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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的假日

2025-11-04 17:48 大卫·科波菲尔

特别快乐的一个下午

天亮之前,我们来到邮车当停的那家小旅店(那不是我那个侍者所在的旅店),我被带进一间很可爱的小小卧室里,门上用油漆写着海豚两个字。虽说在楼下火炉前喝了给我的热茶,我仍然很冷,我知道;所以我很高兴能上海豚的床,用海豚的毯子把我从头到脚裹住入睡了。

早上九点,车夫巴吉斯要来接我。我八点便起床,在指定时间前做好准备等他。由于晚上没睡足,我有点头昏。他接待我的样子就像我们分手不过是五分钟前的事,好像我只是去旅店兑换了零钱或干类似的事。

我和我的箱子上了车后,车夫也就座了,那匹懒洋洋的马又用它那惯有的步子拉我们上路了。

你看上去气色*挺好,巴吉斯先生,我说,心想他听了会很高兴。

巴吉斯先生用袖口擦了擦脸,然后看了看袖口好像是想在那上面看到他的好气色*;可他对我讨好未作任何回答。

我转达了你的口信,巴吉斯先生,我说,我给皮果提写信了。

啊!巴吉斯先生说。

巴吉斯先生干巴巴地答应着,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那么写对吗,巴吉斯先生?我犹豫了一小会后问道。

怎么了,不对。巴吉斯先生说。

不是那句话吗?

那话是对的,也许,巴吉斯先生说,可到了那儿就完了完。

由于我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就重复他的话问道;完了完,巴吉斯先生?

没结果呀,他解释道,一边斜瞥了我一眼,没回信。

你想要个回信,巴吉斯先生?我睁大了眼问,因为这对我说可是新鲜事了。

一个人说他愿意时,巴吉斯先生又把眼光缓缓投向我说,那就等于说,这个人等着一个回信呀。

哦,巴吉斯先生?

哦,巴吉斯先生的眼光又落到马耳朵上了,从那时起,那人就在等一个回信。

你把这点告诉她了吗,巴吉斯先生?

没有,巴吉斯先生想了想说,我不打算去把这告诉她。我和她说过的话通共不过六句。我不打算去把这告诉她。

你愿意我把这告诉她吗,巴吉斯先生?我迟疑地问。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这么说,巴吉斯先生说着又慢慢地看了我一眼,巴吉斯在等一个回信。你说叫什么?

她叫什么?

嗯!巴吉斯先生点点头说。

皮果提。

教名呢?还是姓?巴吉斯先生道。

哦,这不是她的教名,她的教名是克拉拉。

是吗?巴吉斯先生说。

似乎这一切使他发现有许多值得思考的东西,他于是坐在那儿沉思,并小声吹着口哨,就这样过了一小会儿。

嘿!他终于又说道,你说,皮果提呀!巴吉斯在等一个回信呢!她也许会说:什么回信?你说,对我给你说的那句话的回信呀。那是什么话呀?她说。巴吉斯愿意,你就说。

一边这么巧妙地指导我,巴吉斯先生又一面用胳膊肘对我腰部重重地碰了一下。然后,他又按老样子地低头看着马。有那么半个小时里,他没对这事再说什么,那以后才从口袋里掏出支粉笔,在车篷里写上克拉拉皮果提几个字,显然是作为他个人备忘录用的。

啊,那是一种多么奇特的感觉啊当你回那个已不再是真正的家的家时,当回到那里发现所见到的一切都使我想起旧日那个快乐的家、而那旧日的家却已是一个不再现的旧梦了!母亲、皮果提和我彼此亲热友爱而无外人插在我们中间的日子又历历在目了,使我伤感,我竟不知道我是不是为回到家而高兴呢,还是愿意呆在外面和斯梯福兹厮伴而忘掉它。可我还是到了,不一会就来到那幢住宅前。那儿的那些叶落尽了的老榆树在抖峭中向我摇摆它们的那些手,那儿的那些旧鸦巢在风中一片片地吹散飘去。

车夫把我的箱子放在花园门口就走了,剩下我在那里。我沿小径向屋子走去,一面盯着那些窗子,每踏一步都生怕会从窗口看到默德斯通先生或默德斯通小姐从那儿探头往下看。不过,没有面孔出现。走到屋前,又知道天黑前怎么开门,我就没敲门边轻轻地、怯怯地走了进去。

上帝知道,当我走进门厅听到母亲在旧客厅里唱歌的声音时,我心头一种多么童稚的记忆又被唤醒了。她很轻很轻地唱。我想在我还是一个小毛头时,也一定躺在她怀里听她这样唱过。这曲子是新的,可是却让我感到那么亲切,充满了我的心怀,就像一个久违的好友归来。

