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 法
自管子以形名整齐国,著书八十六篇,而《七略》题之曰道家。然则商鞅贵宪令,不害主权术(见《韩非定法篇》),自此始也。道其本已,法其末已。今之儒者,闻管仲、申、商之术,则震栗色变曰:而言杂伯,恶足与语治。试告以国侨、诸葛亮,则诵祝冀为其后世,而不知侨、亮之所以司牧万民者,其术亦无以异于管仲、申、商也。然则儒者之道,其不能摈法家,亦明已。今夫法家亦得一于《周官》,而董仲舒之决事比,引儒附法,则吾不知也。
夫法家不厌酷于刑,而厌密于律。汉文帝时,三族法犹在,刑亦酷矣。然断狱四百,几于兴刑措之治者,其律疏也。律之密者,不欲妄杀人,一窃分数级,一伤人分数级,钩 分析,虽离朱犹眩目,自以为矜慎用刑,民不妄受戮矣。不知上密于律,则下遁于情,而州县疲于簿书之事,日避吏议,娖娖不暇给,其极上下相蒙,以究于废弛,故德意虽深,不足以化民成俗,今日是也。仲舒之决事比,援附格令,有事则有例,比于 侯《九章》,其文已冗,而其例已繁,已用之斯焚之可也,著之简牍,拭之木觚,以教张汤,使后之廷尉比而析之,设法如牛毛,其卒又以为故事。然后舍生人之能,而行偶人之道。悲夫!儒之戾也,法之弊也。吾观古为法者,商鞅无科条,管仲无五曹令,其上如流水,其次不从则大刑随之,贵其明信,不曰较轻重。子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呜呼!此可谓儒法之君矣。
本书以《诸子学略说》和《诸子略说》为主,汇集太炎先生论诸子之大部分文字,精心编辑点校而成。太炎先生治学,贯通经、史、子、集,其于先秦之儒、道、墨、法等家学说尤有深入研究,其论诸子之是非得失,每有独到之见解,而又能深入浅出引人入胜。《诸子学略说》一书为太炎先生治诸子学之毕生心血,实为先秦诸子思想入门之最佳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