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五言律一

懸軍

聞道邢司馬，懸軍駐島夷。

聖人寬外懼，小國望王師。

休戚關何事？恩威在此時。

爾邦全仗漢，供億莫言疲。

贈熊生

家破猶存舌，身餘幾剝膚。

解驂慚越石，彈雀慎隋珠。

鴻豈能因熱，烏今且集枯。

少年多畏路，就宿好躊躕。

春日課僮，編籬訖成句

事到山中減，春偏雨後濃。

縛柴成虎落，澆竹汰龍鍾。

新旭山山意，遙煙岸岸容。

植援功不細，減米餉諸傭。

哭魏太易

其一

降謫矜同籍，孤虛怨共辰。

不然予哭子，豈合爾殲身？

後事煩知己，高文揀替人。

誌成焚告女，商校夢中親。〈（太易與余同生；卒之年，余喪長男肆夏歲也）〉

又

爾已先知我，文能取稱情。

素交言懇痛，才鬼鑒分明。

世所悲奇數，君翻就盛名。〈（太易罷諸生後，作《六等吟》二十章，人豔慕之）〉

墓辭心已許，鄭重敢寒盟？

又

卓識驅先入，新裁隘舊聞。

如君寧得老，而我孰為群？

心憊神辭去，才多鬼欲分。

終當尊治命，墓道署遺文。〈（君自題墓曰「明遺文魏長公碑」）〉

三月三日雨中登雨花臺

去年當上巳，記集寇家亭。

今昔分陰霽，悲歡異醉醒。

可憐三月草，未了六朝青。

花作殘春雨，春歸不肯停。

烏龍潭吳太學林亭

城午亭先晚，園春水欲秋。

蜂狂花約束，鶯過柳遮留。

雲氣能香石，湖陰半壓舟。

良辰多下鑰，閑殺此林丘。

五月三日秦淮即事

其一

踴貴絲兼肉，爭先步與輪。

半簾虧蔽面，一舫去來身。

密葦驚翹袖，飛花到葛巾。

含情相目處，橋外閣中人。

又

嵐減峰文細，潮生水步鬆。

薄陰停障面，新暑試輕容。

煙閣晴皆綺，山船晚似縫。

火城波上下，犀渚影重重。

早夏集米仲詔園

閏肯當三月，遊能共幾人？

盆山青欲暮，池草碧猶春。

入戶翻成野，穿林似有津。

歸來逢我友，半日慶閑身。

西山三首〈（同馬仲良、湯去執）〉

其一

往往聞名勝，遊蹤到始知。

茲焉隨覽涉，著處得幽奇。

花鳥春難晚，林泉夏每遲。

最憐才出郭，曲曲見淪漪。

又

屢有看山約，臨時半去留。

大都隨意往，翻得盡情遊。

曲折無三里，層深已數丘。

石苔非一致，潭水各能幽。

又

過橋微徑暝，稍不辨峰文。

月散將殘雪，煙迎欲墮雲。

洞岩窺氣候，水木悟聲聞。

喧寂皆何往？空山方夜分。

喜林茂之至燕

其一

白門還故山，無意入燕關。

以我到難必，況君來更艱。

偶然今夕話，是否別時顏？

客計兼歸緒，於焉且暫刪。

又

相違曾幾月，心口欲千端。

見爾遊能遠，知今病稍闌。

喜開朋舊劄，兼悉母兄安。

問答尋常事，翻同意外看。

集淨業寺水次，再過十方庵看荷花，因宿其中〈（韓求仲招）〉

其一

如此匆匆際，禪棲肯再來。

曾無三日隔，又見數花開。

童負桃笙至，僧籠菜甲回。

出門拚一宿，無復候人催。

又

每憶經行處，重遊勝昔遊。

往來能漸熟，耳目自多幽。

水氣窮昏旦，林聲閱夏秋。

晚花不無意，客散獨相留。

夜歸聯句

落月下山徑，草堂人未歸。〈（林古度）〉

砌蟲泣涼露，籬犬吠殘輝。〈（惺）〉

霜靜戶逾皎，煙生墟更微。〈（古度）〉

入秋知幾日，鄰杵數聲稀。〈（惺）〉