从母亲低唱的那种孤独和沉思的样子,我断定她是一个人在那里。于是我轻轻走进去。她坐在火炉边给一个婴儿喂奶,她把婴儿的小手按在她脖子上,自己低头看那婴儿的小脸,并对那婴儿轻轻唱歌。我猜得不错,没别的人在她身边。

我对她说话,让她惊动得叫了起来。可是,她看到我时,便叫我是她亲爱的卫卫,她亲爱的孩子!她走过半间房子迎上来,跪在地上亲我,把我的头贴在她胸上去挨她怀里那个小小人儿,又把小小人儿的手放在我嘴上。

我真希望我已经死了。我真希望我那时就怀着那种感觉死了!我那时比以后任何时候都更适于进天堂。

他是你的小弟弟,母亲抚摸着我说,卫卫,我可爱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然后,她又一次又一次地亲吻我,抱住我的脖子。她这么做时,皮果提跑了进来并一下坐到我们旁边的地上,对我们俩又疯狂了十五分钟左右。

似乎没人指望到我会回得这么早,车夫比平日提前了很多。似乎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拜访附近什么人家去了,到夜晚才会回。我先前根本没料到我们仨可以不受惊扰地聚在一起;我当时觉得好像亲切的旧时光又回来了。

我们一起在火炉边吃饭。皮果提想伺候我们,可母亲不让她这样做而叫她和我们一起吃。我用我的那只绘有鼓满帆的战舰的褐色*盘子,我不在家时,皮果提一直把它藏在什么地方,她说就是给她一百镑她也不肯打破它。我用我的那只刻有大卫字样的旧杯子,还用我的那些不会割伤手的小刀小叉。

吃饭时,我想这是把巴吉斯先生的话告诉皮果提的好机会了。我还没把要告诉的话说完,她就开始笑起来了,并用围裙蒙住脸。

皮果提!母亲说,怎么了?

皮果提笑得更厉害了。我母亲想把她的围裙拉开,她反而蒙得更紧,好像用一条口袋把她头包皮住了一样地坐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呀,你这个蠢东西?母亲笑问道。

哦,那该死的人!皮果提叫道,他想娶我呢。

他和你很般配,是吗?母亲说。

哦!我不知道他,皮果提说,别问我。他再好我也不要他。我不嫁任何人。

那么,你为什么不把这告诉他呢,你这可笑的家伙?母亲说。

把这告诉他,皮果提隔着围裙往外看着答道。他从没对我提起过有关那事的一个字。他心里更清楚,只要他敢对我说一个字,我就一定会搧他一耳光。

我相信,她当时的脸色*比任何时候更红,比任何一张脸都红。每次她大笑一阵后就又蒙上脸,这么大笑过两或三次后,她才又继续吃饭。

我看出,虽然在皮果提注意到时我母亲也微笑,但她变得更加严肃、更若有所思了。一开始我就发现她变了。她的脸依然很秀美,却看上去忧伤脆弱;她的手那么瘦骨伶丁,那么苍白,我觉得几近透明了。但这还不全是我现在说的变化,我说的是她的气质变了。她变得焦虑不安。终于她亲热地把手搭在她的老仆人手上,她说:

皮果提,亲爱的,你不会结婚吧?

我,太太?皮果提瞪着眼答道,上帝保佑你,我不会。

不会很快结婚吧?母亲温柔地说。

永远不会!皮果提大声说。

母亲握住她的手说:

别离开我,皮果提。和我在一起吧。也许不会很久了。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我离开你,我的宝贝?皮果提叫道,怎么着我也不会的呀!怎么了,你那小脑袋里想些什么呀?皮果提已习惯于有时把我母亲当一个孩子那样来对其交谈了。

可是母亲除了表示感谢没说什么别的,皮果提就又照她的那方式继续说:

我离开你?我想我了解我自己。皮果提离开你?我倒想看看她试着这么做呢!不,不会的,不会的,皮果提抱着胳膊摇头说,她不是那种人,我亲爱的。如果她这么做了,有些猫会开心,但是它们开心不了。它们会更烦恼呢。我要和你在一起,直到我变成一个孤拐倔犟的老婆子。等我太聋了,太跛了,太瞎了,牙掉光了说话也说不清了,成个废物了,连别人都懒在我身上挑刺了。我就去我的卫卫那儿,请他收留我。

