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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命第六

2025-09-22 12:35 古代文学

【原文】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四八①。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③,而居君位。季札无爵于吴④,田恒专有齐国⑤。夷齐饿于首陽⑥,季氏富于展禽⑦。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邪,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注释】

①四八北宋本、世德堂本作十八。颜渊为孔子弟子,年寿古传不一,但都说寿命较短。

②仲尼困于陈蔡事见《史记孔子世家》。

③三仁三位仁人,指殷纣王时的大臣微子、箕子和比干。微子名启,纣王的同母兄,《孟子告子》则说是纣王的叔父。箕子,纣王的叔父,因进谏不听,佯狂为奴。比干,纣王的叔父,因进谏被纣王挖心而死。《论语微子篇》云: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④季札春秋时吴王寿梦的少子,十分贤能,欲立为太子,不受,封于延陵,号延陵季子,深得各国贤者尊敬。

⑤田恒即陈成子。春秋时齐国的大臣。陈釐公之子,名恒,一作常。公元前 481 年杀死齐简公,立齐平公,自任相国,尽杀公族中的强者,扩大封邑,专权于齐国。《论语宪问》: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

⑥夷齐饿于首陽夷齐,伯夷和叔齐。伯夷为商末孤竹国国君的长子,姓墨胎氏。孤竹君初以次于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兄,兄伯夷不受,两人均离弃本国,武王灭商后又逃避到首陽山,誓不食周粟,终于饿死于首陽。孔子说:伯夷、叔齐,古之贤人也。

⑦季氏富于展禽季氏,即季孙氏,春秋、战国时鲁国掌握政权的贵族,鲁桓公少子的后裔。从季文子(季友之孙)起,季武子(文子之子)、季平子(武子之孙)、季桓子(平子之子)、季康子(桓子庶子)等相继执政。《论语先进》: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展禽,即柳下惠,本名获,又名季,字禽,鲁国贤者。《论语微子》载孔子曰: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又《卫灵公》载孔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译文】

力量对命运说:你的功劳怎么能和我相比呢?命运说:你对事物有什么功劳而要和我相比?力量说:长寿与早夭,穷困与显达,尊重与下贱,贫苦与富裕,都是我的力量所能做到的。命运说:彭祖的智慧不在尧之上,而活到了八百岁;颜渊的才能不在一般人之下,而活到了四十八岁。仲尼的仁德不在各国诸侯之下,而被围困在陈国与蔡国之间;殷纣王的

行为不在微子、箕子、比干之上,却位为天子。季札在吴国没有官爵,田恒却在齐国专权。伯夷和叔齐在首陽山挨饿,季氏却比柳下惠富有得多。如果是你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为什么要使坏人长寿而使好人早夭,使圣人穷困而使贼人显达,使贤人低贱而使愚人尊贵,使善人贫苦而使恶人富有呢?力量说: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我原来对事物没有功劳,而事物的实际状况如此,这难道是你控制的结果吗?命运说:既然叫做命运,为什么要有控制的人呢?我只不过是对顺利的事情推动一下,对曲折的事情听之任之罢了。一切人和事物都是自己长春自己早夭,自己穷困自己显达,自己尊贵自己低贱,自己富有自己贫苦,我怎么能知道呢?我怎么能知道呢?

【原文】

北宫子谓西门子曰:朕与子并世也,而人子达①;并族也,而人子敬;并貌也,而入子;并言也,而人子庸②;并行也,而人子诚;并仕也,而人子贵;并农也,而人子富;并商也,而人子利。朕衣则裋褐③,食则粢粝④,居则蓬室⑤,出则徒行。子衣则文锦,食则梁肉⑥,居则连■⑦,出则结驷⑧。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⑨,在朝谔然有敖朕之色⑩。请谒不及相,遨游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德过朕邪?西门子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北宫子无以应,自失而归。中途遇东郭先生,先生曰:汝奚往而反,■■而步■,有深愧之色邪?北宫子言其状。东郭先生曰:吾将舍汝之愧■,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曰:汝奚辱北宫子之深乎?固且言之■。西门子曰:北宫子言世族、年貌、言行与予并,而贱贵、贫富与予异。予语之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将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东郭先生曰: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吾之言厚薄异于是矣。夫北宫子厚于德,薄于命,汝厚于命,薄于德。汝之达,非智得也;北宫子之穷,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而汝以命厚自矜,北宫子以德厚自愧,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西门子曰:

先生止矣。予不敢复言。北宫子既归,衣其■褐,有狐貉之温■;进其■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广厦之荫;乘其筚辂■,若文轩之饰■。终身■然■,不知荣辱之在彼也,在我也。东郭先生闻之曰:北宫子之寐久矣■,一言而能寐,易悟也哉■!

