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年

一月

四日

晚餐于穀孙家，穀孙定六日晨乘轮赴奉。

五日

在顾天放家午餐，晤潘圣一。晚在新利查晏客，到穀孙、陈巨来、钱芥尘、俞子英、张芹伯、胡朴庵诸人。餐毕，偕芥尘、子英至东亚旅馆晤许剑青。

六日

至商务书馆，晤越然、振铎、伯祥、圣陶、予同诸人。晚至紫琼处小坐，归家已十时，适文霞腹痛大作，盖芒肠炎发也。午夜无处延医，乃招王振川至，振川以为寻常肠胃病也，为之灌肠打麻醉性之针，使之止痛而已。

七日

延汪企张诊断，定为芒肠炎。文霞不肯进医院，乃以水袋冰之。至下午七时，痛益剧，不可耐，乃以电话告锺淑贞。锺适为人守生，不能来，嘱速送广仁医院施救，并由锺女士以电话托该院傅美医生诊治。乃借牛惠霖家病车往，子刻，由傅医生施手术剖腹。

八日

昨晚文霞剖腹时热度甚高，余颇以为虑，又以该院无空病房，住普通室中。院例，凡探望普通室中病人，须下午三时可入，故余心虽焦急，亦无可如何也。上午访俞凤宾，托其往院省视一次，并托傅医生细心诊治。因凤宾为美国医生，且与傅交好也。复至徐兆蓉处，适徐因病家居，因写英文函询傅，傅答情状尚好，剖腹时流脓甚多云云。三时至院，文霞热度渐降，颇以为慰，惟胃痛甚。四时凤宾到，因同见傅医生。至琴芳家晚餐，心绪恶劣，无多言语而别。以《上海志》送交越然，得二百元，聊以济急。

九日

至出版部，晤汉英。三时至院，文霞述昨夜换药及洗胃时之痛苦，凄然泪下。至志行处晚餐。

廿八日

文霞自医院归。自文霞病后心绪恶劣，久不写日记，今后拟赓续之。

廿九日 即阴历除夕

晚饭后晤子桢、紫琼于迎春私寓。继往新世界饭店，文楼来，清话达旦。文楼所业不振，明岁拟辍帜与余偕隐，余力辞之。

三十日 即阴历元旦

未出门，校阅《十三经地名索引》。

三十一日

午后至子桢家，同出访董克昌，同往紫琼处，黄焕昇来会。与子桢、克昌、紫琼同饭于新利查，征探春、映红。费席珍招观荀郎剧，比往已满座，遂退归。

二月

一日

在培孙家午餐。晚与文楼观电影于大光明。

二日

午刻，访朴安，略谈。朴安拟辞考试院委员，盖无可为也。晚餐于大西洋，费席珍主席。

三日

购得归佩珊手写诗词稿。检阅《牧斋集》。晚，倚翠招宴于大西洋。

四日

宴客于大西洋，到席珍、克昌、立人、志远、志行、探春、映红、倚翠诸人。

五日

席珍招观慧生演《绣襦记》。

六日

克昌招宴于南园。与文霞观慧生《小放牛》、《审头刺汤》。

七日

晚在新世界与则高、子嘉等闲谈。

八日

志远招宴于杭州饭庄。季平来。晚偕子桢同访季平。康修其来，同访积老，不值。

九日

午刻访朴安，决定常会期，即托龙飞代印请柬。访伯祥，不值。访振铎。

十日

振铎来，晚餐于大西洋，晤富八。夜谈志行家。

十一日

积馀来。

十二日

越然、韵斋、凤宾来。

五月

七日

偕王浩廷乘早车赴镇江，住一品香旅馆。吴孝侯自扬州来会，卸装后即往教厅，晤秘书姚鹓雏。继往民厅，晤厅长胡朴安，秘书胡惠生、林一厂等。惠生约同往中华楼晚餐，遇鹓雏及陈匪石。餐毕，偕惠生、匪石至云台山朴安寓所小坐。途次遇张冷僧，知住东亚旅馆，晚间往访，适已醉卧不能晤谈，甚怅。

江都吴福茨引孙测海楼藏书甚富。余主中国书店时，曾托李元之往问鼎福茨已逝世多年，其子少茨辈皆元之门人，未得覆。去年王锡生冒无锡图书馆名往购，拟价未成。今年一月为浩廷购定，计价三万四千元。锡生怀恨，因以该书多宋元旧刻，将出售于日本等词，朦请教育局扣留，浩廷乃请董授经撰状呈民政、教育两厅，并挽余来此代为疏通。