那样的话,皮果提,我说,我一定会很高兴看到你,像欢迎一个女王一样欢迎你。

上帝保佑你那难得的好心肠!皮果提叫道。我就知道你会那样做!于是她又亲了我一下,对我的善意表示感谢,再用围裙蒙住脸来把巴吉斯取笑一番。那以后,她从摇篮里抱出那婴儿来喂他。那以后,她收拾了饭桌;再以后她换了一顶帽子,拿着她的针线匣和尺子、还有那块蜡烛头走进来,一切都和原先的一模一样。

我们向炉而坐,愉快地谈话。我告诉她们说那克里克尔先生是多么严厉的先生,于是她们对我深表同情。我告诉她们斯梯福兹是多好的人,怎样保护我,于是皮果提说她要步行二十英里去看他。那婴儿醒来时,我把她抱起来,亲热地照顾他。他又睡着后,我就依已间断好久的老习惯那样爬到母亲身边坐下,手搂住她的腰,小红脸蛋贴在她肩头,能感觉到她美丽的秀发垂在我身上我记得,我常把她的头发想作天使的翅膀我真快乐呀。

我坐在那儿看着那炉火,在那烧红的煤块中好像看见了幻景,我几乎坚信我根本就没离开家过,而默德斯通先生和默德斯通小姐不过是那幻景,随着火光暗淡时会消失,我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母亲、皮果提和我才是实实在在的。

皮果提尽她目力所及地补一只袜子,她坐在那里,把那袜子像手套一样戴在手上,右手执针,火光一闪亮时她就马上缝一针。我总想不出她从哪儿找出这么些要补的袜子。从我躺在摇篮里起,她就似乎只干这一种针线活而没缝过别的。

我想知道,皮果提说道,她有时会对一些最意想不到的问题发生兴趣要探究,卫卫的姨婆不知怎么样。

哦,皮果提!我母亲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说,你说的话真糊涂!

是啊,可我的确想知道呢,太太。皮果提说。

是什么使你想起这么一个人了?母亲问道,这世上再没别的人好想了吗?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皮果提说,我的头脑从来不能挑选该想的人,这只可能是我太蠢的原故。他们随意来去,他们也随意不来不去。我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你真荒唐,皮果提,母亲答道,人们会以为你在盼她再来一次呢。

天哪,千万别!皮果提叫道。

好吧,那就别再谈这种不快的事了,这才是好人,母亲说,无疑,贝西小姐把自己关在海边那小屋里,要永远呆在那里了。不管怎么说,她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不!皮果提若有所思道,不,再也不会了。我想知道,如果她死了,她会不会给卫卫留下点什么呢?

我的天哪,皮果提,母亲答道,你是个多糊涂的女人呀!你知道她根本就对这可怜又可爱的孩子出生有多反感呀!

我想她现在也该宽恕他了。皮果提暗示道。

为什么她现在就会宽恕他呢?母亲很敏锐地问。

他现在有个弟弟了呀,我的意思是这个。皮果提说。

母亲立刻哭了起来,她不知道皮果提为什么竟敢说这种话。

好像摇篮里这个无辜的小家伙于你或任何人有过什么害处一样,你这个偏狭的东西!她说,你最好去嫁给那个车夫巴吉斯。你怎么不去呢?

如果我这样做,只会使默德斯通小姐开心。皮果提说。

你心思多坏呀,皮果提!母亲回答说,你嫉妒默德斯通小姐都到了可笑的地步。你要把钥匙都收由你保管,由你来发放一切东西,是不是?你这么想,我也不吃惊。可你知道她是出于好心和善意做这些事的!你知道她是这样的,皮果提你知道得很清楚。

皮果提低声嘟囔了几句,听着像是讨厌的好心还有别的什么,大意是那种好心也未免太过份了。

我知道你的用意,你这个坏脾气的东西,母亲说,我了解你,皮果提,完全了解你。你知道我了解你,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脸红得像火烧。可是一次只说一件事。现在说的是默德斯通小姐,皮果提,你回避不了。你曾听她不止一次说过,说她认为我太没头脑,也太啊啊

漂亮。皮果提提醒道。

那么,母亲半笑着半问道,她如果蠢到说这种话,也是我的错吗?

没人会怪你的。皮果提说。

没人,我希望没人会这样,当然!母亲答道,你曾听她不止一次说为了这个原因,她希望把我从这些麻烦中解脱出来。她认为我不宜为这些事操心,我自己也真弄不明白我究竟是不是适宜这些;她不是总起早睡晚,不停地走来走去吗?她不是总在做各种事,钻进各种地方什么煤屋,储藏室,还有些我弄不清的地方吗?那些地方决不会是很舒服的你是暗示这样做不是出于一种热诚心肠吗?