八月初二夜雨〈（示金銘、茂之）〉

茲宵非月夕，即雨亦何妨。

但覺秋聲劇，能令遊子傷。

衣裳蟬背葉，書信雁頭霜。

共作長安客，東西各故鄉。

補七月二十七日生日詩

憶前初度日，含意不能題。

入耳歡相勉，驚心感自淒。

閨人怨弧矢，宦子倦輪蹄。

愧殺陶居士，茲辰返故棲。

〈（元稹《歸田》詩有「陶公三十七，結綬出都門」句。元時亦三十七。）〉

八月初六夜小集聯句

睡起理殘夢〈（張慎言）〉，

須臾故國身。

好秋難作客，〈（惺）〉

新月易辭人〈（慎言）〉。

露咽蛩聲斷〈（韓上桂）〉，

天低雁影親〈（惺）〉。

空將無奈意，

砧急任西鄰。〈（古度）〉

白衣庵水閣〈（同茂之、金銘）〉

入燕欣見水，況復是城中。

雁帶他村日，蘋生別苑風。

暝兼沙草碧，秋借渚花紅。

肯待空潭月，移時已在東。

微雨

定欲重陽雨，方成此歲秋。

雖疏終助冷，非久亦生愁。

出戶才能見，經枝似不留。

少焉如昨夜，片月已牆頭。

送韓孟鬱孝廉還嶺南

送客歲將盡，別情能勿窮。

題詩何所道，對語不堪終。

嶺樹冬難雪，河橋晚易風。

同來君最久，亦已返山中。

送茂之南歸

其一

不謂還家決，題詩送子遲。

言歸雖累日，賦別必臨期。

明夜成今昨，他鄉屢合離。

遙思初去後，當似未來時。

又

客程容易改，遲日意何如？

無那親相待，兼之歲聿除。

朋尊須夜半，子舍及春初。

欲寄南中訊，含情畏作書。

庚戌除夕

除歲他鄉夕，今年屈指三。

關心存與沒，閱俗北兼南。

燈火看相似，杯盤對不堪。

自憐疏野骨，此日候朝參。

玉泉謁關祠

義勇歸何處？淒然向此中。

始知真佛子，即是大英雄。

丘壑延神理，機鋒豁怨衷。

厭聞懷古者，祠下說孤忠。

夷陵道中

曾聞巴蜀道，至此稍稱夷。

茲路險如此，前途難可知。

岩巒當雨閉，水木到秋悲。

況值懷諸感，州西扣策時。〈（時哭雷何思先生）〉

巴東道中示弟恮二首

其一

山中未必雨，雲起已生愁。

峽窄天多暮，江高地易秋。

連朝皆陟囐，茲路獨臨流。

欲盡瞿唐勝，歸途定覓舟。

又

一帶高深處，明朝次第行。

且從人指點，未必客心驚。

此去皆山水，同遊況弟兄。

為誰忘遠道？所賴共幽情。

暫霽

重陽無不雨，況作蜀山行。

已歷諸峰險，剛逢半日晴。

峽寒偏著色，江晚自多聲。

雖復終陰曀，心魂亦暫清。

月

蜀月清如此，誠宜數見難。

尋常秋易沒，十六夜初看。

岸迫銜江淺，山紆出峽殘。

今宵同宿處，記取在雲安。

次巴縣傅仲綸年丈招飲江樓賦贈

縱無樓可上，此地已高寒。

夜為今宵永，秋憐數日殘。

淹留隨處有，簡易故人難。

漸喜成都近，王程亦暫寬。

十五夜月

峽夜何曾月，巴東偶爾圓。

向來經驛路，那似宿江天。

霜落寒流外，煙生遠映邊。

清宵亦何意？獨值未歸前。

哭雷何思先生十首〈（並序）〉

〈（鍾子以先生卒之第三日入蜀，道夷陵，欲為位哭焉，不能且不忍。 至自蜀，始書千五百餘言以告先生，所可讀也，言之長也，乃復為五言韻語十章，使讀者易終，聽者不倦。付其塚嗣，仍語曰：「鬼不必時至家，必時時誦之，或令侍子知書嘗司筆研者誦於所嘗遊息處，以逢其至。」鍾子歸，亦且為位祀先生，朝夕誦此招之。《記》曰：「其神氣則無不之也，無不之也！」是以誦於家，以冀先生之一至焉。）〉