八日 雨

午刻到扬州，住天成旅馆。阅肆无所得，仅购《黄九烟遗集》等零星数种。邱绍周陪往茶肆闲话，晚餐于孝侯家。

九日

晨，绍周来访，浩廷不愿与之见，遂闭门不纳，颇觉歉然，迁住绿杨旅馆。忆上海临行时，柳春校书依依惜别之状，率成一绝句：

离家三日如三月，回首家山去路赊。别绪已教春柳绾，北来仍住绿杨家。

十时许，孝侯使二区区长臧柳门来导往城外，啜茗于绿杨村，雇小舟泛瘦西湖。

山水应知故态狂，十年两度到维扬。却怜西子依然瘦，更喜他乡似故乡。

至小金山平山堂，购完白山人石刻拓本三种。孝侯顺流追及，同饭于小金山。复游徐园，摄影于萧梁铁镬之旁。至史公祠，则颓废不堪。晚饭后，枯坐无聊，命茶役导往花媛媛家，情话絮絮，黎明始归。

道是无情却有情，小楼闲话到天明。旅窗又结相思梦，赢得邗江薄幸名。

十日

返镇江，访惠生，知已将浩廷呈文录送江都县县长查覆。原文后加按语云：据此查书籍买卖原系一种法律范围内之自由营业，究属是何实情，除批禀外，合行发下书目六册，并抄发原附件一份，仰该县长即便妥慎明具报核夺。此令。书目六册查毕仍缴。

朴安则于昨晚往沪，途遇鹓雏及邱晴帆。乘快车回沪，到家休憩，晚与朴安略谈。

十一日

晨起得电话，知孝侯已到沪，住惠中旅馆，因偕浩廷往访，饭于新利查。下午介孝侯往访朴安略谈，朴安即以夜车回镇。夜访香君。

十二日

浩廷招午餐于新利查，有孝侯、授经、积馀及周穀人诸人。晚约孝侯、积馀、浩廷餐于晋隆。玉甫以接柬迟，未及来，授经已往苏州，亦未到。得圣华电话，知右眼为货车所损，颇惊讶，晚饭后亟往大庆里访之，不遇。往告香君，亦悬念不置。深夜访泉明，始订东篱之契。

十三日

上午访玉甫，未遇，折往南洋中学。公鲁招晚餐于聚丰园，有古愚、万平、慕琴、子褒、季直诸人。至慧娟处与德钦诸人聚谈，复与克昌同往香君处小坐而别。今日德钦遗失公事包，甚怏怏。

十四日

上午往南洋中学。下午泉明来，同往晋隆，约慕琴、香君同餐，餐毕，观《金瓶梅》图影片，复同往香君处小坐，送泉明回家。

十五日

上午至南洋中学。下午圣华来，以沙布蒙其一目，谓近日避居静安寺友人家，凄凉可念。泉明、德钦来，同往南园晚餐，即送泉明返家。

十六日

上午访泉明。下午约聚于中央旅社，为二度。

十七日

上午至南洋中学。与浩廷晚餐于晋隆。继母自盛泽来沪。

十八日

晨起往慕尔鸣路访蔡孑民，知已迁居。十一时访侯保三福建代理教厅长，伴往南洋中学午餐，并参观图书馆。访俞凤宾，知肾病发，住疗养院，以电话慰问之。晚与克昌、子桢、永荃饭于好莱坞。夜十时，访孑民于极司非而路新居，请其作札致教厅陈厅长。

孟钊先生厅长大鉴：径启者北平富晋书社，购入江都吴氏藏书，检书目所载均系普通版本，故售价不过三万元，迩因有人疑为宋元旧刊名钞名校，且有出售于日本之谣传，致贵厅有密令扬由关禁止起运之举，在贵厅保存国粹之盛情，良所佩服。惟富晋书社实未有转售于国外之事实，而测海楼书目中亦并无旧刊名钞可以指目。如蒙贵厅审核后，并无别种疑窦，尚祈饬关准其起运，以助成流通古书之业，想亦先生所许可也。专此奉商，并祝时绥。弟蔡元培敬启。五月十八日。