我根本不暗示。皮果提说。

可你那样做了,皮果提。母亲接应道,你除了干活,就暗示,再也不干什么别的了。你总暗示,从那里得到满足。

你谈到默德斯通先生的好心时

我从没那么说。皮果提说。

是没那么说,皮果提,母亲道,不过,你暗示过。这就是我刚才对你说的。这是你最坏之处。你要暗示。刚才我说我了解你,现在你知道我了解你。你谈到默德斯通先生的好心时又装出看不起的样子,我不相信你是真地打心眼里看不起,皮果提,你一定像我一样知道那好心有多好,而且他又怎样为这些好心驱动去行事。假如他过去对某人似乎严厉了点皮果提,你明白,我相信卫卫也明白,我指的并非在场的哪一个人那也完全是因为他深知这样是为了某人好。因为我,他自然而然地爱某人。并完全为某人好而行事。他比我更长于对这问题做决断,因为我很明白我是个软弱、轻率、幼稚的人,而他是个坚定、严肃、认真的人。他也,说到这儿,她那好动感情的天性*又使泪水偷偷流满了她的脸,他也为我操了很多心;我应该非常感激他,在思想中服从他,如果我没这么做,皮果提,我就难过,自责,怀疑自己的良心,不知怎么办好。

皮果提坐在那里,把袜底贴住下巴,默默看着炉火。

好了,皮果提,母亲的语气变了,我们别闹别扭了,因为我受不了这个。你是我真正的朋友,我知道,如果我在这世上还有朋友的话。我叫你可笑的东西,或讨厌的东西,或别的什么的时候,皮果提,我只是说,你是我真正的朋友,从科波菲尔先生第一次带我上这儿来时你到大门口迎接我的那时起,你就一直是我真正的朋友。

皮果提对此的反应并不慢,她使劲抱了我一下,以此表示同意了友好条约。我相信,我当时对那番谈话的真正性*质有了些明白,但我现在也确信:那好心人发起并参加那场谈话,意在使我母亲可以用她喜好的那些自相矛盾的小结论安慰她自己。这一着还真高明,因为我记得母亲那晚在以后的时间里格外开心,皮果提也不怎么顶撞她了。

我们喝了茶,拨了炉灰,又剪了烛花,然后我就为纪念旧日时光给皮果提读了一段鳄鱼的书她从口袋里拿出那本书,我不知道她是否一直把那书收在那儿然后我们又谈论萨伦学校,这下又把我的话题带到斯梯福兹身上,他是我引为了不起的人物。我们都很开心;那一个晚上,那所有同样的快乐晚上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注定了结束我生活中那一卷的那一个晚上,永远不会从我记忆中消失。

当听到车轮声时,已近十点钟了。于是我们都站了起来。母亲忙说时刻已晚,而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又主张年轻人早睡早起,所以我还是上床去为好。我吻了她,他们还没进屋,我就拿了蜡烛上楼去了。当我上去来到我曾受监禁的卧室时,我那童稚的幻觉里似乎感到他们把一阵冷风带进了家,把旧日亲近的感觉像一片羽毛一样吹走了。

早晨下楼吃早饭时,我十分不安,因为自从犯了重罪后我还一直没见到过默德斯通先生呢。但反正是躲不开的,我还是下楼了,在下楼时我停下过两三次,而踮着脚尖跑回我的卧室,但终于还是在客厅露面了。

他背对着火炉站在那里,默德斯通小姐正在准备茶。我进去时,他盯着我,但并没做出任何打招呼的表示。

惶惑了一会后,我走到他跟前,对他说:我请你原谅,先生,我为我的行为后悔,我希望你原谅我。

我很高兴地听到你说你后悔,大卫。他说。

他伸给我的手正是我咬过的那一只。我的眼光不禁在那上面的红疤痕上停了一下;可是当我看到他脸上那-陰-毒的表情时,我的脸比那疤痕还要红。

你好,小姐。我对默德斯通小姐说。

哦,天哪!默德斯通小姐叹口气说,一边把茶匙伸向我以代替她的手指,放多久的假呢?

一个月,小姐。

从什么时候算起?