其一

人言師與友，吾直惜其人。

世事有今日，我生何不辰。

他時思柱石，後進失陶甄。

豈意登堂約，翻成築室身？

又

於役亦王事，迂途意為誰？

茲來覺無謂，獨反欲安之？

曠士友為命，奇人世所司。

感恩知己外，別自有吾私。

又

斯人天遽奪，似欲重群疑。

弟敢稱師美，人其謂我私。

十年官幾日，半面友同悲。

朝野思如此，平生品可知。

又

忽忽悠悠體，惓惓亟亟心。

攢眉別有念，抱膝豈徒吟！

局外觀之審，閑中得者深。

感知忘自量，還欲效砭針。

又

必有真豪傑，斯無偽聖賢。〈（二句隱括先生語）〉

茲言猶在耳，自待豈徒然！

膽識曾相證，機鋒果孰圓？

會當須見定，密坐義重宣。

〈（先生曾問予：「膽識二字孰先？」予對曰：「膽到處亦能生識。」先生曰：「恐當是識到處方能生膽。」予曰：「初無先後，但到處自能相生耳。」先生思之良久，首肯。）〉

又

側聽平時語，恒稱趙大洲。

及予窺述作，似不異源流。

各負匡時氣，同懷出世謀。

惜哉殊秀實，易地道相侔。

又

乘化忽焉去，遺書不一存。

分香非所屑，易簀可無言。

忍遽隔生死，時猶共笑喧。

往還三月路，半信始招魂。

又

每於偶爾處，言下察其微。

一往多寒色，將無近殺機。

真人皆氣骨，道韻豈脂韋！

理數尋常語，難參意外幾。

又

惺也燕中病，諄諄寄子聲。

有書言後事，無字及私情。

豈若盡忘語？尤為真達生。

聞茲應問我，來去孰分明？

又

早知八月至，猶得暫周旋。

子獨靳三日，人皆忝百年。

半生興盡矣，一晤數存焉。

始悟長松下，微言不偶然。

〈（庚戌六月，先生坐報國松下，與二三子譚有為之教、出世之旨。）〉

松滋泊風

舟經諸峽盡，水宿四旬終。

葉落千村月，松滋一夜風。

寒江從此闊，冬野自能空。

憶昨頻經險，何如滯此中。

懷譚友夏。時在金陵，昨夜夢寄伊書談使事及詩，兼徵其近作

寄書與對面，已自不相同。

況以數行許，托之殘夢中。

新文知各異，密意或能通。

別緒兼遊跡，諄諄語未終。

吳彥先自金陵過訪，兼致諸友人書，感賦

索居敢厭客？況有故人臨。

簷鵲非無識，江魚果致音。

清華衣履氣，淳古鼎彝心。

各道經時事，關情自淺深。

新涼柬彥先

其一

氣變中宵後，秋驚二日餘。

新涼聊取適，殘暑不遑除。

雲淡河逾淺，風輕木未疏。

問君視前夕，旅況較何如？

又

秋亦非無暑，涼從此漸生。

天清何必夜，林靜偶然聲。

好雨能先月，輕寒不礙晴。

共茲流火夕，誰動授衣情？

寄吳康虞

舊識南中半，公還自古人。

意於林壑近，詩取性情真。

譚子多幽鑒，稱君有遠神。

友朋山水理，言下特津津。

寄胡昌昱元振

兩代傳山水，形神各自工。

從來真有識，未肯苟為同。

惟不看家譜，方稱有父風。

請觀君伯仲，丘壑寫胸中。

寒月同友夏叔靜作

清切山中月，依稀水際看。

入霜惟覺淡，過雨自然寒。

夕淨來無累，窗深到已殘。

添衣須一出，此後對逾難。

佛燈

寒照星星內，能通靜者機。

幽明歸一點，情理在餘輝。

欲續何曾盡，將殘似有依。

此中如悟得，膏火已皆非。

初陰

入冬晴夜夜，薄晦卻從今。

霜下暮寒半，鴉翻山氣深。

惜哉不能雪，聊復暫為陰。

耳目一燈際，殘更人外音。

讀林茂之所藏陳白雲五言律七百首追贈