【注释】

①人子达犹人达子,别人使你显达。以下人子敬、人子、人子庸、人之诚、人子贵、人子富、人子利,句法与此同。

②庸用。

③■褐音 sh(树)。褐,粗糙的衣服,古代多为贫苦者所服。

④粢粝粢,音 zī(资),粟米。粝,音 l(厉),粗米。粢粝,《释

文》:盖谓粗舂粟麦为粢饼食之。,⑤蓬室 犹言茅屋,泛指简陋的房屋。

⑥粱肉粱,美的饭食。粱肉,指美的饭菜。

⑦连■■,栋梁。连■,栋梁相连,指高大华丽的房屋。

⑧结驷驷,古代四马所驾之车,或指一车所驾之四马。结驷,车马互相连结。

⑨熙然欢笑貌。

⑩愕然争辩貌。

■■■独行貌。

■舍通释,消除。

■固通姑,姑且。

■矣《集释》:《藏》本、吉府本、《四解》本、秦刻本皆无矣字,今依北宋本、世德堂本增。

■貉音 h(河)。又称狗獾,为重要的皮兽之一。

■■菽又作戎菽,大豆。

■筚辂音 b(毕)l(路),用荆竹树枝编成的车子,即柴车。

■文轩轩,古代一种供大夫以上乘坐的轻便车,车箱前顶较高,用漆有花纹或加皮饰的席子作障蔽。文轩,画有花纹的轩车。

■■然■,音 yu(由),舒适自得貌。

■寐睡眠,本文指迷糊,糊涂。

■悟《集释》:悟,北宋本作寤,《藏》本、世德堂本作怛。

【译文】

北宫子对西门子说:我和你生活在同一个时代,而别人却使你显达;一样的世家大族,而别人却尊敬你;相貌也差不多,而别人却喜欢你;一样地说话,而别人却采纳你的意见;一样的做事,而别人却信任你;一样的做官,而别人却重用你;一样的种田,而别人却使你富裕;一样的经商,而别人却使你发财。我穿的是粗布衣服,吃的是粗糙的饭菜,住的是茅草屋,外出便步行。你穿的是绣着花纹的丝绸衣服,吃的是美的饭菜,住的是高大华丽的房屋,外出则车马成群。在家庭中,你嬉戏欢笑有不理我的念头;在朝廷上,你夸夸其谈有轻视我的脸色。请客问候没有我的份,外出游玩不和我同行;已经有好多年了。你自以为仁德超过了我吗?西门子说:我无法知道真实原因。你做事老碰钉子,我做事总是顺利,这不就是厚薄不同的证明吗?你却说和我都一样,你的脸皮也太厚了。北宫子无法回答,失魂落魄地回去了。半路上碰到了东郭先生。东郭先生问:你是从哪里回来,独自行走,且面带深深的惭愧脸色呢?北宫子说了上述情况。东郭先生说:我可以消除你的惭愧,和你再到西门氏家去问问他。东郭先生问西门子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厉害地侮辱北宫子呢?姑且说说原因吧。西门子说:北宫子讲他的时代、家族、年龄、相貌、言论、做事都与我相同,而低贱与尊贵、贫苦与富有却与我不一样。我对他说:我无法知道真实原因。你做事老碰钉子,我做事总是顺利,这恐怕是厚薄不同的证明吧?你却说你跟我都一样,你的脸皮也太厚了。东郭先生说:你所讲的厚薄不过是说才能和仁德的差别,我所讲的厚薄与此不同。北宫子的仁德厚,命运薄,你的命运厚,仁德薄。你的显达,不是凭智慧得到的;北宫子的穷困,不是冒昧的过失。都是天命,而不是人力。而你却以德薄命厚自以为了不起,北宫子又以德厚命薄自觉惭愧,都不懂得本来的道理。西门子说:先生不要讲了。我不敢再说了。北宫子回去以后,穿他的粗布衣服,觉得有狐貉裘那样的温暖;吃他的粗粮大豆,觉得有美饭菜的味道;住他的茅草屋,像是住在宽广的大厦中;乘坐他的柴车,像是有华丽雕饰的高大车马。终身舒适自得,不知道荣辱在他们那里还是在自己这里。东郭先生听到后说:北宫子

已经糊涂很久了,一句话便能醒悟,也是容易醒悟啊!