从今天起,小姐。

哦!默德斯通小姐说,那现在就去了一天了。

她每天早上都用这种态度减去日历上的一天,她就这样在整个假期都这么做。她总闷闷地减,减了十天,直到数字变成两位数,她才变得略感希望了。日子往前过,她便几乎快活起来了。

就在这第一天,倒楣的我把她投入一种极度惊恐的状态中,虽说她一般来讲并不会有这种弱点。我来到她和我母亲坐着的那屋里,那只有几个星期大的婴儿就在我母亲膝盖上,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起。突然,默德斯通小姐发出那么一种尖叫声,使我差点仍掉那个婴儿。

我亲爱的珍!母亲叫道。

天哪,克拉拉,你看到了吗?默德斯通小姐喊道。

看到什么,我亲爱的珍?母亲说,在什么地方?

他抱起他了!默德斯通小姐叫道,那孩子把婴儿抱起来了!

她吓得站不住了,却又挺起身来扑向我,从我怀里把婴儿夺走。然后,她晕了过去。她难受得那么厉害,他们只好给她喝下些樱桃白兰地。她清醒后,郑重宣布禁止我以任何借口碰我的弟弟。我那可怜的母亲温顺地用下面这番话认可了那禁令(我看得出她并不情愿如此):无疑,你是对的,我亲爱的珍。

还有一次,又是我们三个在一起时,还是为这可爱的婴儿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我觉得他真的很可爱而使默德斯通小姐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那婴儿躺在我母亲膝盖上,母亲看着他的眼睛后说:

卫卫,过来!于是她又看看我的眼睛。

我见默德斯通小姐放下了手上的珠子。

我敢说,母亲轻柔地说,他俩绝对相像。我请他们像我,我觉得他们长得像我,而他俩彼此也相像。

你说些什么,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说。

我亲爱的珍,母亲吞吞吐吐道,因为被这么一责问,她有些生畏了,我发现婴儿的眼睛长得和卫卫的一模一样。

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很恼怒地站起来说,你有时简直是个地道的蠢人。

我亲爱的珍。母亲抗议道。

一个地道的蠢人,默德斯通小姐说,还有谁会把我弟弟的儿子和你的孩子比较?他们根本长得不相像。他们没一点相像的。他们在各方面都无相似处。我希望他们永远这样。我可不愿坐在这儿,听人这样做比较。说罢她就很威风地走出房间,把门在身后砰一声关上。

一句话,在默德斯通小姐眼里,我不讨人喜欢。一句话,在这儿的任何人眼里,甚至在我自己眼里,我都不讨人喜欢;因为喜欢我的人没法表示出来,而不喜欢我的人可以充分表示出来,使我敏锐地觉察到并总显得畏缩、粗俗和迟钝。

我觉得我使他们不快,正如他们使我不快一样。如果我走到他们呆着的房间,他们本在一起谈话,我母亲本来也看上去还高兴,可我一进去她脸上就不觉蒙上一层愁云。如果默德斯通先生兴致还好,那我就破坏了他的兴致。如果默德斯通小姐比平常心情更坏,那我就加重了她的不快。我的理解力已足以使我明白我母亲总在受折磨;她怕对我说话或对我和蔼,这一来就会得罪他们了,而且事后又要受训斥。她不但终日怕自己得罪他们,也怕我得罪他们,于是哪怕我稍稍动一下,她也不安地观察他们神色*。于是,我决定尽可能回避他们;有许多寒冷的时间是我坐在我那毫无快意的卧室里度过的,我在那里披着小大衣,看着书,听着教堂的钟声。

晚上,我有时去厨房和皮果提坐在一起。在那里,我觉得惬意,也不怕表现出自己本色*来。但这些也不能在客厅里得到许可。笼罩在客厅的那种折磨人的气氛连这些都禁止。他们把我当作训练我母亲、磨炼她的工具,不许我走开。

大卫,一天晚上,我正像往常那样要离开客厅时,默德斯通先生说,我很遗憾,我发现你很-陰-郁孤僻。

像一只熊一样孤僻!默德斯通小姐说。

我站住了,低下了头。

嘿,大卫,默德斯通先生说,-陰-郁孤僻是所有气质中最坏的呀。

在我见过的所有那些孤僻气质中,这孩子的,他姐姐道,是最执拗最倔犟的了。我想,亲爱的克拉拉,你也一定看出来了吧?

我请你原谅,我亲爱的珍,母亲说,你很肯定我想你会原谅我的,我亲爱的珍你了解卫卫吗?

