会有声音,还可能把女孩子吓一下的,如果那里真的是她的住居的话。 他听了又听,依然是同样令人不耐烦的空寂。 他迈着又慢又小心的脚步离开那个地方,绕着房子走了几步,最后来到一个门口。 他敲了几下。 没有回答。 但是里面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声音。 很难断定那是什么声音。 它有些近似一个人因为痛苦而发出来的呻吟;但是也不对,因为它太规律太固定了。 一会儿它像是一种歌,一会儿又像是哭泣就是说,好像随着他那有变化的幻想而改变,因为声音的本身却没有改变或顿挫。 它绝不类似他所听到的任何声音,在那种调子里含着一些可怕、令人沮丧和人间所无的气息。 他的血液比在风雪中受了冻还要冷,但是他又敲门。 没有回答,声音却一直没有停止过。 他把手轻轻地放在门闩上,用膝头抵住门。 里面关得很紧,但是经不起压力,门轴一转就开了。 他看到炉火在古老的墙壁上闪闪发光,走了进去。 发布时间:2025-05-15 16:54:32 来源:班超文学网 链接:https://www.banceo.com/article/921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