【原文】

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①,同处于齐,管夷吾事公子纠②,鲍叔牙事公子小白③。齐公族多,嫡庶并行④。国人惧乱,管仲与召忽奉公子纠奔鲁⑤,鲍叔奉公子小白奔莒⑥。既而公孙无知作乱⑦,齐无君,二公子争入。管夷吾与小白战于莒,道射中小白带鉤。小白既立,胁鲁杀子纠,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⑧。鲍叔牙谓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国。桓公曰:我仇也,愿杀之。鲍叔牙曰:吾闻贤君无私怨,且人能为其主,亦必能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⑨!遂召管仲。鲁归之,齐鲍叔牙郊迎,释其囚。桓公礼之⑩,而位于高、国之上■,鲍叔牙以身下之。任以国政,号曰仲父。桓公遂霸。管仲尝叹曰:吾少穷困时,尝与鲍公贾■,分财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知我不羞小节而■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此世称管鲍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然实无善交,实无用能也。实无善交、实无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鲍叔非能举贤,不得不举;小白非能用仇,不得不用。及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夷吾曰:公谁欲欤?小白曰:鲍叔牙可。曰:不可。其为人也■,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理国■,上且■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小白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人,以财分人谓之贤人。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于始,或薄之于终;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

【注释】

①鲍叔牙春秋齐国大夫,以知人著称。戚亲近。

②公子纠齐襄公之弟。

③公子小白齐襄公与公子纠之弟,后即位为齐桓公,公元前 685643 年在位,为春秋时第一霸主。

④嫡庶并行张湛注:齐傅公母弟夷忡年生公孙无知,僖公之,令礼秩同于太子也。齐僖公为文襄公之父,时齐襄公为太子,名诸儿。

⑤召忽人名。《释文》:召本作邵。《史记齐太公世家》云:襄公次弟纠奔鲁,其母鲁女也,管仲、召忽傅之。

⑥莒春秋时国名,都城在今山东莒县。

⑦公孙无知作乱公孙无知为齐僖公母弟夷仲年之子,僖公之,礼秩同于太子,襄公即位后,黜无知秩服,无知怨恨,十二年后,终于杀襄公,自立为齐君。但不久又被雍林渠丘大夫所杀。事见《史记齐太公世家》。

⑧管夷吾被囚《史记齐太公世家》:齐遗鲁书曰:子纠兄弟,弗忍诛,请鲁自杀之。召忽、管仲,仇也,请得而甘心醢之。不然,将围鲁。

鲁人患之,遂杀子纠于笙渎。召忽自杀,管仲请囚。

⑨舍通释。释放、赦免。

⑩桓公礼之《史记齐太公世家》:鲍叔牙迎受管仲,及堂阜而脱桎梏,齐祓而见桓公。桓公厚礼以为大夫,任政。

■高、国齐国的两家势力最大的大夫。齐桓公能回国即位,因有高、国两大家族为内应而得以成功。

■贾音 gǔ(古),作买卖。古代行商为商,坐商为贾。

■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张湛注:言病之甚不可复讳而不言也。卢重玄解:将死不可讳言。病病,世德堂本作病疾。杨伯峻云:《说文》:疾,病也。病,疾加也。古书凡疾剧皆谓疾病。世德堂本作病疾,是其倒文,浅人不察,遽改为病病。可不讳,王重民:据张注,则正文可不二字当倒乙。《管子戒篇》、《小称篇》并作不可讳。

■云至于大病王重民:张氏以可不讳云;四子为句,因释云不可复讳而不言也,亦非是。云字当下属为句。云犹如也。云至于大病,犹如至于大病也。说见《释词》。

■其为人也《集释》:人字下之也字依《藏》本增,与下文其为人也一律。

■理国王重民:《庄子徐无鬼篇》理国作治国,此亦当作治,避讳所改也。《治要》引正作治。

■上忘而下不叛叛,指叛换,又作畔援,跋扈。王重民:上忘而下不叛,谓于上则忘其高,于下又不自亢也。

■愧其不若黄帝王重民:《治要》引愧下无其字,是也。《庄子徐无鬼》、《吕览贵公篇》并无,可证。

■以贤临人王重民:《治要》引上人字下有者字,是也。此与下文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句相对。下句有者字,则上句本有者,字甚明。

■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陶鸿庆:薄之于终,或厚之于始当作薄之于始,或厚之于终。如今本,则与上二句意复。