如果我不了解这个孩子,或任何孩子,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答道,我应当感到羞愧。我不自夸学识渊博,但我敢说我不乏常识。

无疑,我亲爱的珍,母亲答道,你的理解力很强

哦,天哪,别这么说吧!请千万别这么说,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很生气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不过我能肯定是这样的,母亲继续说道,大家也公认,而我也从许多方面受益而深知这一点至少,我应该这样没人比我自己更坚信这一点了;所以我很虚心地这么说,我亲爱的珍,我担保。

你们可以说我不理解那个孩子,克拉拉,默德斯通小姐摆弄着她腕上的那副手镣说。我们可以同意,请你原谅,我根本就不理解那孩子。对我来说,他太深奥了。不过,或许我弟弟的洞察力使他可以多少看出这孩子的个性*吧。我相信,当我们不合宜地打断他说话时,他正在就此谈话呢。

我想,克拉拉,默德斯通用低沉而严肃的声音说,对于这个问题,或许有比你更好也更不受感情支配的裁决人吧。

爱德华,母亲怯生生地答道,对于任何问题,你都比我这个要冒充的裁决人强多了。你和珍都比我强,我只是说

你只是说一些软弱又欠考虑的话,他答道,尽量别那么做吧,我亲爱的克拉拉,要时时留心你自己呀。

母亲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说是,我亲爱的爱德华。

可她并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我很遗憾,大卫,我这么说,默德斯通先生把头和眼光直呆呆转向我说,说发现你-陰-郁孤僻。我不能容忍让这么一种气质在我眼皮下发展而不予以努力的纠正。你也得努力,少爷,改正它。我们一定要努力为你改掉它。

请原谅,先生,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回来后并不曾有意要-陰-郁。

不要用谎话来掩饰了,少爷!他那么凶狠狠地答道,以至我看到母亲不觉伸出发颤的手来,想把我和他隔开。你怀着-陰-郁心情躲在你那间屋里不出来。在你该呆在这里时,你呆在你那间屋里。现在你得知道,不再多说了,我要你留在这里而不是呆在那里。另外,我要你在这里服从。你了解我,大卫。我一定要这样办。

默德斯通小姐嘎嘎地干笑了一声。

我要有一种恭敬、利索和立即照办的态度对待我本人,他继续道,对待珍默德斯通,对待你母亲。我不允许由一个孩子任着性*子像这间屋有流行病似地避开。坐下吧。

他像对狗一样命令我,我也像狗一样服从。

还有一件事,他说,我注意到你喜欢和下流庸俗的人结伴。不许你和仆人交往。你有许多方面需要改善,但厨房不能改善你。关于那个教唆你的女人,我不说什么了因为你,克拉拉,他用更低沉的声音对我母亲说,出于旧日关系以及根深蒂固的谬想,还未能克服敬畏她的弱点。

那是种最莫名其妙的谬误思想!默德斯通小姐叫道。

我只说,他又继续对我说,我不许你和那女仆皮果提结伴,你必须改了这点。喏,大卫,你了解我,你知道如果你不完完全全服从我会有什么结果。

我知道得很清楚就因为我那可怜的母亲,我也比他所认为的要知道得更清楚我完完全全服从了他,从此不再躲进我自己的房间;也不再躲到皮果提那里。一天又一天,我无精打采地坐在客厅里,眼巴巴盼着晚上到,好去睡觉。

我受的约束有多令人厌恶,连续几小时以同一种姿式坐在那里,不敢动动胳膊或腿,否则默德斯通小姐就会指责(哪怕有一点这种想法她也会这么做),说我好动;也不敢动动眼睛,否则就会被看作一种不高兴或查审的样子,这就又成我受指责的新口实了!坐在那里,听时钟滴答响;看默德斯通小姐穿钢珠,猜想她是否会嫁人,若是的,又会是哪个背时人娶了她;数火炉架上嵌线的根数多少;我的眼光从墙纸上的波纹和螺旋形中游走到天花板,那是多么不堪的沉闷啊!

在恶劣的冬天气候里,我是怎样独自在泥泞的小巷中走来走去,心头压着那客厅,还有在客厅里的默德斯通先生和小姐那是我无法摆脱的重负,那是我无法消除的梦魇,那重担压迫我的心智也变迟钝了!

在沉寂和不安中,我吃的是什么样的饭呢!坐在饭桌边,总感到一副刀叉是多余的,那就是我的;有一只盘子和一把椅子是多余的,那就是我的;有一个人是多余的,那就是我!