深夜访泉明，为三度。

十九日

偕浩廷乘午车往镇江，七时半始到，投宿一品香。阅报知顾鹤逸以十七日卒。车中阅《四部丛刊》影印之述古堂影宋钞《韩非子》，讹字连绵，不能卒读。

二十日

午刻至扬州，仍住绿杨旅馆。访孝侯。阅肆购《雷塘庵弟子记》、李二曲《历年纪略》两种。晚饭后孝侯来谈。花媛媛、余小宝、赵文卿相继来，三时始散。

二十一日

晏起，阅肆得郝注《竹书纪年》、李因笃评汉诗等。至大源盐公司访陶兰泉，兰泉新任大源总理，一见即曰：余已从淡水跳入盐水矣。谈及昔年为张宗昌校刻唐石经，刻甫成而张败，顾谓陶曰：石经刻完，而我之勋业亦完，刻资已尽交君乎？语罢黯然，盖不胜英雄末路之感。张本武人，不知书为何物，兰泉等劝之曰：十三经为千古不刊之物，他人翻刻宋板已足自豪，将军若翻唐板，真不朽之盛事已。张遂以数万金畀之。钱化佛昨日到扬，亦住绿杨旅馆，孝侯招晚餐，始相晤叙。化佛曾在大舞台唱戏十一年，不得志，遁而为画佛专家，到处开展览会，沽名取利，自以所画百馀幅，请王一亭、于右任诸人题咏，绫锦装潢，用以夸耀于人。有某君题辞，起句云钱化佛佛化钱，可为绝倒。

二十二日

晨起，与孝侯、化佛、浩廷在同春园进茶点毕，同游阮太傅祠，荒芜不堪，且已租赁于黄包车公会，工人杂沓，斯文扫地矣。祠前有太傅撰书家祠记碑，四面刻。又有古井，分书题曰文选泉，索拓本，均不可得。左旁有屋三楹，即文选楼故址也，有铁梅庵书额，题隋文选楼四字，栋折樑摧，阮氏之贫困者，盘据其中。楼前隙地，有古木奇石，太傅分书文选楼及其子福篆书琅环两石刻，悉委榛莽中。以太傅之德业事功，遗泽仅及百年。且其子孙有为律师、会计师者，颇著于时，乃使家祠颓败如此，可慨也。继至琼花观，额题蕃釐观，乃其旧名也。大殿为救火工会，庙祝亡去久矣。神座前牛溲马矢不可涉足。殿前旧有琼花台，今迁于殿后，而扃其门，须从观后县立中学入，乃可达。台上植牡丹数本，中植枇杷树，古意尽失，非旁人指点，则必疑为校中寻常花圃矣。五时抵镇江，至公园小坐，遇冯长公。九时十分抵南京，宿南方旅馆。

二十三日

晨起，访邱晴帆，晴帆适以早车行赴宝山任，不及晤。至祠堂巷十四号访黎觉人经诰，年六十矣，出示新撰《韦江州集注》。黎公耄年嗜学，惜失之陋。阅肆得郝懿行笔记、诗文词集十六册，为刊板未毕工时初印本，今通行本《郝氏遗书》中无之。又得黄文旸《扫垢山房诗钞》四册。余昔年校印黄氏《曲海总目》，以未悉黄氏生平为憾，今得此书可考知其行略，真快事也。游夫子庙，聆萧瑜、陈怡红诸人歌。

二十四日

晨起，阅肆购零书数种。乘午车至镇江，即转赴扬州，赴孝侯晚餐之约，同席者公安局长安兆伯，教育局长陈兰舫，党部主席委员唐叔眉，秘书汪二邱及周穀人之子绩成等。餐毕，孝侯、二邱送余至旅馆，招小宝、文卿诸妓，闲谈至三时始散。

二十五日

至富春园进早点。十一点至实验小学，晤校长张幼虹。今日化佛在此开佛画展览会，孝侯诸人皆任招待。余预定今日回沪，化佛及江都诸友强留余再住一天，余以上海端节事忙，不别而行，抵沪已夜半十二时矣。访泉明，宿其家。

二十六日

偕泉明及浩廷午餐于晋隆。偕泉明访香五。偕浩廷浴于温泉。晚间克昌招宴于探春处。乘永釜车返家已十二时矣。

二十七日

晏起，访香五。与泉明、友兰晚饭于南园。复往友兰、赛春楼两家小坐，送泉明归，为五度。

二十八日

访伯祥，同赴新雅午饭。与继母、文霞晚饭于功德林，观剧于大舞台。

二十九日

至泉明家午餐。访培孙，嘱为吴孝侯事致书民厅。永荃招宴于友兰家。与泉明观大舞台剧，宿其家，为六度。

三十日

上午访振铎、伯祥，同饭于新雅。

日记。陈乃乾撰。日记上起1922年，下至1966年，跨度长达四十余年，内容丰富，可想而知。近人感时伤事，借笔墨抒胸臆，往往形诸日记，连篇累牍，不能自休；陈乃乾日记与此颇异，言简意赅，每日多不过数百字，而富有价值：如访书经历、掌故见闻、版本考订、编纂工作、人物交往……乃至一时物价，甚或偶闻验方，一一形诸笔墨，直截明快，便于学者读用。有重要史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