【译文】

管夷吾、鲍叔牙两人交朋友十分亲近,都在齐国做事,管夷吾帮助公子纠,鲍叔牙帮助公子小白。当时齐国公族的公子被幸的很多,嫡子和庶子没有区别。大家害怕发生***,管仲与召忽帮助公子纠逃到了鲁国,鲍叔牙帮助公子小白逃到了莒国。后来公孙无知发动兵乱,齐国没有君主,两位公子抢着回国。管夷吾与公子小白在莒国境内作战,路上射中了公子小白的衣带钩。公子小白立为齐君以后,威胁鲁国杀死公子纠,召忽也被迫自杀,管夷吾被囚禁。鲍叔牙对桓公说:管夷吾很能干,可以治理国家。桓公说:他是我的仇人,希望能杀了他。鲍叔牙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没有个人怨恨,而且一个人能尽力为主人做事,也一定能尽力为国君做事,您如果想称霸为王,非管夷吾不可。请您一定赦免他!桓公于是召管仲回国。鲁国把他送了回来,齐国鲍叔牙到郊外迎接,释放了他的囚禁。桓公用厚礼对待他,地位在高氏与国氏之上,鲍叔牙也把自己置于管仲之下。桓公把国政交给管仲,称他为仲父。桓公终于称霸于诸侯。管仲曾感叹说:我年轻穷困的时候,曾经与鲍叔一道做买卖,分配钱财时总是多给自己,鲍叔不

认为是我贪婪,知道我贫穷。我曾替鲍叔出主意而非常失败,鲍叔不认为是我愚笨,知道时机有时顺利有时不顺利。我曾三次做官,三次被国君驱逐,鲍叔不认为是我不好,知道我没有碰到机会。我曾三次作战三次败逃,鲍叔不认为是我胆小,知道我有老母要人照顾。公子纠失败了,召忽自杀了,我也被囚禁而受耻辱,鲍叔不认为是我无耻,知道我不在乎小节而以不能扬名于天下为耻辱。生我的人是父母,了解我的人是鲍叔。这是人们称道的管、鲍善于结交朋友的事,小白善于任用能人的事。然而实际上无所谓善于结交朋友、实际上无所谓任用能人。说他们实际上无所谓善于结交朋友、实际上无所谓任用能人,并不是说世上有比他们更善于结交朋友、更善于任用能人的事,而是说召忽不是能够自杀,而是不得不自杀;鲍叔不是能够推举贤能,而是不能不推举贤能;小白不是能够任用仇人,而是不得不任用仇人。到管夷吾生了重病的时候,小白问他,说:仲父的病已经很重,不能再瞒着你了,如果你的病治不好,那我把国家政事交给谁呢?管夷吾问:您想交给谁呢?小白说:鲍叔牙可以。管仲说:不行,他的为人,是一个廉洁的好人,但他不把比自己差的人当人看待,一听到别人的过错,终身也不会忘记。用他来治理国家,在上面会困扰国君,在下面会违背民意。他得罪于您,也就不会太久了。小白问:那么谁行呢?管仲回答说:不得已的话,隰朋可以。他的为人,在上面能忘掉自己,在下面能使下属不卑不亢,对于自己不如黄帝而感到惭愧,对于别人不如自己表示同情。把仁德分给别人的叫做圣人,把钱财分给别人的叫做贤人。以为自己贤能而瞧不起别人的人,没有能得到别人拥护的;自己虽贤能而能尊重别人的人,没有得不到别人拥护的。他对于国事有所不闻,对于家事也有所不见。不得已的话,隰朋还可以。可见管夷吾并不是要轻视鲍叔,而是不得不轻视他;并不是要重视隰朋,而是不得不重视他。开始时重视,有可能后来要轻视;开始时轻视,有可能后来要重视,重视与轻视的变化,并不由我自己。

【原文】

邓析两可之说①,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②,作《竹刑》③。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屈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④。然则子产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邓析非能屈子产,不得不屈;子产非能诛邓析,不得不诛也。

【注释】

①邓析(前 545前 501 年)郑国人,做过郑国大夫,是先秦法家的先驱,对后来战国辩者也有一定影响。

②子产(?前 522 年),即公孙侨,公孙成子,郑国贵族子国之子,名侨,字子产。郑简公十二年(前 554 年)为卿,二十二年(前 543 年)执政,曾把刑书铸于鼎上。