那是什么样的晚上啊!当蜡烛拿进屋后,我就该做点什么事,可我哪敢读任何有趣的书,我只好看一些生硬无比的算术论文,那些度量衡表像是些爱国歌曲或情歌的歌谱一样让我眼花缭乱;它们根本不肯好好地停下来让我学习,却好像把我的头当老奶奶的针眼一样穿来穿去,从一只耳朵进,从另一只耳朵出。

我怎样打了呵欠和犯着睏呢,虽说我拼命小心!我怎样从瞌睡中惊醒;又怎样对哪怕偶或想出的小问题也找不到答案;我看上去多么像片空白,为所有的人忽视,却又妨碍了所有的人;当九点时第一声钟声敲响时,默德斯通小姐马上命令我去睡时,我感到多么如释重负啊。

就这样,假期一点点地挨过去了。终于有天早上,默德斯通小姐说:最后一天要过去了!并给我喝了那个假期里最后一杯茶。

我对走并不感到难过。我那时本已陷入一种愚痴境地了,不过又开始恢复了点心智,想念起斯梯福兹来,尽管他身后有克里克尔先生的-陰-影。巴吉斯先生又来到了大门口;母亲俯身和我告别时,默德斯通小姐又发出警告:克拉拉!

我吻了她,也吻了小弟弟,心里那会真难过,但并不为离开难过因为我们之间有沟坎相隔,实际上每天我们都是分开着的。活在我心中的与其说是她对我的拥抱,不如说是拥抱后的情景,虽然她是那么尽可能地热情拥抱我。

我上了马车后,听到她叫我。我向外看去:她独自站在院门前,把那婴儿抱起要我看。那天清冷而无风,她抱着那孩子眼巴巴望着我,她的头发纹丝不动,衣折也不摆。

就这样,我失去了她。那以后,在学校里睡梦中,我看到的她也是这样在我床边沉默无语,怀抱着那婴儿,仍那样眼巴巴地望着我。

长篇小说。英国狄更斯著。主人公大卫·科波菲尔从小丧父,受继父虐待、凌辱,后又受到家庭破产的沉重打击,但他毫不气馁,坚定地朝既定目标奋斗。他遵循利他主义的原则,对朋友诚挚、友爱,对下层人民同情、爱护,始终保持良好品格,经过顽强奋斗,终于成了一个名作家。作品通过主人公的经历,揭露英国资产阶级专制教育和残酷劳动剥削对儿童的摧残,抨击司法机构的黑暗腐败,表现作家对困苦无靠的弱者的同情。作品溶进了作家幼时自身痛苦的经历,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真切感人,笔调诙谐、夸张,有浓郁抒情气氛。茅盾在《汉译西洋文学名著》中有《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一篇,文中说: “大卫的半生的经历,是狄更斯按照他自己半生的经历写的。但这大卫的遭遇在书中只是一根线索,狄更斯用这线索把对于贫穷化的小市民层的生活的各方面描写贯连在一处,成为一大串连续的(虽则不是有机关系的)画片,和大群的人物的画像。尤其是那些趋于破产的厄运的小市民人物,描写得异常真切生动。而这正是此书之所以被认为是狄更斯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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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十章 斯梯福兹的家

    八点时,女侍者敲我的房门,向我报告说刮脸用的水放在门外,我深深痛苦地感到我没用那东西的需要,便在床上胀红了脸。我怀疑她在报告时也在笑。由于心存猜疑,我在穿衣时好不苦恼;我还发现,我下去吃早餐时在楼梯上..

    3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十九章 我观察身边的事并有所

    我修业期将满,离开斯特朗博士学校的日子将临,这时我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我在那儿生活得很快乐,对博士生了依恋之情,在那个小小世界里我有名气、有声望。因为这一切,离开使我悲伤。但为了其它理由(虽然是抽象空..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十八章 回想

    我的学校岁月啊!我的生活中从童年到青年间的默默滑动啊那是我生命看不见、觉察不到的进展!当我回头看看生活的流水时现在那已变成荒蔓丛生的干涸的水渠了让我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痕迹可使我记起它当年怎么奔流的呢?..

    1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十七章 某个人出现了

    自从逃走后,我就没想到过皮果提;不过到多佛被收留后,我曾马上给她写了封信;姨奶奶正式让我留下由她监护时,我又给她写了封长信,详详细细报告了一番,我被送到斯特朗博士的学校后,我给她又去了封信,告知我幸福..

    1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十六章 我在很多方面都是个学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后,我重新开始了学校生活。在威克费尔德先生陪伴下,我去我将求学的地方。那是一座位于一个方院中的庄严建筑,被一种学术氛围环绕,看上去很适合那些由教堂顶上飞落到草地上散步的乌鸦和穴鸟,..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十五章 我重新开始

    狄克先生和我不久就成了好朋友。他结束了一天工作后,我俩常一块去放那只大风筝。他每天都花很长时间坐在那儿写呈文,虽然兢兢业业,却从没什么进展,因为查理一世迟早总要掺和进去,他就只好丢开又重新写。他忍受这..