〈（翁諱昂，字雲仲，莆田人。避亂楚、蜀，窮死金陵。聞人誦其詩，輒從傍哭）〉

落落含毫際，煢煢織屨翁。

一生窮老里，五字險夷中。

眇矣置心眼，淵然具化工。

似聞君痛哭，屢讀不能終。

之燕留別茂之時孟和偕予往茂之南歸

其一

南北路皆寒，之情非一端。

同來有聚散，此別最悲歡。

主反先賓去，君今送我難。

叮寧弟與侄，看爾發江幹。

又

別家兼別客，之北且之南。

此後知何似？斯時已不堪。

往歸情正等，辭送事相參。

感爾分良友，征途共夜談。

新樂始雪

臘殘才有雪，此事北來稀。

氣結原無漸，寒添幸亦微。

土沾行欲動，塵懶不能飛。

明歲重過處，沿途二麥肥。

雪夜同孟和作

屈指王程盡，驚心歲事終。

三冬無日別，一雪此宵同。

食息思南土，衣裘試北風。

朝行能霽否？片月晚寒中。

慶都早發望晴雪

親朋曾慮我，栗烈薊門行。

豈意今朝雪，先從昨夜晴。

半林初日上，幾樹白雲生。

曉看征衣色，輕寒亦有情。

雪後保定飲同年夏正甫司理

往往經河北，奇寒早著人。

嚴冬行數次，今歲似三春。

雪罷能為月，宵中欲向晨。

因君風韻勝，池閣亦清真。

十七夜到京看月所寓，因題其軒曰「僦月」

不見長安月，那知近二年。

卜居惟問此，對影已欣然。

光在更深後，圓當我到先。

清寒真可僦，絕勝買鄰錢。

題孟和蘭石畫扇，贈魏士為年丈

片石何其介，叢蘭但有幽。

自然能臭味，不復異堅柔。

並立原無附，相憐不待求。

同心誰證取？疏竹數枝秋。

喜吳伯霖至，兼逢馮宗之

伊我南來楚，當君北到燕。

幾三年不老，每一見相憐。

理數俱無說，文章合有權。

以何酬未足？奇事定須傳。

春日集韋氏郊園

〈（同吳伯霖、方孟旋、張紹和、李長蘅、商孟和、聞子將）〉

其一

城中諸所見，到此已皆非。

時至花難後，煙深柳肯稀。

禽魚太無事，水石自為機。

遊興今方起，殘春未可歸。

又

閑時誠不易，抑亦在其人。

地有何常主，花非無故春。

琴尊皆勝友，山水況佳辰。

物候參差好，重來想更新。

別孟和，從仲良之吳門

臨期寬一宿，猶勝即時行。

不覺已明日，居然是遠程。

稍能為北計，豈至又南征？

莫謂官貧好，今朝愧友生。

僦月軒後竹

僦月還兼竹，深知所取饒。

月明無夜夜，竹好得朝朝。

以爾為朋友，何曾有寂囂。

誰能風雨後，聲影共蕭蕭？

寄友夏書

其一

人海歎離索，之情子信予。

欲聞別來事，難盡即時書。

手已非心口，言遑及起居。

封題送使後，重憶不無疏。

又

作客居家趣，俱從朋友生。

知君遠遊念，即我欲歸情。

玄嶽須相待，金陵莫便行。

文章山水事，去住不宜輕。

代愛妾換馬

功名仗驥足，誌節略蛾眉。

不貴此時意，難於無後思。

疆場方有事，閨閣亦何為？

忍向時平日，明珠買侍兒。

〈（沈刻《隱秀軒集詩黃集五言律一》止此）

又名。《钟伯敬合集》。诗文集。各本卷数不一。明钟惺(1574—1625)撰。惺有《名媛诗归》已著录。是集天启间成书。钟氏论诗注重表现人的真情实感,强调独创性,但对诗情理解得过于狭隘,认为只有表现“幽情单绪”、“孤行孤诣”的作品才富于诗意。故其诗多咏物记游之作,善用瘦硬雄健之笔画奇山异水、幽谷险境,以抒发作者与世寡和,孤芳自赏之情,其中有些是托物言志、以物喻人,表现了作者不肯趋附权贵的崇高情怀。