③竹刑写在竹简上的法律条文。

④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杨伯峻:子产二字涉上文衍。戮之即诛之,词意亦复。疑戮当作拘。《御览》六百二十六引无屈之于产执而戮之八字,乃以其不可解而以意削之,足证其误久矣。周克昌:戮者,当众羞辱也。疑戮当作拘之说,亦纯同多余矣。

【译文】

邓析持模棱两可的论题,创设没有结果的诡辩,在子产执政的时候,作了一部写在竹简上的法律《竹刑》。郑国使用它,多次使子产的政事发生困难,子产只能屈服。于是子产便把邓析抓了起来,并当众羞辱他,不久就杀了他。可见子产并不是能够使用《竹刑》,而是不得不用它;邓析并不是能够使子产屈服,而是不得不使他屈服;子产并不是能够诛杀邓析,而是不得不诛杀他。

【原文】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①,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故曰,窈然无际②,天道自会;漠然无分③,天道自运。天地不能犯,圣智不能干,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宁之④,将之迎之⑤。

【注释】

①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生或死有矣张湛注:此义之生而更死,之死而更生者也。陶鸿庆云:两不字衍文,本作可以生,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言可以生而或死,可以死而或生也。

②窈然幽远貌。

③漠然寂静貌。

④平之宁之张湛注:平宁,无所施为。

⑤将之迎之将,送往。迎,迎接。本文指消失与出现。

【译文】

应该出生便出生了,这是天的福佑;应该死亡的便死亡了,这也是天的福佑。应该出生却没有出生,这是天的惩罚;应该死亡却没有死亡的,这也是天的惩罚。应该出生的出生了,应该死亡的死亡了,这是有的;应该出生的却死亡了,应该死亡的却出生了,这也是有的。但是出生也好,死亡也好,既不是外物的作用,也不是自己的力量,都是命运决定的。人们的智慧对它是无可奈何的。所以说,深远没有边际,天道是自然会聚的;寂静没有界限,天道是自然运动的。天地不能侵犯它,圣明智慧不能干扰它,鬼魅不能欺骗它,自然的意思是无声无息就成就了,平常而安宁,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原文】

杨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病,七日大渐①。其子环而泣之,请医。季梁谓杨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杨朱歌曰:天其弗识,人胡能觉?匪祐自天,弗孽由人②。我乎汝乎!其弗知乎!医乎巫乎!其知之乎?其子弗晓,终谒三医。一曰矫氏,二曰俞氏,三曰卢氏,诊其所疾。矫氏谓季梁曰:汝寒温不节,虚实失度,病由饥饱色欲,虑烦散,非天非鬼③。虽惭,可攻也。季梁曰:众医也,亟屏之!俞氏曰:女始则胎气不足,湩有余④,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渐矣,弗可已也。季梁曰:良医也,且食之!卢氏曰: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禀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药石其如汝何?

季梁曰:神医也,重贶遣之⑤!俄而季梁之疾自瘳⑥。

【注释】

①渐张湛注:渐,剧也。

②孽病害。

③非天非鬼《集释》:北宋本、汪本、秦本天作夭。夭当借为妖,虽可通,但依下文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证之,则作天,者近是。今从《藏》本、元本正。

④湩音 dng(冻),汁。

⑤贶音 kung(况),赐与。

⑥瘳音 chōu(),病愈。

【译文】

杨朱的一个朋友叫季梁。季梁生病,至第七日已病危。他的儿子们围绕着他哭泣,请医生医治。季梁对杨朱说:我儿子不懂事到了这样厉害的程度,你为什么不替我唱个歌使他们明白过来呢?杨朱唱道:天尚且不认识,人又怎么能明白?并不是由于天的保佑,也不是由于人的罪孽。我呀你呀,都不知道啊!医呀巫呀,难道知道吗?他的儿子还是不明白,最后请来了三位医生。一位叫矫氏,一位叫俞氏,一位叫卢氏,诊治他所害的病。矫氏对季梁说:你体内的寒气与热气不调和,虚与实越过了限度,病由于时饥时饱和色欲过度,使神思虑烦杂散漫,不是天的原因,也不是鬼的原因。虽然危重,仍然可以治疗。季梁说:这是庸医,快叫他出去!俞氏说:你在肚子里就胎气不足,生下来后水就吃不了,这病不是一朝一夕的原因,它是逐渐加剧的,已经治不好了。季梁说:这是一位好医生,暂且请他吃顿饭吧!卢氏说:你的病不是由于天,也不是由于人,也不是由于鬼,从你禀受生命之气而成形的那一天起,就既有控制你命运的,又有知道你命运的。药物针砭能对你怎样呢?季梁说:这是一位神医,重重地赏赐他!不久季梁的病自己又好了。