    1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十四章 姨奶奶对我的安排做了

    早晨我下楼时,发现姨奶奶倚在餐桌上,胳臂肘就支在茶盘上,正在出神,连茶壶里的东西流了出来,浸湿了整块桌布,她也没觉察出来。我进来时,她才从冥想中清醒。我确信我就是她出神冥想的中心,于是就更急于想知道她..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十三章 我决心走下去

    我不去追那个赶驴车的青年而朝格林威治进发时,说不准我有过一路跑到那儿去的念头。如果我有过那种念头,我也很快会就从这样昏头昏脑中清醒过来,因为我在肯特大路上的一排房子前停了下来。房前有个水池,池中央有个..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十二章 我还是不喜欢这种生活

    时间到了,米考伯的呈文也得到受理;根据法案规定,这位先生奉命出狱,这可真让我高兴。他的债主们并非死对头;米考伯太太告诉我,就连那恶鞋匠也公开说他对米考伯先生并无恶意,不过他喜欢收回别人欠他的钱。他还以..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十一章 我开始独立生活,但我

    现在我已相当练达世故,几乎丧失了为任何事感到吃惊的能力了;但是我当时那么小就这么被人轻而易举地给抛弃了,就是现在也叫我多少有些吃惊呢。一个才能优异的孩子,一个具有很强的观察力的孩子,机敏、热心又纤弱,..

    1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十章 我受到冷落,我成了孤儿

    沉郁的出殡日子过去了,光线自由地照进那住宅时,默德斯通小姐处理的第一件事物就是告诉皮果提一个月后走人。虽然皮果提不喜欢这份活计,可我相信,为了我,她宁愿舍弃世上最好的工作来保住这一份。她告诉我,我们必..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九章 一个难忘的生日

    三月间,我的生日到了,那以前学校发生的一切我都掠过不谈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斯梯福兹比过去更令人仰慕敬佩。如果不提前,学期结束时他就要离开了。在我眼里,他比以前更朝气蓬勃,更独立不驯,因此也更使..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七章 我在萨伦学校读书

    第二天,学校正式开学了。我记得,克里克尔先生用过早饭后走进教室时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乱哄哄的吵闹声一下变得死一般寂静,他站在门口,像故事里的巨人查看俘虏一样查看我们。 屯哥站在克里克尔先生一旁。我想,..

    3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六章 我扩大了我的相识圈子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月左右,那木腿人便开始拿着拖把和一桶水拐来拐去,于是我估计他是在做迎接克里克尔先生和那些学生的准备工作了。我这估计没错;因为不久那拖把就伸进教室把梅尔先生和我赶了出去,我们俩有那么几天..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五章 我被打发离开了家

    约走了半英里路,我的小手帕就湿透了,这时马车突然停下。 我往外看,想知道个中原因。我惊喜地看到皮果提从一道围篱后冒了出来并爬到车上。她抱住我,紧紧往她怀里搂,把我的鼻子都压得好疼,不过当时我并没觉得鼻..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四章 我蒙受了屈辱

    假如我的床移进的那间房间是一个有知觉并能作见证的东西,那我今天可以请它我不知道现在是谁睡在里面了为我证明,我带给它的是一颗何等沉重的心。我在狗吠声中来到那儿,我上楼时一直听见那狗在我身后狂叫。在我看来..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三章 我家有了变化

    我想,那车老板的马是世界上最懒的马了。它低着头,磨磨蹭蹭。好像满心希望那些要收包皮裹的人一个劲等。我幻想,真的幻想,它有时都为它这主意笑出声来了,可车老板说那只是它在咳嗽而已。 车老板也像他的马一样低..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二章 我对早年的回忆

    当我回忆幼年混沌岁月时,首先清晰地浮现在脑前的便是我母亲,我那长着一头秀发,模样年轻的母亲,还有没模没样的皮果提。皮果提的眼睛真是黑,以致她眼周围的那部分脸色*也发暗,她的双颊和双臂硬梆梆而又红彤彤,..

    2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 第一章 我来到这个世上

    让人们明白本书的主人公是我而不是别人,这是本书必须做到的。我的传记就从我一来到人间时写起。我记得(正如人们告诉我的那样,而我也对其深信不疑)我是在一个星期五的夜里12点出生的。据说钟刚敲响,我也哇哇哭出..

    1 大卫·科波菲尔 2025-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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