【原文】

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之所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此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鬻熊语文王曰①: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算之所亡若何②。老聃语关尹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注释】

①鬻熊张湛注:鬻熊,文王师也。

②算张湛注:算犹智也。

【译文】

生命不是因为尊贵它就能长久存在,身体不是因为惜它就能壮实;生命也不是因为轻贱它就能夭折,身体也不是因为轻视它就能孱弱。所以尊贵它也许不能生存,轻贱它也许不会死亡;惜它也许不能壮实,轻视它也许不会孱弱。这似乎是反常的,其实并不反常,因为它们是自己生存、自己死亡、自己壮实、自己孱弱的。也许尊贵它能够生存,也许轻贱它会导致死亡;也许惜它能够壮实,也许轻视它会导致孱弱。这好像是正常的,其实并不正常,它们也是自己生存、自己死亡,自己壮实,自己孱弱的。鬻熊对周文王说:自己长寿不是人所能增加的,自己短命不是人所减损的,智慧对于生命无可奈何。老聃对关尹说:天所厌恶的,谁知道是什么缘故?说

的是迎合天意,揣摩利害,不如停止。

【原文】

杨布问曰①:有人于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②,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寿夭父子也,贵贱父子也,名誉父子也,憎父子也。吾惑之。杨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将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令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日去日来,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

信心者,亡逆顺;信者,亡安危。则谓之都亡所信,都亡所不信。真矣悫矣③,奚去奚就④?奚哀奚乐?奚为奚不为?《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谓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独住独来,独出独入,孰能碍之?

【注释】

①杨布张湛注:杨朱弟也。

②言俞樾:言字无义,当从《释文》作訾。《管子君臣上篇》吏啬夫尽有皆程事律,即此訾字之义。官秩贵贱必视訾程为难。訾兄弟也,正与下文贵贱父子也,相应。訾,音 zī,限。訾程,指人与事的程限,资历。

③悫诚笃。

④去就犹言去留,或去来。

【译文】

杨布问杨朱说:这里有些人,年龄差不多,资历差不多,才能差不多,相貌差不多,而长寿与早夭大不相同,尊贵与低贱大不相同,名份与荣誉大不相同,喜与憎恶大不相同。我很不理解。杨朱说:古时候的人有句话,我曾把它记了下来,现在告诉你: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而这样的,这是命运。现有的一切都糊里糊涂,纷杂混乱,有的去做了,有的没有去做,一天天过去,一天天到来,谁能知道其中的缘故?都是命运啊!相信命运的,无所谓长寿与夭亡;相信自然之理的,无所谓是与非;相信心灵的,无所谓困难与顺利;相信自然本的,无所谓安全与危险。这就叫做都没有什么可相信的,都没有什么可不相信的。真实呀,诚信呀,去了哪里,又回到了哪里?悲哀什么,高兴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黄帝之书》说:德最高的人坐下来像死了一样,动起来像机械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坐,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坐;也不知道为什么动,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动。也不因为大家都来观看而改变情态与形貌,也不因为大家都不来观看而下改变他的情态与形貌。独自去,独自来,独自出,独自入,谁能阻碍他?

【原文】

墨■①、单至②、啴咺③、憋懯④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⑤。穷年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巧佞、愚直、婩斫⑥、便辟⑦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语术,自以巧之微也。■■⑧、情露⑨、■极⑩、凌谇■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晓悟,自以为才之得也。眠■■、■诿■勇敢、怯疑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谴发,自以行无戾也■。多偶■、自专、乘权■、只立■四人相与游于世,胥如志也。穷年不

相顾眄■,自以时之适也。此众态也,其貌不一,而咸之于道,命所归也。

【注释】

①墨■■,音 chī(痴),欺诈无赖貌。又作■■。卢重玄解:默诈佯愚之状。《释文》引《方言》:墨■,江滩之间谓之无赖。《广雅释诂》二:■■,欺也。

②单至单,张湛注:音战。单至,卢重玄解:轻动之状。

③■■音 chǎn(产)xuān(喧),迂缓貌。卢重玄解:迂缓之状。

④憋■音 biē(鳖)fū(夫),急速貌。又作憋■。张湛注:此皆默诈、轻发、迂缓、急速之貌。

⑤胥早如志也《释文》:胥,相也。如,随也。谓各从其志。

⑥■斫音 n(虐)zhu(酌),张湛注:不解悟之貌。

⑦便辟善于逢迎谄媚。

⑧■■音 qiāo(敲)y(牙),陰险狡猾貌。卢重玄解:顽戾强■之状也。《文选左思吴都赋》李善注:《方言》,■,狯也。

⑨情露重玄解:不隐之状也。《释文》:情露,无所隐藏。

⑩■极■,音 jiǎn(简)。■极,说话口吃不畅貌。卢重玄解:讷涩之状也。

■凌谇谇,音 su(岁),凌谇,凌辱骂人貌。卢重玄解:寻间语

责之状也。《释文》云:凌谇,谓好陵辱责骂人也。

■眠■■,音 tiǎn()。眠■,张湛注:不开通之貌。卢重玄解:无采之状也。《释文》作■■,云:《方言》:■■,欺慢之语也。郭璞云:谓以言相轻蚩弄也。又不开通貌。与■诿相对,当为欺慢貌。

■■诿钝滞貌。《释文》云:钝滞也。张湛注:■诿,烦重之貌。卢重玄解:并烦重之貌。

■自以行无戾也卢重玄解:各自以为适宜得中之道也。《释文》:无戾,无违戾也。

■多偶卢重玄解:和同之状也。《释文》云:多偶,谓多与人相和谐也。

■乘权《释文》:乘权,谓乘用权势也。

■只立《释文》:只立,独孤自立。

■顾眄回视。

【译文】

墨■、单至、■■、憋■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通报情况,自以为智慧十分深湛。巧佞、愚直、■斫、便辟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告诉道木,自以为技巧十分微。■■、情露、■极、凌谇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启迪开悟,自以为一切本领部获得了。眠■、■诿、勇敢、怯疑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批评启发,自以为行为没有一点差错。多偶、自专、乘权、只立四个人在世上互相交朋友,各随自己的意志,整年不互相检查回顾,自以为一切都适合时宜。这许多情态,它们的表现虽然不一样,却都走向了自然之道,这是命运的归宿。

【原文】

佹佹成者①,俏成也②,初非成也。佹佹败者,俏败者也,初非败也。故迷生于俏,俏之际昧然。于俏而不昧然,则不骇外祸,不喜内福;随时动,随时止,智不能知也。信命者于彼我无二心。于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揜目塞耳③、背权面隍亦不坠仆也④。故曰:死生自命也,贫穷自时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贫穷者,不知时者也。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也。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虚实,度人情,得亦中⑤,亡亦中。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虚实,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唯亡所量,亡所不量,则全而亡丧。亦非知全,亦非知丧。自全也,自亡也,自丧也。

【注释】

①佹佹音 guǐ(鬼),出于偶然,不是自己所能为的。

②俏成也俏,通肖,相似。杨伯峻:俏成下疑有者字,方与下文句法一律。《六书故》八引正作俏成者也。

③揜音 yǎn(掩),掩盖。

④背坂面隍《释文》背坂作背城,当从之。城为城墙,隍为护城壕,城隍相对而言,正合文意。

⑤中《释文》:中,半也。下同。

【译文】

因偶然而成功的,好像是成功了,实际上并没有成功。因偶然而失败的,好像是失败了,实际上并没有失败。所以迷惑发生在相似上,近似的时候最容易糊涂。在近似的时候而不糊涂,就不惧怕外来的灾祸,不庆幸内在的幸福;顺应时势而行动,顺应时势而停止,靠聪明才智是无法明白的。相信命运的人对于成功与失败没有不同的心情。对于成功与失败有不同心情的人,比不上捂住眼睛、塞住耳朵、背对着城墙、面朝城壕也不会坠落下来的人。所以说:死亡与生存来自命运,贫苦与穷困来自时势。埋怨短命的,是不懂得命运的人;埋怨贫穷的,是不懂得时势的人,碰上死亡不惧怕,身居贫穷不悲伤,这是懂得命运、安于时势的人。如果叫足智多谋的人计算利害,估量虚实,揣度人情,他所得到的有一半,失去的也有一半。那些缺智少谋的人不计算利害,不估量虚实,不揣度人情,他所得到的有一半,所失去的也有一半。这样看来,计算与不计算,估量与不估量,揣度与不揣度,有什么不同呢?只有无所计算,才是无所不计算,才能完全成功而没有丧失。并不是心中知道要完全成功,也不是心中知道要丧失。一切都是自己完成,自己消亡,自己丧失。

【原文】

齐景公游于牛山①,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芊芊,若何滴滴去此国而死乎②?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之何③?史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曰:臣赖君之赐,疏食恶肉可得而食④,驽马■车可得而乘也⑤,且犹不欲死,而况吾君乎!晏子独笑于旁⑥。公雪涕而顾晏子曰⑦:寡人今日之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泣,子之独笑,何也?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⑧,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畎亩之中⑨,唯事之恤⑩,行假念死乎■?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谄谀之臣。臣见此二者,

臣之所为独窃笑也。景公惭焉,举觞自罚,罚二臣者各二觞焉。

【注释】

①齐景公春秋时齐国国君,名杵臼,公元前 547前 490 年在位。牛山在今山东临淄县南十里。

②滴滴《释文》:滴滴或作滂滂,流荡貌。

③之何卢文■:《韩诗外传》之何作何之。

④疏《集释》:北宋本疏作跪,汪本从之,今从吉府本、世德堂本订正。

⑤驽马■车驽马,能力低下的马。■车,《释文》:■当作栈。《晏子春秋》及诸书皆作栈车,谓编木为之。即竹木所编之年,为士与庶人所乘。

⑥晏子(?前 500 年),春秋时齐国大夫,字平仲,夷维(今山东高密)人。继父任齐卿,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世。

⑦雪擦试。

⑧使贤者常守之以下文使有勇者而常守之例,此句脱一而字。杨伯峻云:而常守之,犹言能常守之。而、能古音同,故可通假。

⑨蓑笠指蓑衣和斗笠,一种草编或竹编的雨具。

⑩恤忧虑。

■行假张湛注:行假当作何暇。王重民:行假,《韩诗外传》作何暇。

【译文】

齐景公在牛山游览,向北观望他的国都临淄城而流着眼泪说:真美啊,我的国都!草木浓密茂盛,我为什么还要随着时光的流逝离开这个国都而去死亡呢?假使古代没有死亡的人,那我将离开此地到哪里去呢?史孔和梁丘据都跟着垂泪说:我们依靠国君的恩赐,一般的饭菜可以吃得到,一般的车马可以乘坐,尚且还不想死,又何况我的国君呢!晏子一个人在旁边发笑。景公揩干眼泪面向晏子说:我今天游览觉得悲伤,史孔和梁丘据都跟着我流泪,你却一个人发笑,为什么呢?晏子回答说:假使贤明的君主能够长久地拥有自己的国家,那么太公、桓公就会长久地拥有这个国家了;假使勇敢的君主能够长久地拥有自己的国家,那么庄公、灵公就会长久地拥有这个国家了。这么多君主都将拥有这个国家,那您现在就只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站在田地之中,一心只考虑农活了,哪有闲暇想到死呢?您又怎么能得到国君的位置而成为国君呢?就是因为他们一个个成为国君,又一个个相继死去,才轮到了您,您却偏要为此而流泪,这是不仁义的。我看到了不仁不义的君主,又看到了阿谀奉承的大臣。看到了这两种人,我所以一个人私下发笑。景公觉得惭愧,举起杯子自己罚自己喝酒,又罚了史孔、梁丘据各两杯酒。

【原文】

魏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①。其相室曰②:公之子③,天下无有。令子死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常无子④,无子之时不忧。令子死,乃与向无子同,臣奚忧焉?

【注释】

①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王叔岷:《御览》五一八、《记纂渊海》四八、五一,《事文类聚后集》七,《合璧事类前集》三二,引者下并有年四十二字。其子死而不忧,并作有一子,丧之而不忧。

②相室管家。《战国策秦策》注:相宝,家臣之长,犹诸侯相国也。

③公之子杨伯峻:《御览》五一八引子下有也字。

④常卢文■:常,当作尝。

【译文】

魏国有个叫东门吴的人,他儿子死了却不忧愁。他的管家说:您对儿子的怜程度,天下是找不到的。现在儿子死了却不忧愁,为什么呢?东门吴说:我过去没有儿子,没有儿子的时候并不忧愁。现在儿子死了,就和过去没有儿子的时候一样,我有什么可忧愁的呢?

【原文】

农赴时,商趣利,工追术,仕逐势,势使然也。然农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败,仕有遇否,命使然也。

【译文】

农民赶赴时令,商人趋求利润,工人讲究技术,仕人追逐权势,这是时势使他们这样的。但农民有水旱之灾,商人有得失之时,工人有成功与失败之别,仕人有顺利与挫折之殊,这是命运使他们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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